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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識匿三百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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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暖陽照拂,識匿殘部的營地中氈帳被拆卸,族人們把羊氈和木柱全部投到了徙多河中,也算是孤注一擲破釜沉舟了。他們的氈帽和皮甲上覆蓋著白縞,裹尸布當做了長幡撐起,迎著東風飄揚。

  李嗣業黎明時分派出騎探,一面查探敵軍方位,一面熟悉附近地形,隊伍行進到喀喇昆侖山脈西延的最后一座山峰下,此峰沒有命名,似乎古時西域的許多山峰都沒有名字。

  從山麓到山腰這段距離地勢平緩,從山腰往上卻突然陡峭,再上便是雪峰直插云天。山腰中卻有一座凸起的孤峰,就像拔地而起的竹筍,孤峰下方地勢稍緩。

  他們一路行來,就數此處的地形險要些,識匿殘部若是背靠孤峰固守,能夠最大程度地消耗吐蕃軍的攻勢,堅持的時間也長一些。

  識匿部有不少神射手,居于地勢高處向下攻擊,能更有效地殺傷敵軍的有生力量。

  李嗣業讓部屬把一部分角弓和強弩給了識匿部,角弓雖然不及步卒長弓穩定與射程遠,但也是相當大的助力。

  三百人身著素縞背靠孤峰,手執長槍挽強弓,白幡迎著橫風,在空中鼓蕩轉折,又如白練當空,說不盡許多悲憫。

  蔥嶺守捉唐軍們沿著山麓緩緩撤退,伽延從雖然花了一夜的時間來堅定心腸,但此刻看到唐軍撤走,心中頓時空落,感覺像是被遺棄的孩子。

  查失干心頭突突直跳,扭頭問馬上的父親:“大人,我們不會敗,對不對”

  “對,如果我沒有看走眼。”

  小兒子若失羅落到隊伍的最后,數次從馬上回過頭,看著父親和族人們的方陣,逐漸被山坡阻擋,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伽延從派出幾人裝作斥候,把行進中的吐蕃軍引了過來。

  當他們看到吐蕃戰旗出現在視野中時,悲傷和憤怒的情緒盤旋在方陣上空,識匿戰士喉結蠕動著,隨即發出的哭腔嘶啞的喊聲。

  這樣的情緒不需要刻意去演,他們的族人被麻繩捆縛住手腳,在吐蕃軍庸護持們的驅趕下行進在軍隊的兩側。

  伽延從漲紅的面龐上須發飄揚,從馬上轉過身吼道:“不許哭!都不許哭!”

  他揮起馬鞭擊打在族人的頭頂,可依然抑制不住他們的哭聲。

  吐蕃軍行進到山麓,庸護持陣型向兩邊打開,后隊中五六十騎銀色鎖子甲驅馬向前。其中一人頭戴銀兜鍪,鎖子甲肩披遮蓋了整個面龐,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梁,這就是吐蕃坦駒嶺守將千總貢覺贊。

  貢覺贊打馬出列,仰頭對著上方喊道:“上面的可是識匿部的伽延從國主”

  伽延從揚起手中的鋼刀,怒喊出聲:“吐蕃狗賊,如果你還有卵蛋子!把我妻兒族人放了,你我二人出陣死斗,決一雌雄!”

  貢覺贊仰頭哈哈大笑,身后的桂射手們也發出了輕蔑驕狂的笑聲。

  “帶上來!”

  幾名庸護持拽著兩個女人拖出了俘虜群,披頭散發被按跪在了地上。貢覺贊拔刀指著她們大聲說:“伽延從,你連妻子和女兒都不要了嗎為了你所歸順的大唐如今唐軍在哪兒呢娑勒城中的唐軍龜縮不出,至于蔥嶺守捉的那些膽小鬼,連盔甲都敗掉了!”

  伽延從咬緊牙關,閉目不言,任由冷風掠過面頰。

  “我吐蕃位于高山之巔,雄視天下,也有寬懷包容之心!唐王能給你的授官榮光,赤德祖贊普一樣能給你!只要你能放下手中的刀劍,真心歸順我吐蕃,我讓你與妻兒團聚!”

