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走在古老的山階上,兩側是枯萎的蘆葦似的植株,在這里依舊能聽到從遠方傳來的工程機械轟鳴的聲響,曾經寧靜的村莊,早已被現代化的喧囂所取代。
老邁的僧人邊走邊說道:“奧比克被以前的人們稱之為阿彥少爺,在很久很久之前,就生活在這一帶的黑暗里,可是舒適安寧的村莊慢慢的被城市取代,到處都充滿了燈光,已經不適合阿彥少爺生存了。”
“他為什么不離開呢?”這是千葉誠最大的疑惑,按照井田·井龍的說法,奧比克可能是地縛靈,但千葉誠不覺得奧比克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反倒是像他自己不愿理離開這里。
“誰知道呢,”老邁的僧人搖頭嘆息不已,道:“他自己也知道這里不適合自己生活了,可就是不愿意離開,從那里,搬到了那里,又搬到了那里,最后搬到了山上,健康樂園開始興建后,不知道又會搬到那里。”
僧人說著,用手指著下方的城鎮,‘標注’出奧比克的搬家路線圖,和彥野町開發的腳步同步進行著,不過一個是前進,一個是后退,如今以退到了山上,可還是要繼續向后退,不知道退到何方才能停下來。
千葉誠望著遠方籠罩在夕陽光光芒中的城鎮,默然無言,人類城市的擴張是不會停止的,因為有越來越多的人搬進城市,追求更加幸福和美好的生活,為了滿足這些人的生活娛樂需求,就必須興建更多的大樓。
人們一邊哀嘆著森林被鋼筋水泥取代,一邊卻又爭相涌入城市,只需要不再進入城市,全都回到鄉下的村莊,城市自然會停止擴張,這個道理都懂,但又有多少人會這么做呢?
許久,千葉誠才說道:“奧比克不想離開這里的話,也可以像您一樣融入人類社會吧,何必在夜晚擺攤嚇人呢,那只會招來TPC的,那里面有很多人是不會容忍異類混雜在人類之中的。”
老邁的僧人被千葉誠的話嚇了一跳,隨后想到在古井旁時,那雙仿佛噬人魂魄的眼睛,看來已經看穿自己了啊。
既然說開了,老貍貓反倒是放松下來,道:“我勸過他好多次,但他很固執,并不愿意離開,也不想融入人類社會。可這個世界是人類主導的,想要生存下去,就要遵從人類的規則,他這樣子...唉!”
說到最后,老貍貓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非常的憂愁,想來他所謂的融入人類社會,也不過是成為方外人士,依舊和人類隔著一定的距離。
而且TPC開發的大都市安全系統,記錄著人類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資料,當系統中存在一‘人’活了一百多年甚至兩百年的人,再沒腦子,也會覺得有問題吧。
智能化的都市,沒有隱私可言,你去了哪里、買了什么東西、在哪里買的...一切資料都記錄在案,或許這也是老貍貓居住在城鎮邊緣且是方外人士身份的原因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登上了這座并不算高的小山頂部,坐落著一座很有年頭的木制小廟,顯然是他居住的地方。
千葉誠仰頭望著這個小廟,再看看遠方正轟隆隆工作中的工程機械,道:“您以后打算怎么辦呢?”
老貍貓臉上不見任何的憂愁,笑呵呵的說道:“他們會保留這座廟,準備將這一片開發成一個觀光旅游點,說會高價買下這座廟,然后聘請我為主持。”
“那以后呢?”他大概是六十歲老人的樣子,最多也就安穩生活個二三十年吧,還有這一片開發成健康樂園,人來人往的,肯定不會像以前那樣安靜,稍有不慎露出尾巴的話,麻煩會很大。
老貍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望著他親手建造、又居住了很久的小廟,好一會才無奈的說道:“到那時再說吧。”
千葉誠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正如他剛剛所說的,這是人類主導的世界,要遵從人類的規則才能生存下去,因人類活動,而失去家園的,何止奧比克一個,甚至很多動植物,都滅絕或瀕臨滅絕,又有多少人關注過那些瀕危的動植物呢?
那么生活在吞沒了森林和村莊而建成的城市中的人類,就很愉快嗎?城市的快節奏和日益增加的生活壓力,讓鋼筋水泥里的人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奧比克不易、老貍貓不易,可誰又是輕松活著的呢?
