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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再造共和(一)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鋼鐵火藥和施法者

  作為攻城戰術的演練場,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里,楓葉堡飽受鐵峰郡軍的蹂躪。

  堡壘四周原本精心平整過的土地,如今被挖得破破爛爛,遍布著七扭八拐、寬窄不一的塹壕。

  如果從天空俯瞰,整體呈放射狀的塹壕完全不像是從攻城營地伸向堡壘的觸手,反倒像是從堡壘本體蔓延到攻城營地上的根須。

  雖然楓葉堡的“夯土包石”主體結構極其堅固,除了繳獲的三十二磅重炮以外,鐵峰郡軍使得最熟練、炮彈保有量也最大的六磅長炮打上去就像撓癢癢。

  但是,這并不能阻止鐵峰郡軍的炮兵瓦解楓葉堡的防御。

  總結吸取過往攻城戰的經驗與教訓,從圍攻第一天開始,炮兵指揮官理查德·梅森就給輕、重火炮分派了不同的任務:

  將移動困難、裝填緩慢的重型火炮架設在堅固的工事內,集中轟擊特定的幾處薄弱墻體;

  輕便靈活的六磅長炮不部署在某個固定陣位,而是推到任何需要它們的地方,抵近開火,專敲堡壘主體結構之上的橫墻、城堞和射擊臺。

  殫精竭慮的梅森學長還將炮隊的老兵、新兵打散混合,重新編成數倍于火炮數目的炮組,以老帶新,輪流操持火炮。

  經過近一個月的漫長炮擊,楓葉堡的城頭建筑絕大部分都被摧毀,只剩下光禿禿的墻體,每每有風吹過,都會揚起嗆人的粉塵。

  西北、西南方向的三角堡也被三十二磅炮轟出多處缺口。

  失去了堡壘上部的防御掩體,守軍白天根本不敢登墻射擊城外之敵——那無異于給人當靶子打。

  即使鐵峰郡軍的戰士背著小筐,來到堡墻腳下,大搖大擺地撿走打出去的炮彈,守軍也只能眼睜睜目送對方離去。

  而守軍就連修繕也辦不到——每次守軍趁著夜色艱難恢復一部分城頭掩體,隔天就會招來更加勐烈的炮火,直至把守軍士兵費力搬上城頭的木桶、土筐全部打爛,方才肯罷休。

  如果什么都不做,反而不會吃炮彈。

  幾個來回以后,楓葉堡內的守軍與楓葉堡外的攻方達成了單方面的默契:我不修墻,你不轟我,大家彼此相安無事,能過一天算一天。

  就在楓葉堡內的守軍逐漸破罐破摔的時候,另一邊,鐵峰郡軍的新手炮兵們算是過足了癮,甚至已經打得有些厭煩。

  毫不夸張地講,過去一些常備軍團的炮兵入伍十年放過的炮,都比不上他們在這一個月里打得多。

  經過這樣一番實戰操練,鐵峰郡軍炮兵分隊已經做好接收更多火炮的準備——只等熱沃丹冶煉廠鑄炮成功。

  到攻守雙方都進入倦怠期的時候,蓋薩上校、斯庫爾上校和馬加什中校也派出了一些軍官和士兵來到楓葉堡的攻城現場,名為“協助作戰”,實為“參觀學習”。

  任誰也看得出來,當下的楓葉堡就是一棟搖搖欲墜的破屋。

  只等有人上去踹一腳。

  而決定什么時候上去踹這一腳的兩個人,此刻就在與楓葉堡近在遲尺的火炮掩體里注視著它。

  “我在想一件事。”

  梅森學長把一只手攏成筒狀,抵在眼睛前方,瞄著不遠處的楓葉堡。這是炮兵的小竅門,可以讓人看遠景時更加清晰。

  “嗯?”

  溫特斯剝著手里的草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你是不是……”梅森學長好像是隨口一問:“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用我的分配方案。”

  溫特斯繼續應付著:“嗯”。

  還沒等溫特斯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么,梅森學長已經撲了上來,雙手掐住溫特斯的喉嚨,咬牙切齒地左右搖擺:“那你為什么還要我來搞?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時間、熬了幾夜、掉了多少頭發嗎?啊?!”

