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鼓聲響起的同時,封大倫騎馬回到了府中,他將馬騎進側院,馬廄管事親自上前攙他下馬。
他先進入前院正堂,將淺青色的官袍換下,還惦記著李嗣業那檔子事兒,叫來管家問:“疤臉,馬臉他們回來了?事情辦得怎么樣?”
“回來了,就在后院西廂房等您呢。”
封大倫走進西廂房地下,盤腿坐在靠近屏風的榻上,榻上放著張矮幾,幾上盛放著酒具酒盞。他抓起酒具將葡萄酒倒入盞中,端起美美地品嘗了一口,才斜睨著站在廳中等候的這幫浮浪子。
“事情辦得如何了?”
疤臉和馬臉的肩頭同時哆嗦了一下,相互推搡著讓對方上前說話。封大倫冷哼了一聲,兩指捏著茶盞淺慢品嘗。
馬臉最終還是抵不過疤臉,被他推到了前面,低頭叉手嚅囁著說道:“今天我們帶了三十多號弟兄到西市,準備把那李嗣業拿下,可沒想到對方糾集的人太多,為防止鑄成大亂子,我們只好……”
“給我說結果!”
封大倫瞪著魚鼓眼伸手抓起青瓷酒盞啪嘰一聲摔倒了地上碎成八瓣。
馬臉嚇得身體一哆嗦,喃喃地說道:“事情沒辦成。”
“怎么會沒辦成?”封大倫捏著下巴自言自語道:“我熊火幫在長安城中,除了當官的,誰能擋得住?”
“稟告老大。”疤臉主動上前半步,大著膽子說道:“此人手下也糾集了一幫人手,而且都是些走南闖北的胡人和商販,個個生猛得很,我們怕鬧出大亂子,所以就……撤了回來。”
“放屁!”封大倫震怒,指著疤臉喝道:“此人的底細我不比你清楚?一個剛進長安的賣力雜耍藝人,當了幾天不良人便得罪了上司,丟了差事,變成了無家無業的破落戶。他哪來的這么多幫手!”
他從榻上探出身來,伸手揪住了疤臉的衣領拽到臉前,鼓漲的腮幫劇烈地蠕動著:“你疤臉也算是萬年縣地面上堂堂的一號漢子!手底下也攢了幾條人命,看看你胸口上刻的什么字!生不怕京兆府,死不怕閻羅王。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怕了個賣力氣的!所以編出這話來蒙騙我!”
疤臉不像馬臉是靠不要臉皮,耍嘴皮子來混的。他作為封大倫手下的頭號殺將,掛的便是不怕死,不要命的號,此刻被封大倫一激,幾分青紫怒色漲上了面皮,悶聲說道:“沒有辦好差事,封老大要殺要剮我別無怨言,但你不能說我怕了!他如果真是孤家寡人,疤臉豈能無功而返!封老大以為我們編話騙您,但我們認為,您也沒有對我們說實話!”
封大倫獰笑出聲,松開了疤臉的衣領,活動著手指說道:“好,你倒是說說看,我怎么沒對你們說實話?”
疤臉嘴皮子不利索,伸手抓住馬臉的肩膀,把他拖到了封大倫面前,肅聲說道:“馬臉,你來說!”
馬臉硬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開,只好兩邊兒都陪著笑臉:“疤臉,你先放開,封老大,我慢慢跟您說。”
疤臉松開了手,馬臉咳嗽了一聲叉手說道:“封老大,你告訴我們,李嗣業只是個街頭賣力氣的,當過兩天不良人,殺他只是為了給人出氣。”
“可據我們所知,李嗣業是個庖廚世家,他爹花了一輩子功夫,研究出一門做餅的手藝。這餅啊,又香又脆,酥軟不膩,只要放在鏊子上烤,那滿街都是香味兒。”
封大倫皺起了眉頭,疤臉伸手扯了扯他肩膀:“扯遠了!”
“是,老大你讓我們殺他的真實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給人出氣,而是為了謀奪他家祖傳的做餅配方。”
“什么玩意兒?”封大倫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從榻上站起來惱聲問道:“你他娘的說的,跟我講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疤臉也蒙圈了,長安城里難道還有第二個李嗣業,低頭過去問封大倫:“那李嗣業不是身高七尺,肩寬體壯么?”
“對。”
“還是國字臉。”
“也對。”
“那就沒錯了。”疤臉雙手一拍說道:“李嗣業利用這做餅的手藝,在身邊召集了一大堆小商販,現在長安城里都傳遍了,都說老大你是為了謀奪他們家做餅的配方,所以才派我們過去對付他。”
“放你娘的狗屁!”封大倫氣得從榻上跳下來,雙腳蹬蹬地在地毯上繞了一圈,才背負雙手氣呼呼罵道:“老子家財百萬貫,宅院都有數座,豈能看上他那小小的破餅!竟然往老子腦袋上扣這種屎盆子!”
他隨即怔立在當場,略微思索,臉上倒顯露出幾分興奮之色:“這小子好精明,好算計啊。”
疤臉和馬臉倒搞不懂了,老大一會兒怒一會兒笑,他們只能懵逼地面面相覷。疤臉是真不懂,馬臉卻是在裝傻,他這是在用自己的冒傻氣來襯托封老大的聰明絕頂。
馬臉適時地上前充當捧哏:“封老大,他怎么就精明了?”
封大倫坐在榻上,重新端起了葡萄酒盞淺嘗輒止笑道:“這小子使的是渾水摸魚,一石二鳥之計。我不知道他那個餅做得怎么樣,但這個煽動造勢的能耐可不小。我只是想要他的命,他卻說我想搶他的餅,這么一宣揚出去,他這個餅就在長安城里聞名遐邇了,這是第一只鳥。他利用我們來給他的餅廣而告之,同時利用做餅的手藝,把一幫西市上的商販聚集在他的身邊,又利用商販們與我們對敵,這是第二只鳥。”
“我可以肯定,他身邊的那些人都被他給騙了。”
馬臉撓了撓下巴,湊到封大倫面前獻策:“封老大,我們可以揭開李嗣業的騙局,告訴那些商販們,老大你根本不想要什么餅的配方,你只想要李嗣業的命。”
封大倫嘿然冷笑:“沒用,他們不會相信,也根本不愿意相信。他們已經入了李嗣業的轂中,這騙人的話對他們有利,他們還指望著這餅的名聲傳遍天下,給他們帶來更多商利。”
“那現在我們該怎么辦?”這話是疤臉說的,他只懂打打殺殺,只要封大倫吩咐,他帶著人去動手即可,卻干不了那種腦袋拐彎的事情。
封大倫陰沉地點了點頭:“我突然對這個人感興趣了,明天我們到西市上看看去,然后再做打算。”
他咬著酒盞向后躺倒,把盞中葡萄酒灌入了喉中,疤臉等人叉手告退。
封大倫拍了拍手掌,從這座違制的地下廳殿側室中娉婷走出兩名豐腴的婢女,一左一右侍奉在左右給他揉腿按肩。他癱軟地躺在了塌上,伸手撫摸婢女如凝脂般滑膩的脊背,非常滿足于這奢靡的生活,就算給個相公都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