想著,千葉誠不由得深嘆了一口氣,老貍貓卻很快就恢復了樂觀,道:“世界是不會等待任何人的,也不會因一個人而改變,生活總要繼續,過去的可以懷念,但更多的要放眼未來。”
“如果你見到了奧比克,再勸勸他,不要再那么固執了,去其他的地方尋找一片凈土,繼續生活吧。”老貍貓說著,雙手合十對著千葉誠微微躬身,千葉誠趕忙跟著做,而后就見這位老僧人走回了自己的木屋,等待著未知命運的降臨。
千葉誠沒有忙著離開,而是拿出相機,對著這座小廟、對著這片荒野、對著城鎮邊緣工作的工程機械、對著早已荒廢的古井,拍攝了一張張照片,正如那位老貍貓所言,世界不會等待,只會一直向前。
城市化的進程無法逆轉,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照片記錄下這些尚存的風景,待到鋼筋水泥占據這里時,好歹還有這些照片證明這里曾經是一座荒山,有著青翠的樹木、美麗的野花、生活在其中的蟲蟻鳥獸。
重返山下時,夜幕降臨大地,騎上摩托車駛離了這片等待開發的荒野,回到了燈火通明的小鎮,看著地圖,一條路一條路的走著,尋找著那個蕎麥面攤。
人類的城鎮里,黑暗的地方很少,沒多久,千葉誠就在城鎮邊緣的一條僻靜的路上,看到了一個手推車面攤,而周圍才建成沒多久,并沒有太多人居住,所以這一帶相比其他地方,還是略顯黑暗的。
千葉誠將摩托車停在蕎麥面攤前,對著低頭擺弄調料的奧比克喊道:“你好,我要來一碗拉面。”
“好的,客人,請稍等。”奧比克說著抬起頭來,一看,面熟,然后想到了唯一一次嚇人失敗的案例,臉色頓時變了,右手一揮,變出了魔杖,問道:“怎么又是你?”
“回頭客,不歡迎嗎?”千葉誠說著坐在了凳子上,雙手放在桌板上,道:“一碗拉面,謝謝!”
奧比克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始制作他最拿手的蕎麥面,邊工作邊問道:“你真的不怕我嗎?”
千葉誠沒有回答,反而說起了他下午的經歷,道:“我今天下午在山上遇到了一位老師傅,他給我講述了你的故事,阿彥少爺,您為什么不愿意離開呢?”
奧比克扯面的手為之一顫,停頓了足足兩三秒才又繼續,道:“我為什么要離開呢?我在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這是我的家啊。”
“可是家已經不適合生活了,換個地方不好嗎?”千葉誠說著從背包了掏出一疊照片,一一擺放在桌板上,道:“這些是離大城市很遠的鄉下,那里的年輕人離開后就沒有回來,很多村莊只剩下一些老人甚至沒有任何人居住,很安靜,到了夜晚也很黑暗,很適合...”
奧比克將拉面扔進了鍋子里,出聲打斷了千葉誠的介紹,道:“可這里不是家啊。”
“...”千葉誠擺放照片的手停下來,抬頭看著奧比克,道:“但能活著。”
“我還是喜歡待在這里,走遠了,就永遠回不來了。”奧比克快速的攪拌著面條,讓其在沸騰的鍋里旋轉,而后一把撈起放在碗里,熟練的放上配料和醬料,最后端起熱氣騰騰的碗,放在千葉誠的面前,微笑著說道:“客人,您的面好了,請慢用。”
千葉誠微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開始享用他的晚餐,奧比克臉上帶著微笑,十分滿足的看著客人大塊骨朵。
寒冷的夜晚,吃上一碗熱湯面,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千葉誠最后端起碗,將湯也一飲而盡,才滿足的長舒了一口氣,將碗放回桌板上,奧比克收回碗,放入手推車下面。
千葉誠拿出一張鈔票放入右手邊的錢盒里,開口道:“你已經引起關注了,我在電臺和報紙上都看到了有關奧比克的故事,再這么下去,你真的會引來TPC的人,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大家就都記得我了,”奧比克臉上帶著懷念的神色,道:“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人喊我阿彥少爺了,甚至都沒多少人還記得我了,連村子也變的陌生了,去其他的地方,和在這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至少能活著!”
“我已經活的夠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生活在這個村莊,親眼看著它一天天的變大,人口一天天的增加,直至現在,一天天的陌生,”奧比克的眼圈都有些紅了:“這是我的故鄉啊,我怎么可以離開呢,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