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微可汗下意識地扭頭,大殿黑暗角落有個身影趔趄趴倒,然后迅速爬起來往后門處跑去。
白孝德扔下可汗,興奮又狂怒地追過去:“且給我站住!”
跟在身后的一伙牧民也隨著他揮舞著刀槍直沖而去,把一干唐軍看得目瞪口呆,難道說還有比突騎施黑姓可汗更有價值的目標 陂拔吐屯在后街上踉蹌地奔跑,他那引以為傲彪壯的身體,現在成為了他的負擔,雙腿顛簸使得臉上的肌肉都晃蕩。
“哪里跑!”
白孝德抄起槍如標槍一般投射了出去,正中陂拔的左肩,頓時血流如注撲倒在地。他忍著劇痛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前爬,白孝德提著槍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求生的欲望依然抵不住身體的虛弱,爬出數十丈之后終于只剩喘氣的力氣。
白孝德踩著他的肩膀拽出槍頭,用滴血的鋒芒抵住了他的喉頭。
陂拔吐屯喘著粗氣嚎哭著問:“為啥死追我一人,汗帳所在大官那么多,誰的人頭不能換功勞”
白孝德冷冷地說道:“城池已破,你的命運便是被清洗斬首,與其死在別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我手里。你這個棺材瓤子,你忘了今天在城墻上打我那一鞭子了”
陂拔驚恐地反問道:“哪一鞭子今天我在城墻上責打了百余人,我哪兒能記得住誰是誰”
白孝德惱火地吐了口唾沫:“咄!”緊接著提起槍,對著陂拔的脖頸狠狠地戳了下去。
所謂報仇的滋味就是如此索然無味,他懶散地提著槍走出巷口,身后依舊跟著牧民,似乎把他當做了殺神般崇拜。李嗣業領著眾人就站在對面。他所在的龜茲鎮蕃軍第四團的校尉跑出來,指著他惱火地痛斥道:“白孝德,你目無軍紀!竟隨意濫殺俘虜!”
白孝德冷冽一笑,將雙槍插在了背后,慢條斯理地說:“此番破城之戰,我立下了大功,想必將軍不會因為殺了一個俘虜,而對我加以怪罪罷。”
那校尉啞然,攻破怛羅斯城之前,白孝德是一介旅率,如今立下大功回去必然升官,到時候已與自己平起平坐,如今他依然用上級的口氣說話,應當是有些尷尬。
白孝德回頭,看見跟著自己的一幫破爛衣衫牧民,竟不知該如何解散他們。他只好略顯羞澀地笑笑,把長槍高舉在手中對著牧民們說道:“今夜唐軍剛剛入城,法度混亂無人管轄,你們有什么仇人,有什么怨氣,都可以去報仇,過了今天晚上,可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牧民們感激地喊叫了幾聲,竟然一哄而散,各自朝著草料場的方位沖去。
那校尉怒氣值再度飆升:“你不但自己泄私憤,還鼓勵他人私下報仇!該當……”他突然把目光投向了李嗣業,朝他抱拳說道:“按理說,他現在是你的下屬,違反軍紀鼓動作亂,應該如何處置”
李嗣業剛抱起拳頭,卻悠然轉過身去,指著天空自言自語:“怎么此時月亮才出來太不美氣,倒不如找個地方,尋幾壇子美酒喝兩口,可消解傷口疼痛解乏。”
“走,”說罷便當先領著眾人往遠處走去。
校尉抱著雙拳神情愕然,沒想到拋出去的球,還能有人不接的。他郁郁地哼了一聲,負手轉身離去。
白孝德發憨地抬手揉了揉頭頂滿是破洞的抹額,看到眾人遠去,才后知后覺地喊了聲:“嗨,等等我!”