  伽延從握刀在手,突然發出了一陣笑聲,聲音沙啞地說:“都說吐蕃軍能征善戰,我伽延從偏偏不信,今日我三百健兒身披素縞,已經下了死戰的決心!識匿國主伽延從的頭顱就在這兒!你若是個真正的男兒,就帶兵上來取!也讓我見識見識所謂高山之上雄兵的能耐!”

  貢覺贊點了點頭,指著山頭上的識匿部對著身后眾人說道:“這個伽延從,倒是個可敬畏的英雄,英雄應當有英雄的禮遇,不可辱他妻女族人!即刻命令麾下各庸向山上進發,誰活捉了伽延從,我賞他三十金珠!”

  五百總宗呂打馬接近貢覺贊身邊,低聲相勸:“千總,何必要逆勢強攻,我們以他妻女族人的性命相挾,逼迫他下山來。若他真能狠心舍棄妻女的性命,我們再強攻也不遲。”

  “你是短視之人,”貢覺贊仰頭傲然說道:“伽延從乃是真勇士,他已經全族披掛素縞,似有決死之意,對于這樣的勇士,豈能用卑鄙手段脅迫?我只有光明正大地擊潰他,俘獲他,才能夠使他心悅誠服地歸順我吐蕃。”

  宗呂繼續進言道:“我們處于地形劣勢仰攻,平白增添死傷,萬一他們有援軍到來,我軍背腹受敵。”

  “識匿余部全軍素縞,這是孤軍決死之意,怎么會有援軍?你休要再多言,全軍聽我號令,向山腰中的識匿部軍陣進攻!”

  貢覺贊揮動令旗,庸護持們發出哇哇的喊叫聲,揮舞著刀鋒朝著山頂而去,桂射手們緊貼在護持們身后,朝著山腰上的識匿部方陣拋射箭矢。

  而識匿部的神箭手們早已將角弓拉開,弓弦繃響,箭矢如流星朝下方激射。他們居高臨下,射程和勢頭遠超武士們射上來的箭矢,中箭的護持們仰頭倒地,尸體從山坡向下滾動。

  沖鋒的庸護們面無懼色,更準確地說是神經麻木地朝著山腰沖鋒,除了要躲避滾動的尸體防止被絆倒,還要躲避頭頂上的箭矢。

  貢覺贊冷漠地仰望著山坡頂上,仿佛被射殺的不是他麾下的兵卒,而是一群價值低微的牲畜。

  在吐蕃軍隊中,桂和庸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等級,庸是負責耕種交稅的奴隸,戰時成為數量最多的低級士兵。

  庸是有機會成為桂的,只要能在九死一生的廝殺中獲得敵軍人頭并活下來,立下軍功的庸就能獲得轉戶籍的獎勵。成為桂的首要好處是田產無需交稅,其次有資格擁有更鋒利的刀槍,也有了堅固的鎖子甲護身,這使得桂射手們的戰場生存能力大大提升。

  庸護持們此刻的奮勇爭先,只不過是為了用一時的鮮血博取將來的安穩,他們明知道這樣的機會渺茫,卻依然飛蛾撲火般朝識匿部的陣型沖去。

  弓弦作響如霹靂,庸護持們沖得越近,識匿部射出的箭越是精準狠辣。牦牛皮衣無法抵擋箭矢的勢頭,兵卒們變成了一串串血葫蘆滾落在地。更多的吐蕃兵沖了上來,識匿部前排的兵卒嘶吼著挺刺出長槍,槍頭攮透了胸膛糊滿了鮮血,幾十把槍鋒形成一道墻,將試圖沖上來的庸護持全推了下去。

  桂射手們騎馬緊迫在沖鋒陣型的后面,有膽敢后撤的,立刻會死在自己人的刀下。這些戰斗經驗豐富的射手們,顯得異常冷靜,眼睛銳利地尋找著目標,時不時從馬背上解下角弓,抬手拉滿弓弦射出,總能夠射倒一名勇猛的識匿人。

  伽延從揮舞著鋼刀左右劈砍,兩袖中都灌滿了鮮血,戰馬被沖上來的庸護持用長槍扎倒,便拋棄了馬匹作戰,父子二人各自劈殺,然后背靠背在一起,惱怒的嘀咕道:“李嗣業怎么還沒來!”

  “我是不是看錯了這小子,他把我們給拋棄了!”

  “管他呢!多殺一個是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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