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李嗣業的臉皮比以前厚了一大截,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逝,繼續笑著說道:“這對你老人家來說是舉手之勞。”
“貧道手累,不愿抬舉。”
“那個,明年我會帶十二娘回長安,介時我讓她來看你,如何?”
“你!”公孫大娘的臉上呈現出怒色,道袍的前襟因激動而起伏,隨即她伸手將拂塵搭在了手臂上,抬起手默念經文。李嗣業聽不懂她在念什么,看來已經逐漸平和下來。
“你要我幫你做什么?”
“我想求見楊太真,還請你老人家為我牽線搭橋。”
公孫道長倏然皺起眉頭,李嗣業慌忙辯解道:“你老別誤會,我求見楊太真是為了一些公事。”
道長的神態卻逐漸淡然起來,嘆了口氣說道:“官做到多大才是個夠,你們這些人總是貪婪不知滿足。”
李嗣業趁機上前把手中麈尾雙手呈上,躬身行禮道:“請您代為引見。”
她抓住了麈尾轉過身去,在三清的供桌上輕輕擦拭,似在等著李嗣業主動告退。
李嗣業主動叉手道:“我只有四天的時間去等待,還請你老人家盡快去聯系,為了方便等待,我可否在道觀中借宿。”
公孫道長扔下麈尾,皺著眉頭冷漠地說道:“當然不行,太真觀內皆是坤道,你一個男子怎能在觀內逗留,速速離去。留下你自己的地址,如果有了消息我會派人去告知你。”
從修德坊去往平康坊要橫穿半個長安,步行都需要走半天的時間,為了把不必要的時間花費在路上,他決定住在修德坊的邸店里,開口說道:“我就在修德坊客舍中。”
公孫大娘已經手執拂塵閉目入定,似乎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夜晚的涼州武威城冰冷徹骨,連馬廄中的馬匹的鬃毛上都結了一層凍霜,馬蹄不停地在地面上來回踏走,打出響鼻時噴吐出白氣,很快飄散冷凝在空中。
巡邏宵禁的兵卒們將雙手捅進袖口中,佝僂著脊背似乎要將腦袋縮進衣服中,他們不停地咒罵著這鬼天氣,在街道的盡頭敲了兩聲銅鑼,迅速鉆到了街邊的羊肉店里。
這時從巷口走出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低頭迅速瞄了兩邊一眼,快速走到了對面的低矮的硬山頂店鋪門口,在門上輕叩了兩下。
門內有人含糊不清地說:“晚上不做生意。”
“說反了吧,應該是白天不做生意。我是被人介紹過來的。”
隔扇門吱呀一聲打開,戴望一瘸一拐地進了店中,左右環視了一圈,店鋪中的墻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捕獸鐵夾,各種新做的柘木弓。兩個臉上生了瘡疤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他們就是這家店的主人。
“我要買舊貨。”
兩名店主冷冽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著問道:“買貨做什么?”
“打獵。”
“如果只是打獵的話,外面墻上的這些足夠你用了。”
“我的獵物太多。”
“哦,你等一下。”其中一個店主在掛架下的柜子中拿出提燈,在屋中桌子的油燈上借了火,挺直腰背扭轉脖子說道:“跟我來。”
他跟在這店主身后,穿過兩道隔扇門來到他們睡覺的房間里。店主將油燈放在地上,把鋪在地上的衾被卷起,將整塊地板掀起,露出了通往地下的樓梯。
“你先下去。”
戴望沒有猶豫,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緩緩走下去,這店主跟在后面將地板放下來。樓梯兩次轉折,而展露在他面前的是比外面店鋪還要大的兵器陳列庫,六尺高的刀架上依次排列著橫刀、障刀、長矛。墻上掛著竹竿弩、擘張弩、角弓弩、角弓、長弓。
這家店表面上是收購獵戶山貨,提供獵戶裝備的雜物鋪子,實際上卻是一個私下販賣軍中裝備的黑市交易地點。
戴望轉身一周,回過頭來問道:“好像沒有甲胄。”