  “呃啊。”溫特斯直接兩眼一閉:“我死了。”

  梅森學長放開溫特斯,掃了掃衣服上的灰塵,踢了溫特斯一腳:“裝死也認真一點。”

  “別生氣,學長。”溫特斯把剝干凈的白凈草根遞給學長,討好道:“請你吃甜草。”

  梅森接過草根,放進嘴里。

  “呸呸,是苦的。”

  “看來還沒到季節。”

  在這個遠離下屬、遠離外人的地方,溫特斯和梅森不必再維持那種人們所期盼的形象,很自然地恢復了一些原本屬于這個年齡的人們的活潑天性。

  三角堡里的守軍聽到外面的動靜,偷偷爬出藏兵洞,露出個腦袋往外看。

  溫特斯揀起一塊石子,打在守軍士兵旁邊,把后者又嚇了回去。

  “兩個營羊攻,一個營主攻。”溫特斯翻了個身,背靠炮兵掩體的筐墻而坐,給出了比較保守的預估:“拂曉發起突擊,天大亮之前應該就可以拿下它。”

  “太夸張了。”見溫特斯要說正事了,梅森學長也收起怒容,認真地搖了搖頭:“半個營足夠,缺口就那么大,兵力太多反而施展不開。”

  這話說完,火炮掩體陷入短暫的安靜。

  過了一小會,溫特斯輕聲自言自語:“可是,大仗都挺過來了,在這種時候,死在這種地方,太不值了。”

  梅森聞言,嘆了口氣。

  無論做了多少準備、投入多少火力,楓葉堡仍舊是新墾地軍團投入二十年心血營建的大本營、仍舊是新墾地最堅固的要塞。

  就算它已經搖搖欲墜,想要把它踹倒,不流點血也是不可能的。

  “我的兵。”溫特斯對學長說:“哪個死在這里,我都心疼。”

  聽到這話,梅森又嘆了口氣。

  沉默片刻,梅森苦惱地看向面前這個雖然遍體鱗傷、仍舊屹立不倒的龐然大物:“他怎么還不投降?”

  與此同時,在楓葉堡內,可憐的奧爾德·費爾特少校也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難道是我太厲害了嗎?”

  盯著方桌上飄忽不定的燭火,費爾特少校無言吶喊:“他們怎么還不來勸我投降?!”

  如果說在這場超過一個月的圍城戰中,有誰比鐵峰郡炮手進步得更快,那一定是奧爾德·費爾特少校。

  少校畢生所接受的一切教育、訓練和培養,學得的一切知識、技術和手段,乃至于父母給予他的頭腦、體魄和美德,仿佛都是為了這場圍城戰所做的提前準備。

  叛軍在三角堡上轟開缺口,他就連夜打造柵欄堵住;

  叛軍把城墻上的掩體敲碎,他就組織人手趕制土筐修補;

  城頭掩體修好了又被打壞,他就改為在反斜面挖掘藏兵洞,頑強在城頭保持兵力;

  部下士氣低落,他與士兵同吃同住,親自編筐挖土,揮鍬干活;

  部下不敢登城,他就穿戴整齊,每日到防線各處巡視。

  在這場近乎凌遲的圍城戰中,奧爾德·費爾特既維系住了部下最底線的士氣,使后者不至于徹底崩潰。又保持住了部下最基本的紀律,使后者不至于綁了自己開門投降。

  如此艱難的處境中,實現如此光輝的成就,就連費爾特少校自己每每想到此處,都不禁想要為自己流淚。

  以至于費爾特少校有時忍不住們心自問:“難道真的是我太厲害了?令叛軍遲遲不敢發起總攻?還是……還是他們故意在……讓著我?”

