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殿劉志的寢宮之中,皇后梁女瑩正一臉頹喪地坐在窗前發呆。
屋內滿地狼藉,到處都是碎裂的杯盤和翻倒的桌案,看得出是被她肆意發泄過后的結果。
“嘩啦啦……”
聽到門鎖聲響,她猛地回過頭來,卻瞬間呆滯。
進來的是劉志,還穿著一身朝服,來不及更換,臉色沉穆,卻顯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威嚴。
“志哥哥……”
見到他,梁女瑩嘴一撇,萬分委屈地撲了過來,卻被他伸手擋住了。
“皇后,我問你,為何要給太后下毒,置她于死地?”
迎著他凌厲如刀鋒的目光,梁女瑩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隨即又咬牙道。
“我沒有要害她性命,真的,志哥哥你要相信我,我只是想讓她病一場,不要再多管閑事。”
劉志冷笑,一把拽住了她再次伸過來的手。
“可笑,太后的病情難道你看不見,還敢自欺欺人。
枉她對你一片至誠,將你當做自己的骨肉般教養,卻永遠想不到,她看得比命還重的好妹子,居然巴不得她趕快去死。”
說罷狠狠地將她的胳膊甩了出去,目光中的厭惡和嫌棄再明顯不過。
梁女瑩頓時語塞,隨即又忍不住大叫大嚷。
“劉志,你明明就是喜新厭舊,何必要說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別忘了,是誰把你送上帝位的。
要不是有我在,兄長隨時都可以換一個人來做。”
曾經新婚燕爾,劉志也想過要好好地與她過日子,一生一世相敬如賓。
即使二人間沒有濃烈的愛情,但最起碼劉志也曾將她當做自己的親人。
原以為她最多只是驕縱任性,脾氣暴躁,卻沒想到,心腸也如她兄長般冷血無情。
這樣的梁女瑩,一點點消磨盡了他心中最后一絲憐惜,剩下的,只有無盡的厭煩。
“呵呵~是嗎?”
面對她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劉志嘲弄地一笑。
“忘了告訴你,就在今日,罪臣梁冀通敵賣國,謀權篡位,已經抄家下獄了。”
梁女瑩一呆,不可置信地尖叫,“這不可能,你騙我的,是不是?”
“隨你怎么想吧。”
劉志已經懶得再同她多說,轉頭毫不留戀地大步走了出去。
“來人,將皇后送回長秋宮,從今日開始,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踏出半步。”
“劉志,你個混蛋,你回來,給我回來……”
后面傳來梁女瑩尖銳凄厲的哭喊聲,越來越遠,漸漸地聽不見了。
站在空曠的院子中,劉志深深地噓了口氣,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碎裂。
他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卸下了千斤巨擔,渾身松快。
仰頭看著滿天星斗,發自內心地微微一笑,他,劉志,從今天開始,將做回自己,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寢食難安。
“小讓子,給我換件衣裳,宣召段熲入卻非殿覲見。”
劉志的唇邊掛著愉悅的笑容,這聲“小讓子”算是他的惡趣味吧,不過張讓還以為是親近之意,引以為榮。
卻非殿中,段熲匆匆而來,他今日忙得腳不沾地,上午帶人去城外山莊捉奸,哦,不對,是抓人犯孫壽。
回來后又趕去追捕聞訊而逃的梁蒙,剛剛才從邙山墳堆里把他給押解回來,就接到了劉志的詔令。
劉志一襲雪青便裝,手里拎著個小巧精致的雕花銅酒壺,正在往杯中倒酒。
看到段熲進來,便順手遞給他一杯,“嘗嘗,宮中新釀的春酒。”
段熲謝過,仰頭一飲而盡,“陛下召見,不知有何事吩咐?”
“我沒能斬了梁冀,這事你們幾個有什么看法?”
劉志將酒杯拿在手里轉了轉,微笑著問道。
“說實話,有些失望,但臣等都明白陛下的難處,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段熲是游俠出身,在江湖上漂泊多年,表面粗豪內里卻精于世故,說話很有技巧。
“你們都體諒就好,我沒辦法公開處決他,所以,只能靠你們了。”
段熲眉頭微擰,遲疑地看著他,“陛下的意思是……”
“梁冀呼風喚雨慣了,突然落難,自覺愧對祖宗,一時想不開,于祖宅懸梁自盡。”
劉志的眼神中,透露出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狠厲,笑容輕快。
“你覺得,這個結局怎么樣?”
段熲本就精明似鬼,聞言一點即透,立刻笑著附和。
“陛下仁慈,如此重罪都網開一面,誰知這梁賊居然不識好歹,非要自殺,真是可笑之至。”
“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回來我們君臣把盞共慶。”
劉志搖晃著手中的杯子,這么久了,他覺得自己今日終于找到了當皇帝的感覺。
梁家祖宅在城東閭巷中,是當年其高祖梁統所置辦的宅子,后來就慢慢空置了,只供奉著祖宗牌位。
除了年節祭祀,梁冀從未涉足此處,此時他滿臉呆滯地跌坐在地上,仿佛在夢游一般。
對他來說,這也的確像一場夢,明明早上還是權傾天下的大將軍,高高在上,連皇帝都不用鳥。
轉眼之間,就成了一無所有的階下囚,從云端直接跌入谷底,這巨大的反差,任是誰人都無法接受。
“嗚嗚嗚……我可憐的兒子……”
角落里孫壽的哭聲終于喚醒了他的神智,一身狼狽,蓬頭散發只裹著塊絲綢床單的女人,再也沒了往日里的嬌媚動人。
“父親。”
恰在此時,兩名武士將面色如土的梁伯玉給推了進來,梁冀空洞洞的眼中,終于涌起了亮光。
“伯玉別怕,有父親在這里呢。”
他伸出雙臂,溫柔地將他擁入懷中,梁胤死了,幸好他還有伯玉,否則梁家就斷了香火。
只要有人在,將來未必不能翻身,祖父當年不也被竇太后誣陷死于獄中么,后來父親照樣位極人臣。
梁家數代人起起落落,只要不死,就還有希望。
“我的胤兒死了,憑什么那個賤婦的兒子卻活得好好的,我要殺了他。”
忽然,孫壽瘋了一樣沖過來,尖利的指甲直接抓向梁伯玉的眼睛。
“你個瘋婦!”
梁冀大吃一驚,一腳飛踹到孫壽的胸口,他雖不喜讀書,武藝卻還過得去,這一腳又用了十成力。
孫壽被踢得飛了出去,撞到墻上然后又跌落下來,掙扎著抬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指著他。
“你敢……打……我……”
話未說完便癱軟在地上,后腦勺一個錢幣大小的血洞,正在汩汩冒著鮮血,眼看著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