“私販甲胄,等同謀反,我們兄弟還沒這么大的膽量。沒有軍籍披掛甲胄也是謀反,我們就算有,也不會賣給你。”
他在這地下的倉庫中環繞一周,從架子上抽出橫刀,拉開刀鋒看了一眼,隨即掛在腰間。又從墻上摘了兩把弓,又提了兩袋牛皮箭壺,每個壺中裝著五十枚箭矢。
他將角弓在手中拉滿放下:“這是一石弓,牛筋有些泄了,給我重新換一根,調整到八斗弓力。”他又拉了一下長弓道:“這是三石弓,弓背紋路有點偏,重新換一把。”
店主驚訝地亮起了眼睛:“行啊,行家呀。”
戴望將兩把弓和箭壺背在身后,橫刀懸掛在腰間,伸手將一袋銀棵子扔到店主手中,徑直要往樓梯口走去。
店主卻趁勢攔在了他的前面,戴望面孔突然一冷:“莫要獅子大開口。”
對方將雙手叉在胸前行禮道:“客人莫要誤會,我們兄弟兩人的生意,是靠這涼州武威城里的赤水軍來養活的,所以這手中賣出去的家伙,絕對不能沾上赤水軍的血。”
“你盡管放心,我不會做這種事情。”
戴六郎的腳步沉穩了許多,踏在樓梯上發出吱呀的響聲,店主提著燈抬頭遙望,感覺這個人的戾氣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有些小地方總藏著絕妙的景色,譬如說昌松縣的縣城,被半座烏鞘嶺環繞在中央,周邊綠樹城蔭,縣城的北城墻起伏在碧綠的土臺之上,所以靠北的這一端成為風水絕佳之地。傳說開元年間有一位道家真人路過縣城,指著城北這片土臺說,這里能夠出一位宰相。
縣中土豪張氏就住在這塊土臺上,原本有幾十家鄰居為伴,但自從出宰相的謠言被披露出來之后,張玉便用巧取豪奪的方法,把鄰居們一個個趕下了臺子,成了他張家的獨霸之地,高高在上雄視縣城。
臺子上面積很大,有房宅百座之多,奴婢成群,松柏樹環繞簇擁,亭廊點綴其間,儼然一副盛唐大地主的美好生活畫卷。
“別跑,站住!”
一名女子拖著破裂的半面裙袂推開門跑了出去,頭頂上的雙丫髻散落了半邊,緊跟著她追出來的是小腹隆起的土豪張玉,他單手叉腰扶著門框喊道:“把她給我抓住!”
守在隔壁房中的三個惡奴已經追出去了,把慌不擇路的女子堵在了墻角,如老鷹捉小雞似的左右攔截,言語猥褻。
“小娘子,進了張家的門你還想出去嗎?嘿嘿,總得留點什么才行,不,是我家阿郎在你身上留點兒什么。”
張玉撐著門板對兩人喊道:“你們小聲點,別讓咱家娘子聽見了。”
可惜怕什么就來什么,院門口猛然發出了河東獅吼聲:“姓張的,給老娘把門打開。”
張玉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地上:“媽呀,來了!快想辦法,把這小娘子藏起來!”
墻角女子氣苦地握著銅釵當武器,三名惡奴趁她不備奪下了銅釵,攙著她的雙手硬拖,口中焦急說道:“小娘子,莫鬧!我們是在救你的命!”
院門外的大娘子似乎早有準備,命令奴仆抱著圓木,轟隆地撞擊著門扇,一下,兩下,門閂喀嚓聲斷裂,兩扇門板訇然大開。
只見娘子頭頂圓椎髻上插著六對金釵步搖,宛如雄赳赳的大雞抬腿踏進門檻里,雙目怒視著好死不死的丈夫:“張玉,你這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
張地主早已軟塌塌地坐在了門檻上,開口狡辯道:“娘子,是這女子在街上求我,說是愿意到府上做婢女,誰知剛進門就主動脫衣,為夫百般勸阻也無濟于事……”
大娘子三角眉倒豎,如仇寇一般對著臉色慘白的小娘子冷笑道:“總有不怕死的賤貨闖上門來,不知曉老娘我的雷霆手段!糞殺都擋不住你們朝我男人獻媚!上,給我往死里打!”
大娘子身后帶著幾個家奴均是虎背熊腰之輩,一聲令下便挽起袖子朝那小女子撲去,揮起五指劈頭蓋臉地抽打。
張玉踮起腳尖擔憂地喊道:“別把人給打死了。”看到娘子怒目瞪他,連忙改口道:“別讓人家張昌縣令難做。”
“放你娘的屁!他那個縣令都是老娘花錢幫他捐的,他敢違我的命嗎!”
不遠處一道黑影爬上了樹,剛剛在樹杈間坐穩,便抽出羽箭搭上角弓,先高抬瞄準了遠處的男人,突然轉向近處拉滿便射,箭矢如疾風縱出。
“啊!!”一名惡奴捂上了右眼,殷紅的血水從他手指縫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