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中候皺起眉頭吃驚了一瞬,神情逐漸松懈變得坦然,抬手扶著額頭說道:“我們確實是奉命護衛可汗,可這里是蘭州,可汗出去走走散散心,能有什么危險”
高仙芝向前踏出半步,伸手按著刀柄怒聲問道:“繼往絕可汗無故出走,你們身為可汗護衛卻絲毫不知,有負圣命,該當何罪”
這樊紹倒是個混不吝的貨色,絲毫不怵這安西都護府的大將,直接硬懟了回去:“高將軍,我龍武軍有罪無罪不是你能定的,且我龍武軍接到的旨意是護衛可汗而不是監視,你們安西都護府管好你們自己即可,無需插手可汗的安危事宜。”
“你一個小小的七品中候,該如何與上官說話,沒人教過你們規矩嗎”這是夫蒙靈察的聲音,聲音低沉而有壓迫力,使得在場的龍武軍官們緘默半晌。
“龍武軍是圣人的宿衛,如今是繼往絕可汗的護衛,別說是你安西節度使,就算是隴右道采訪使都無權責問!”
樊中侯要貫徹強硬到底的作風,只是不自覺中說話口氣和語調都降了下來。
門外的節度使衛隊聽到里面像是吵了起來,也無需觀風辨勢,直接提刀沖了進去。咱們身為衛隊的職責是什么,不就是維護中丞的權威嗎 白孝德將雙槍左右手橫攥在手心:“誰敢與我家中丞頂牛,站出來!爺戳掉他的腦袋!”
幾個龍武軍兵卒腰間抽出橫刀,雖然身上沒有覆甲,但龍武軍的氣勢是不能丟的:“還從來沒人敢與龍武軍咋唬!兄弟們,把刀給他亮出來,看看誰的刀快!”
一時間館驛中的氣氛竟然劍拔弩張,驛長和驛丁們瑟瑟躲在角落里,一邊心懷畏懼一面又感覺新奇,沒想到官軍和官軍之間還能夠咬起來。
夫蒙靈察沒想到會鬧到這個地步,這幫皇宮禁軍還真是頭鐵,竟然不把他這四鎮節度使放在眼里,他如今已經三品高官,與一幫中下層軍官較勁也是失了體面。
李嗣業和馬磷在對面聽到了動靜,也緊跟著走進了驛館中,看到這情況大吃一驚。夫蒙靈察這脾氣也太……都做了節度使還要做這種火拼的事情?
“呀喝!”馬磷開始發揚自己的碎嘴精神:“龍武軍七品中侯與安西節度使刀兵相向,這是下犯上,夫蒙中丞有專奏之權,把此事發一個奏折呈給圣人,陳玄禮他吃不了兜著走,陳將軍若是受了責罰,你們這些始作俑者回去,豈不是要加倍責罰?”
軟硬不吃的樊中侯此刻更加心虛,但場面撐到這個地步,他竟然無法下臺,但讓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給他臺階下,才純粹是做白日夢了。
李嗣業在旁邊突然說道:“龍武軍的,你們倒是放心!若是繼往絕可汗在這蘭州城中真出了什么意外,陳玄禮將軍能夠保住你們的腦袋嗎?”
這話算不上臺階,頂多是開了條門縫,樊紹才皺著眉頭哼了一聲:“把刀都給我收起來。”
龍武軍這邊兒一收刀,高仙芝給節度使衛隊眾人行了眼色,白孝德收槍插回后背,兵卒們也各自將刀回鞘。
樊邵朝安西軍幾人疏離地拱了拱手:“尋找繼往絕可汗的事情,你們不必上心,由我龍武軍來辦。若是可汗有什么三長兩短,也不用你們來擔責,我樊邵自會回去向陳將軍和圣人請罪。”
他立刻瞪著銅鈴大眼,轉過身去對著身后的龍武兵卒們吼道:“你們都還在等什么,快去找!”
