楊玉瑤倒沒有楊釗那般驚詫激烈,她只是掩嘴而笑問李嗣業:“你今天什么禮物都沒帶,怎么還想讓我替你討要節度使,難道這北庭節度使就這么廉價,難道連我楊家的面子都這么廉價嗎?”
李嗣業拱手道:“誰說我沒有帶,我真是帶東西了。”
楊釗從胡床上探起脖子,詫異地朝李嗣業看過來,楊玉瑤也坐正了身體,瞇起眼睛朝下直視,好像他的雙手根本沒拿任何物品。
楊玉瑤甜膩地笑著伸出了手掌:“好啊,讓我看看是什么小玩意兒,能讓我答應你的要求。”
楊釗連忙從胡床上蹭下來,提著圓領袍的下擺來到楊玉瑤身后,右手擋著嘴在她耳邊竊竊低語道:“不管待會兒他送出什么東西,堂姐可別答應,也別讓人以為咱楊家的路子是好走的。”
楊玉瑤嫵媚地一笑,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屈起膝蓋朝李嗣業撐開手掌:“拿來啊。”
李嗣業從地上站起,卻沒有走過去,而是面朝楊釗拱手說道:“楊郎現任何職?”
楊釗感到奇怪,不是說送禮物嗎,怎么問我這個。
“在下現任度支員外郎兼侍御史。”
嗣業裝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楊御史,聽說楊御史與右相一拍即合,關系不錯?”
楊御史嘴角翹起得意笑容:“當然,右相將我引為知己,多次在圣人面前為我美言舉薦,如今每日早朝右相乘著馬車經過丹鳳門,看見我的時候都會掀開車廂簾幕與我打招呼。”
這句話把李嗣業給噎了一下,怎么感覺跟這個人說話會拉低自己的情商。跟別人炫耀他受到李林甫禮遇,每天早上都會得到一聲賞賜式的招呼。堂堂一個皇親國戚,就給自己這么一個定位?低等到李林甫跟他打招呼都覺得是榮耀嗎?楊玉環這樣的美人聽到他說這種話,恐怕都得拉下黑臉來。
他面無表情走到楊玉瑤面前,從袖子中抖出兩串珠玉臂釧,但與其他的玉又有所不同,它們是淺藍色的,色澤純藍有一絲瑕疵。但即使有瑕疵也很珍貴,因為這種東西叫做綠松石,大唐境內沒有發現有,是屬于大食的特產。
由于大唐女子所佩戴裝飾品太過豐富,所以粟特商人們在引進商品時,特意將這東西排除在外,認為它們沒有競爭力,也不想冒這個險。所以這些人都不引進綠松石,反而引進一些香料象牙地毯等物品,導致中原很少見到這種寶石。
他昨日在到西市上讓米查干給他想方設法給淘換一些貴重物品,結果米查干就從小金庫中取出了四串這個臂釧,另兩串比這個成色更好,他準備送給楊玉環。
據米查干自己說,這個東西是一對大食商販夫妻賣給米查干的,當時這對夫妻在長安一下子死掉了六匹駱駝,有說是感染了病癥,更有可能是同行眼饞害他們。當時大食夫妻備了七匹駝峰的貨物,沒想到運輸工具卻死掉了,偏偏他們已經沒有了錢財,多數盤纏已經砸在了貨物上,要想在西市上買到駱駝,唯一的途徑就是賤賣商品。
夫妻二人欲哭無淚,賤賣商品這趟長安城不就白來了嗎,還要賠掉大部分錢財?同商隊的同袍提出要賤買下他們商品的。米查干當時正好路過,一下子就識破了這些人拙劣的陰謀,害了別人的駱駝,還想盤下他們的貨。
米查干當機立斷,給了這位夫妻買七匹駱駝的錢,所要求買下的只是大食女人手臂上的綠松石臂釧。這對夫妻感激涕零,知道恩人是要幫他們渡過難關,同時表示以后來長安,只跟米記商鋪做生意,米查干則暗中提醒這對夫妻,不要再與這支商隊結伴行走,免得再遭這些人的暗算。
李嗣業從米查干的手中取得綠松石臂釧,得到的不止是一段關于商人道德的寓言式的雞湯故事,也得到了一些啟發。他腦袋中猛然有了思路,由于長安女子首飾的種類豐富,使得粟特大食商人都不愿意販賣綠松石,導致這種東西稀缺,這不是最良好的市場嗎?他們擔心大唐女性不愿意接受這種奇怪的外來物品,卻低估了她們對于美的欣賞和包容,只要是美的東西,她們都有相當強的審美和接受能力。
所以他要求米查干找幾個大食商人,讓他們回到大食多準備一些松綠石,運到長安來賣到米記商鋪。一時間沒人買沒關系,因為李嗣業早已經選好了形象代言人,還有誰能比虢國夫人楊玉瑤和楊貴妃能代表大唐的流行風尚,據說女子胸前的訶子就是楊貴妃的發明,從宮中傳出之后立刻風靡了長安城,還有最近貴婦們流行素顏,不就是要模仿美麗自信的虢國夫人嗎?
他只要想辦法讓楊玉瑤和楊玉環戴上這幾串臂釧,她們就能成功地引領長安的新風尚,把綠松石的飾品給炒熱了,米查干就可以趁機發財。
楊玉瑤到底是見多識廣,提著這綠松石串做成的臂釧凝眉思索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哦,想起來了,去年祆教的一個大薩寶帶著夫人進宮拜見娘娘和圣人,我好像就在她手臂上見過這個,這個東西有什么稀奇嗎?”
“自然稀奇了!”李嗣業夸張地稱贊道:“這種寶石我大唐并不出產,只有西域的大食才有,色澤如天藍,而且異常珍貴,據說在大食也只有哈里發宮里的娘娘們才有資格佩戴。物以稀為貴,天下綠松石數量如此之少,夫人若能夠戴這個,便能顯現出你的尊貴非凡。”
“確實不錯,”楊玉瑤笑著夸贊了一聲,抬起雙手捏著襦衣雙肩將它脫下,精致的鎖骨和圓潤修長的手臂就顯現了出來,她把這綠松石臂釧分別戴到了左右臂上,肩頭輕輕搖晃笑著問楊釗和李嗣業:“你看我這樣美嗎?”
李嗣業由衷地贊嘆道:“整個感覺你是把藍天都戴到了手臂上,一切宛若浮云飄過,只有容顏依舊。我仿佛看見了敦煌壁畫里的美麗天女,她們的手臂也戴著這樣的臂釧,但依然無法與你相提并論,你就是你,永遠不一樣的女仙。”
“咯咯咯,”楊玉瑤毫不避諱發出了歡快的笑聲,心想這個李嗣業把臉皮剝掉以后還挺可愛的。
楊釗站在楊玉瑤身后,雞皮疙瘩都險些快被他給滲得掉一地,這種肉麻的話連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編出來。遇到這種情況,他必須要阻止李嗣業達成他的目標。
他委婉地對楊玉瑤說道:“堂姐,你的美麗依舊,這臂釧也就一綠松石,雖然是大食的物品,卻也看上去很普通,無法配上你的容顏。不要答應他的要求,這個東西并不值當。”
李嗣業盯著楊釗的眼睛,突然開口問道:“楊御史,我剛才就想問你,在你看來右相是個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