  每次有后面的念頭冒出,費爾特少校都會給自己一耳光,勒令自己打消這種胡思亂想。

  他強迫自己相信:叛軍之所以遲遲不敢發起近距離突擊,絕不是因為他們故意不這樣做,而是自己的種種努力迫使他們不敢輕易發起突擊。

  倒不是奧爾德·費爾特太過愚蠢,以至于看不清形勢,而是因為如果沒有那一記記耳光的警醒,少校恐怕會比自己的部下更早崩潰。

  所以他選擇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現實”。

  平心而論,雖然楓葉堡的設計已經有些落伍,但這并不妨礙它給敵人造成極大的困難。哪怕在聯省軍官眼中,它也是一座輕易無法撼動的堡壘。

  楓葉堡不缺軍械、不缺彈藥、更不缺食物,如果麾下有五百名合格的士兵,敵人不付出三倍的傷亡,壓根就別想摸到楓葉堡的內墻。如果敵人圍而不攻,楓葉堡可以守到天荒地老。

  可惜,費爾特手里只有五百來號老弱病殘。

  予敵三倍傷亡這種事情干脆想都別想,更別說什么“守到天荒地老”。

  大家伙用屁股想也知道,楓葉堡肯定是守不住的,要么投降、要么死,沒有充分的理由,人人都會選投降。

  因此,奧爾德·費爾特的頭號難題是如何維持住這群殘兵敗將的士氣,令他們不至崩潰——最關鍵的是不至“提前崩潰”。

  只要一有機會,費爾特少校就會給部下們灌輸“早投降不如晚投降,主動投降不如等人勸降”的想法。

  某種意義上來說,費爾特少校并沒有騙人。

  按照帕拉圖人的慣例,勝利者對于戰敗者擁有絕對的支配權,可以隨意處死、發賣和奴役俘虜。

  不過處死和發賣的情況,如今只會發生在對于赫德人的戰爭中。

  不得不說,共和制度的建立深刻地改變了這片土地。

  在過去,“帕拉圖人”只是一個松散的概念,帕拉圖人的戰爭是領主與領主之間的攻殺、統治者與反抗者之間的屠戮,殺死俘虜就是殺死敵人,所以帕拉圖人從來不會手軟。

  然而,當帝制走向終結,“屬于所有人的國家”的理念得到廣泛傳播與接納以后,殺死俘虜就從殺死敵人變成了殺死同胞,不再被大眾道德所容忍。

  但是,雖然共和制度改變了帕拉圖人,但到目前為止,改變得并不多。

  盡管如今的帕拉圖人認為殺死同胞有違道德,可是對于從“戰敗的同胞”身上榨取贖金、強迫勞動等行為,可是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

  費爾特少校便是敏銳地抓住了這一痛點,一有機會就向部下們痛陳利害。

  先大講當了俘虜的下場有多慘——大部分是費爾特少校想象的;

  然后再特講楓葉堡的城防有多堅固——這點倒沒有騙人;

  最終宣傳他的終極理論——楓葉堡是屬于楓葉堡里所有人的談判籌碼,大家伙完全可以用楓葉堡跟叛軍換個好待遇;

  所以必須要守!守得越久,待遇越好!

  一定要守到叛軍無能為力、守到叛軍按捺不住、守到叛軍主動來勸降,才是對于所有人來說最好的結局。

  費爾特少校甚至編了一句響亮的口號,每天用餐前帶領守軍齊喊三遍:

  “開門投降,當牛做馬;等人勸降,揣錢回家。”

  通過這套理論的灌輸,費爾特少校還將其進階推論普及到了部下當中——既然楓葉堡是所有人的談判本錢,那么誰要是自己開門投降,就是背叛集體、賣友求榮,可惡、可恥、罪無可赦!

  由此,費爾特少校實現了守軍的自我監督,人人都是監督者,五百雙眼睛時刻緊盯,防范任何宵小之輩想要把大伙的本錢揣進自己的腰包。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

  楓葉堡外的叛軍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軍旗都換了好幾面,勸降的人始終沒出現。

  “難道。”費爾特少校不禁陷入深深地懷疑:“真的是我太厲害了?”

攻城營地  溫特斯在攻城大營開了個全體會議,主要是為見一見人,順便討論關于如何處置楓葉堡。

  一張地圖桌占據了帳篷內的主要空間,參會者根據職務高低,自覺地占據著地圖桌四周遠近不等的位置。

  鐵峰郡軍的正式軍官和溫特斯任命的軍官難得齊聚一堂,前來參觀學習的友軍軍官則禮貌地占據了大帳的一角。

  就連一有時間就往郊外馬場跑的安德烈,也難得出現在會場。

  聽取說明以后,安德烈啞然失笑:“楓葉堡里那個聯省老,該不會還在做著可以‘有尊嚴投降’的美夢?”

  塞伯少校呲著牙:“那……他可有點不要臉了。”

  名義上是全體會議,實際還是只是保民官和校官級別的人敢開口。很多人迷迷湖湖就被叫過來,連具體情況也不太清楚。

  于是,梅森溫聲細語地給旁聽的軍官們講解決策原由:“楓葉堡里儲存著上萬公斤火藥。如果我方先提出允許他們投降,費爾特少校就一定會把‘火藥’擺上談判桌。這也是除了演練攻城戰術以外,蒙塔涅保民官和我決定等到他們主動提出投降的另一個原因。”

  “那就難辦了,這聯省老還挺頑強的。”安德烈皺起眉頭:“要不然就讓他滾蛋吧,料他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老元帥說,軍官和戰馬、火藥和盔甲一樣,都是寶貴的戰爭資源,容不得浪費。”溫特斯沉吟了一句,扶著下頜笑了起來:“誠實地說,奧爾德·費爾特少校還真有一點本事……所以,我就更不想放過他了。”

  大帳里的軍官們也都跟著哄笑了起來。

  角落里,一名旁聽的白山郡榮譽軍官壯起膽子舉手發問:“閣下,請問為什么不能直接打進去?楓葉堡,不是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嗎?”