龍武軍兵卒們慌忙低著頭從兩側繞出館驛門,飛撲到道兩旁的栓馬架子前,各自翻身上馬,暴躁地抽打著馬匹:“駕!”
樊邵轉身走出館驛后廳門,來到后院中,扭頭左右看看,看見兩名在后門值守的兵卒,上前沉著臉問道:“剛剛繼往絕可汗是不是從后門出去了?”
兩名兵卒惶恐地對視一眼,不敢隱瞞,同時低頭道:“是!”
“為什么不前來報與我知!”
“我們……以為此事不必驚動……”
樊中侯揮起橫刀的刀鞘,對準兩人的臉頰啪啪重拍兩下,直打得門槽牙都飛了出去,兵卒慌忙捂著血嘴腫臉低頭認錯。
“中侯恕罪,我等甘受責罰。”
李嗣業走出驛館的門外,繞著史昕家的墨車轉了一圈,回過頭來對高仙芝和夫蒙靈察道:“我知道這史昕到哪兒去了。”
“去哪兒了?”
他轉身指了指墨車:“少了兩個雞籠,這小子一時技癢,跑到蘭州城的市上斗雞去了。”
夫蒙靈察黑著臉說道:“龍武軍既然已經大包大攬,我們不要去找,把這確切消息告知給龍武軍即可。”
“喏,”李嗣業叉了一記手,走向了驛館之內。
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史昕便被龍武軍帶了回來,他和啜律帶著兩只雞籠,蹲在驛館中房間的地面上,就像是犯了錯誤的學生一樣低頭不語。
如今不止夫蒙靈察對史昕氣惱,就連樊中侯都氣得七竅冒煙,若不是因為這貨,他們能與安西節度使結下梁子嗎?只是他們還真不敢拿他怎么樣。畢竟他是圣人親封的繼往絕可汗、濛池都護、突厥十姓可汗,雖然唐廷沒有劃定可汗的品軼,但在規格上是按照郡王國公的標準來禮遇的,就算這史昕是個傻子,他們照樣也得按照禮儀供著。
夫蒙靈察咳嗽了一聲,尷尬地叉手道:“繼往絕可汗還是好好休息吧,明日清晨動身。”
本來今日是想給他傳授一些方略,教他如何在碎葉川以西利用突騎施黑黃二姓爭斗培養自己的勢力,但是現在看到他這副德行,哪兒還有心情給講那些。
夫蒙帶領高仙芝、李嗣業馬磷三人回到客棧,他背負雙手在地板上徘徊了兩圈,口中說道:“我或許該向圣人進諫,重新議定十姓可汗的人選,這種人留在怛羅斯城,不但毫無助益,還會產生不利惡果。”
高仙芝連忙叉手勸道:“中丞請思慮,如今朝廷找不到比史昕更合適的人做十姓可汗,無論封給突騎施黃姓還是黑姓,都會使他們野心膨脹一家獨大,天山南北不能再出現第二個蘇祿。封給左弩失畢的其余幾支,他們不但沒有存活的實力,更沒有聲望這種東西。至少史昕……還有阿史那這個姓氏在。”
夫蒙靈察默默點頭,確實是,選擇題不好做啊。
他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邊凝神思考的李嗣業,問道:“嗣業,你有什么想法?”
李嗣業捏著下巴沉吟:“我在想,史昕這樣,不是他自己造成的,而是長安把他變成了這種模樣。”
“這是什么話?”高仙芝笑了一聲反駁道:“你是想說長安繁華舒適的生活奪去了他的上進心?這種過錯怎么能蓋到長安城頭上?照你這樣說,活在長安城里的人都跟他一樣不求上進了,那孩子啜律也跟著他在長安生活了十幾年,怎么沒變成斗雞少年?”
夫蒙靈察無興趣參加這種爭論,他以為李嗣業這次也能想到辦法,但李嗣業的腦袋似乎不靈了,這才對,什么事情都讓你想到解決辦法,豈不顯得我們這些人都是吃干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