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站在草廳門口,與在場眾人商議該如何應對,他先詢問隊正藤牧:“你先說說看。”
藤牧回答道:“依我之見,應當堅壁清野,將城外所有人都撤到城里,據城而守,一面派人前往疏勒鎮傳遞信息,我們積極防御,等待援兵。吐蕃不過千余人,無法攻下城池,等到援軍到達后,我們再與援軍合力出擊,解救識匿部族人。”
眾人紛紛點頭,藤牧的建議確是個中規中矩穩妥的辦法。李嗣業略微點頭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田珍問道:“田珍,你是什么建議?”
田珍挺著胸脯上前,叉手說道:“要說我的看法嘛,與其縮起頭來當烏龜,倒不如主動出擊,這吐蕃軍隊雖然人多,但是良莠不齊,真正作戰能力強的,就是那些桂射手武士,我們只要一舉將其擊潰,奴從隊伍不值一提。”
藤牧繼續提出反對意見:“俗話說蟻多咬死象,庸護持們雖然戰斗力低下,但卻是主要作戰力量,況且吐蕃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我們蔥嶺守捉不過一百二十人,算上伽延從大將軍的五百部眾,也要比對方弱。所以我認為沒必要冒這樣的險。”
“打仗本來就是險中求勝,不冒險如何能獲得大勝”
李嗣業又問站在后面的前任隊正宋橫:“宋橫,這里面只有你與吐蕃人打過交道,說說你的意見。”
宋橫硬著頭皮走上前,猶豫地看了田珍和藤牧一眼,才叉手說:“李使君,吐蕃人確實悍勇善戰,庸護持雖然是奴從,但只是武器和防護弱了一些,戰斗力并不弱。而且他們每次作戰,都是以優勢的奴從兵力進行沖鋒,等到局勢呈膠著狀態時,桂射手們才以悍然出擊,呈現出決定勝負的力量,每每無往而不勝。所以,我贊成藤牧隊正的建議固守。”
李嗣業掃視每一名軍士的面龐,從眾人閃爍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他們的態度,在場的大多數人,還是贊成固守的,畢竟他們久疏戰陣,一部分人甚至沒有參戰過,平日的對練比武再熟練也無法代替血淋淋的征殺。
“我認可主動出擊。”李嗣業聲音低沉卻富有穿透力。
他轉身指著守捉城的褐土城墻:“你們看看這城墻,它就真的結實嗎我們如果把所有人都龜縮在城內,看似獲得了心理上的安全感,卻也喪失了主動權。一旦吐蕃人攻到守捉城下,他們可以想盡任何辦法來攻城,而我們只有被動應戰。”
“還有一點兒我要說,吐蕃軍剛剛劫掠了識匿部落,伽延從大將軍的妻女族人可都還在他們的手中。如果他們持質攻城,我們該不該放箭如果他們把刀架在大將軍妻女的肩膀上,逼著他出城投降呢他該不該投降”
伽延從的身軀陣陣顫抖面露悲苦,他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幅場景,使他心里滴血似的痛。但他狠下心一咬牙,竟咬破了嘴唇,猶自神情堅定地說:“李使君,你放心,我不會投降的!”
“我知道,”李嗣業回頭說:“我也不會讓你為難。”
“固守能保護住我們嗎不能,反而會束縛我們的手腳,吐蕃人雖兵強,但我們蔥嶺守捉更強,該是檢驗我們訓練成果的時候了!所有人跟著我出城迎敵!”
兵卒們紛紛到馬廄牽馬備鞍,庫班尼和若失羅作為李嗣業的親兵,親自喂食了黑胖,為它裝上馬鞍牽到了李嗣業面前。
索元玉主動跟在李嗣業身后,眼睛眨呀眨仿佛能釋放出小星星,雙手背負到身后手指勾連著,左右搖晃著肩頭忸怩地笑著問:“我能不能……”
“不能。”
李嗣業在親兵的幫助下披掛細鱗甲,本來吳三高還贈送他一套金色的山文甲,但那玩意兒太鮮艷太招搖了,容易吸引敵軍注意力。
索元玉生氣地一跺腳:“我還沒說完呢。”
“你就留在守捉城里,和李十二娘組織好軍卒的家眷們,一旦我們敗了,會有人回來傳信,帶你們撤逃到疏勒鎮。”
索元玉掰著指頭堅持道:“我八歲就開始練武,九歲開始動刀槍,十三歲開始護鏢,十七歲一人就挑翻了大漠上的三名盜匪……”
李嗣業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從庫班尼手里接過兜鍪戴到了頭上,神情顯得很疏離:“你就是說破大天,我也不能帶你去,別給我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況且我也沒有多余的甲胄給你。”
索元玉沉起了臉,李十二娘主動過來,把她拉到了后面去。
李嗣業翻身上馬,為了節省戰斗人員,他把號旗捆扎在自己的背后,紅色旗幟鋸齒狀的邊緣在風中飄蕩,手提著陌刀抖擻著馬韁緩緩前行。
“出發。”
騎隊走出城門口,軍戶的女眷們夾道相送,跟在丈夫的馬身邊留戀不舍。索元玉見到此景,眼睛里又亮晶晶的,一把抓住李十二娘的手追著跑到城門口,也要給李嗣業送行。
李十二娘掙了幾下沒有掙脫,臉上略有些通紅,有個神經粗大的閨密是個什么體驗,能經常將她帶入尷尬境地。
送郎出征的都是妻兒,她們去送李嗣業是以什么身份她難道就沒想到這一點也是,她要能想到,她就不是索元玉了。
“李郎,”索元玉在馬前拱手相送:“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李十二娘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拱手說道:“切莫太逞強,一切量力而行,你……要小心。”
話剛說出口,她就感到別扭,以她的身份不應該說這種話吧。
“嗯。”李嗣業點了點頭:“謝兩位關懷,回去吧。”
藤牧在旁邊咧嘴而笑,李嗣業不知道自己的春天到來了,對兩位娘子如此生分,日后不想成家了嗎 李嗣業慍惱地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出發!”
伽延從的五百部眾已集結完畢,高低胖瘦男女老少都有,只有排頭的百人手持著弓箭長矛,其余人手中竟然握著削尖的木棒和石塊。
李嗣業皺眉說道:“大將軍,精簡一下隊伍,婦女稚童、超過五十歲的老人都留下,余下的人,倉庫中還有一些廢舊的兵器,叫他們取了過來。”
經過這么一精簡,伽羅從的隊伍還剩下三百多人,得到倉庫兵器的補充,勉強有了軍隊的樣子。
田珍打馬來到李嗣業身邊,低聲問道:“不留一些人在城中嗎萬一我們敗了,守捉城可沒有一兵一卒守衛。”
李嗣業回頭望了城頭一眼,漠然回答道:“不必留,我們就是底線,我們若身死,還要城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