  “因為,戰士一樣是寶貴的戰爭資源,更加寶貴的資源。”溫特斯環視部下們,嚴肅地回答:“所以,更加不能浪費……你們每個人,都給我記好這件事。”

  大帳內一瞬間肅靜下來,發問的榮譽軍官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此次召開軍官會議,主要是因為溫特斯想見一見部下,穩住可能因為即將召開的全體自由人大會而浮動的軍心。

  討論楓葉堡的處置反而是次要,因為最終還是要溫特斯本人做決定。

  眼見氣氛變得有些生硬,梅森便結束了關于楓葉堡圍城戰的討論會,引導軍官們前往聚餐的場所。

  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以后,梅森又回到帳篷中。

  “唉。”梅森收拾著桌上的地圖,埋怨道:“跟一個買官的家伙,你發什么脾氣呀。”

  “發脾氣?”溫特斯愕然:“我有發脾氣嗎?”

  “怎么沒有。”梅森無奈回答:“‘狼崽子們’都快嚇死了。”

  “什么狼崽子?!”溫特斯像被針扎似的跳了起來:“誰起的?”

  “大家都這么叫。”梅森擺了擺手:“好好好,你不愿意聽,我以后不用了。”

  又過一會,兩人把帳篷里的地圖都收了起來。

  “實在不行,就讓他‘滾蛋’吧。”溫特斯佇立片刻,笑了起來:“雖然都很寶貴,但咱們的戰士可比費爾特少校寶貴得多。”

  “行。”梅森點頭:“我明天就派人去和費爾特少校談談。”

  “不用這么著急,反正都這么久了,不差一天。”溫特斯摩挲著下頜的胡茬,問:“我之前好像讓人去找找,有沒有了解楓葉堡內部情況的老兵。好像……是有這回事?”

  “有。”梅森把地圖桌重新折起,放到帳篷角落。他瞟了溫特斯一眼,責備道:“難道你自己都忘了嗎?”

  梅森走到大帳另一側的檔桉柜里,短暫翻找,然后拿著一個紙袋返回,遞給溫特斯:“給。”

  溫特斯不明所以地拆開,抽出紙袋里的卷宗,居然是多份詢問記錄,內容全都是關于楓葉堡,既有軍官的詢問記錄、也有士兵的詢問記錄。

  “學長。”溫特斯由衷地說:“沒有你我可怎么活。”

  梅森的鼻腔深處飄出一聲沒有絲毫信任的冷哼。

  溫特斯抽出椅子,就坐在帳篷門口看了起來。

  “不過沒什么特別的。”梅森站到旁邊,回想了一下卷宗里的內容,給溫特斯做了簡述:“楓葉堡內部管理很嚴格,地下儲藏庫的看管更是重中之重。就算是軍官也不允許隨意走動,士兵能知道的就更少。”

  溫特斯一聽,干脆把卷宗又塞回了紙袋里:“難道楓石城里就沒人知道楓葉堡里的情況?”

  “要說的話,還真有一個,甚至有可能是最了解楓葉堡內部結構的人。”梅森揉了揉額頭,調出需要的記憶:“那就是負責日常維護楓葉堡的首席‘石匠’,馬爾布魯·費格尼——老費格尼。”

  溫特斯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梅森故意釣了一會溫特斯的胃口,然后才補充道:“不過費爾特少校很仔細,逃回楓葉堡后,第一時間就把老費格尼一家人擄進了楓葉堡。甚至把老費格尼的工坊都一把火燒了——可能是擔心我們找到圖紙吧。”

  滿懷期待的溫特斯瞬間大失所望:“那您說這么多有什么用……

  “我高興。”梅森面帶微笑。

  “算了。”溫特斯站起身,重重伸了一個懶腰:“我們也去聚餐吧。”

  他頗為遺憾地說:“看來,費爾特少校這次走運了。”

  “也該輪到他運氣好一次了。”梅森聳了聳肩。

  說罷,兩人對視大笑,一同走向歡笑和肉香味。

  費爾特少校的厄運本該到這里就結束了。

  然而就在溫特斯說出“費爾特少校這次走運了”的第二天,事情迎來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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