他撒著凌亂的腳步追了上去。
火把如繁星將可汗牙帳圍在中央。但在怛羅斯城中,牙帳不過是樹立大纛的象征,可汗本人住在圓頂殿堂中。這座殿堂曾經是蘇祿可汗的行宮所在,如今成為爾微可汗自我囚禁的牢籠。
掩映的火光中,夫蒙靈察的牙旗出現在軍陣后方,阿悉爛達的大纛并行而來。
扛旗的押官朝著隊列大喊了一聲,拖長的音調仿佛關中大漢的纖夫號子:“讓!”
軍陣自動分列兩旁,夫蒙靈察一騎當先行出了包圍的隊列,稍一抬頭,便能看到跪在圓頂大殿臺階上的爾微可汗與兄弟拔斯葉護。
他是諸多黑姓部眾推舉出來的可汗,如今事敗,那些推舉他的貴人們不知跑哪里去了,依然是他留在前面頂缸。
夫蒙將軍抖了抖披風,翻身從馬上下來,親兵手執火把連忙上前去牽住馬韁,他從親兵手中接過火把,步子緩慢地往大殿臺階上走去。
爾微可汗微微抬起頭,又慌忙畏怯地低下頭,膝蓋稍稍向后退卻。
一雙鐵護脛在他面前站定,他頭觸著地面囔聲說道:“罪人爾微,參見夫蒙大將軍。”
夫蒙靈察將火把垂下,照在他的臉上,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爾微特勤如此自折尊嚴,可是想茍且偷生,或是想獲取大唐憐憫,獲得一官半職?”
“這……”爾微尷尬卻又憂懼的神情浮現在臉上。
夫蒙將軍自顧自地嘆息道:“蒼天何其不公,你兄長骨啜身為吐火仙可汗,被俘后昂首而立,面對蓋中丞言辭犀利質問,直欲求死。然而他卻能夠保全性命,被以禮相待將遣送長安。而你……”
“我倒是你希望死得有尊嚴一點,那樣還會讓我高看你幾分。”
爾微可汗淚流滿面,癱軟地倒在了地上,拔斯葉護上前將他拽起,大聲說道:“你我兄弟共同赴死有何畏懼?兄長何需如此痛哭流涕,你如此讓人看輕,等到達騰格里之后,有何面目面見父汗!”
夫蒙靈察已轉身走下了臺階,他面朝圍在左右的兵卒們說道:“給他們兄弟留個全尸。”
次日清晨,唐軍和拔漢那軍隊開始在城內清理尸體,收攏戰俘。李嗣業所率領的跳蕩隊的傷亡也清點了出來,五十人只幸存十四人,由此可見昨晚爭奪城墻的殘酷。
還有那些被脅迫起事的牧民,傷亡更是難以統計。
活下來的人,自然可以加官晉升享受殊榮,但死去的人,只能變成荒丘中的一捧黃土。
夫蒙靈察背負雙手在怛羅斯城的城墻上巡視,李嗣業跟著他的身后,緩慢地講述著昨晚的戰事和他自己對于賞罰的一點兒看法。
“這四千淪為軍奴的牧民,雖是受脅,但依舊隨我們戰到了最后,估計折損了大半,如果沒有他們,我們跳蕩隊就是全拼光也無法將城門和城墻拿下來。我的想法是,被突騎施黑姓圈養在城內的那些牲畜,有不少是這些牧民的財產,可否以功勞獎賞給他們。此事倒是不急,可以等攻下建曳城之后一并解決。”
夫蒙靈察突然轉過身來,神色嚴峻地說道:“補償獎賞的事情如何能不急?大戰之后首要的事情便是賞,就算暫時不能兌現,也必須做出書面或口頭承諾。”
這是夫蒙將軍的經驗之談,李嗣業自然要躬身領受:“多謝將軍提點,嗣業受教了。”
他十分受用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某在安西為將十余年,經歷了數任都護,觀察他們無論如何行事,只相通的一點便是賞罰公允及時,無論對漢對胡皆是如此,唯獨如此,才不至于使諸族生怨,將士寒心。立刻差人把眾牧民征召過來,先行承諾,等明日攻下建曳城后,再酌情獎賞。”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