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酒肆的文化氛圍不低,在場的酒客多多少少都有幾分詩才,瞧見有人拉開了陣勢,都湊上了低頭圍觀。
提筆的人五大三粗,瞧起來不像有詩才的樣子,但人不可貌相,說不定就筆下生蓮,誰知這位竟劃出了一條長長的直線。
不是寫詩?難道是要畫畫?真是的,一個畫師來這兒賣弄啥?
他又畫了一條直線,然后又是一條直線,無論畫山水,還是人物,哪兒有直線的 李嗣業橫劃三道粗線,豎劃十幾道細線,又在細線上瞄上珠子,擱下筆桿放在硯臺上。
店家覺得應該照顧客人的面子,想對著這畫夸贊一兩句,抖動著紙張說道:“看看這畫……你畫的是什么東西?”
李嗣業指了指壚臺上的算籌珠,又指了指店家手中的畫道:“把你算籌上的珠子,裝到我畫的框架中來,上面兩珠,下面五珠,從后向前進位分別是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兆。把它平放在案幾上,從上往下撥一珠為五,從下往上撥一珠為一,遇加則進位,遇減則退位,長時間加減可形成口訣,不需要你再一個一個往算籌上串。何如?”
“看起來確實是便利了很多。”店家抬起手指對著這紙上的珠算盤虛撥了幾下,愈發感覺妙不可言:“看上去僅僅是加了兩根橫木,使珠子固定在盤中,速度應該遠勝串珠。”
看到店家理解并接受了,李嗣業很是欣慰,笑著說道:“覺得好用就請木匠給你打造一個,既然今天遇不見李太白,那只好往日隨緣了。”說罷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店家慌忙問道:“敢問尊駕高姓大名?”
“李嗣業。”
他的聲音留在門內,人早已離開了酒肆。
店家連忙追出門去,瞇眼遙望那聳立魁梧的身形,口中喃喃說道:“這不是那天送李太白回來的朋友嘛“
店家回到酒肆,見在場的酒客們都不說話,眼睛卻像豺狗一般盯著畫在紙上的算盤,瞅了好幾遍,把上檔和下檔的珠子數量默默記住。
甚至還有人想把這紙給順到袖子里,幸虧店家看的嚴實,奪在手中疊好揣入懷里,盤算著應該找長安城中哪位木工師父,早點兒把這東西做出來。
店家遙望窗外,低聲贊道:“怪不得能做李太白的朋友,這位也是絕頂的高人吶!”
興慶宮大同殿內,楊太真身穿素色道袍,頭戴子午蓮花冠,款款地坐在未落完子的棋盤前,獨自惆悵等待著。
陛下正在前院的興慶殿中召見來自安西的夫蒙靈察一行,暫時將她這籠中鳥留在了這里。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整個西內太極,東內大明,還有南內興慶、芙蓉苑里所有的宮娥官宦,全是陛下養在籠中的鳥雀。
而此時在興慶殿中,夫蒙靈察躬身站在陛階之下,身后分別是高仙芝、李嗣業和馬磷。
李隆基托著膝蓋低下頭道:“以高仙芝為四鎮知兵使,任副都護,程千里繼續為龜茲鎮使,兼任一個副都護,忠武將軍李嗣業,任疏勒鎮使,兼任于闐鎮使。馬磷任焉耆鎮守使,夫蒙靈察,你覺得如何?”
夫蒙靈察微微挑眉,高仙芝倒吃了一驚,這李嗣業升遷真快,這是八匹汗血馬的速度么!安西四鎮就有兩鎮由他來管轄,疏勒鎮治下五千兵馬,于闐鎮有鎮軍四千,連同下轄的小城,守捉,手中掌握的兵力有一萬余人,整整是安西四鎮半數的兵員。
想當初他與父親來安西,一步一個腳印從底層軍官坐起,用了七八年時間,才剛剛坐上鎮使的位置,卻又被蓋嘉運攆到了于闐當副鎮使,幸虧夫蒙靈察任都護,他才重新又得到任用,剛剛成為四鎮知兵使。
可李嗣業從舊歷二十五年開始,幾乎是一年一個臺階,短短五年之內,已經是身兼兩鎮的鎮守大將了,估計不用等多久,他就會被攆著屁股追上來,這可如何使得?
他心中頗為憂愁,希望夫蒙靈察能夠對圣人提出異議,讓其身兼兩鎮鎮守使,或許太偏頗。
但夫蒙靈察沒有按照他的期望提出反對,彎腰叉手行禮道:“陛下的安排尤為妥當,夫蒙靈察遵命。”
三人也齊齊叉手:“謝陛下隆恩。”
站在一旁的右相李林甫適時地站出來,對李隆基行了一禮,又對安西一行四人說道:“阿史那·昕受封突厥十姓可汗已經一年,留在長安遲遲不動身也不成體統,你們立刻護送他前往安西,掌控平衡突厥十姓部落。”
夫蒙靈察猶豫片刻,朝李林甫叉手道:“突騎施黑白二姓之爭,雖使其實力一落千丈,但在左廂五咄陸部中依舊實力強橫,貿然護送阿史那·昕前往碎葉上任,恐將遭受黃姓可汗賀莫毒手。”
“這個你們可以想辦法么。”李林甫將雙手貫入袖口,瞇著狹長眼角說道:“突騎施也并非鐵板一塊,更何況五咄陸部,黑黃二姓依舊水火不容。嗯,護送他去黑姓聚居地怛羅斯上任。憑著黑白二姓之間的爭端,昕這個十姓可汗的名頭就是黑姓勢力可豎立的一桿旗幟,這樣二姓之間勢力會達到平衡,阿史那·昕也能安穩地替朝廷掌管碎葉川南北。”
這也是空手套白狼啊,李嗣業心中暗忖,阿史那家族如今僅有的就只有一個姓氏,碎葉川天山南北的沒有一個草場,沒有一支狼兵是屬于他的。僅僅靠一個姓氏維持西域?只要平衡稍稍被打破,首先死的就是他這個傀儡一樣的十姓可汗。
估計安西四鎮免費給他組建的可汗衛隊,不會超過五百人。據李嗣業所知,歷史上阿史那·昕就是在前往西域赴任的過程中,被賀莫達干襲殺在俱蘭城,這事他得上點心,看看情況怎么樣,到時候能不能補救。
夫蒙靈察沒有再提出異議,安然接受了這個艱巨的任務,叉手拜道:“右相所言極是,我們動身回安西前,定會將他帶上,并保證他安然赴任。”
玄宗坐在榻上突然感嘆地問道:“阿史那·步真這一支,好像就剩昕這一根獨苗了吧。”
李林甫連忙叉手道:“陛下,是。”
李隆基又道:“步真乃貞觀、顯慶龍朔兩朝勛臣,朕不忍使其后嗣身處險境。不如這樣,哥奴,你替朕擬一道旨意,從左右龍武軍萬騎中挑選五百人,作為繼往絕可汗親衛。你們安西都護府再出五百人,這一千人為阿史那昕在濛池都護立足之根本,應當可保他無恙了吧。”
李林甫立刻躬身稱贊:“陛下愛護老臣遺孤,阿史那·步真在天之靈有知,也會為陛下的恩德感激涕零。”
李隆基龍顏大悅,捋須笑道:“沒有往昔這些先烈功勛,哪有今日之大唐盛世,他們的功勞朕豈能忘卻,他們的后代朕豈能不體恤?”
夫蒙靈察等人也很會配合,立刻躬身叉手道:“陛下恩德澤被,我等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皇帝滿足地揮揮手:“安西諸將退下吧,盡快催促阿史那·昕上路前往磧西。”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