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邢公館密談后不久,湘淮兩軍挑選機智聰敏之人留洋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這事情倒不是李鴻章、曾國藩不想保密,而是沒法保密,這年頭想找到合適的留洋學子太難了。
光是念過孔孟之書,不是文盲,又愿意渡海去學洋夷之技的年輕人就少之又少。
因此,不提前選拔,提前給一些好苗子做思想工作,怕是只能等到出海時將人強行綁上輪船了。
這些不脛而走的消息,卻引來了一個真正懂得花旗國局勢的人物。
這年頭可不像后世,大清的官僚雖然也把洋人當做祖宗,但留洋這種事,還是被當做洪水猛獸的。
至于說跑去花旗國產仔,讓后代當上光榮的美國人,這也得是幾十年后的風氣了。
至少在1860年代,抱有這種想法的人還很少,絕大部分中國人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出海混口飯吃的。
但也不是沒有例外。
容閎就是一個特例。
他很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赴美留學生,也是最早獲得美國國籍的華人,當然,雖然是美國國籍,但容閎和孫一樣,身是美籍心系革命,在近代史上做出過許多貢獻。
早在1847年,容閎就與黃寬、黃勝兩人隨勃朗牧師返回美國。
到達紐約后,他于麻省之孟松預備學校就讀,后考入耶魯學院,為首名于耶魯學院就讀之中國人。
咸豐二年(1852年),容閎入籍美國,咸豐四年(1854年),容閎從耶魯大學畢業,獲文學士畢業,隨后返回國內從事買辦工作。
當這么一個人出現在江蘇巡撫衙門之中的時候,邢九六發現自己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機。
“李大人,請恕草民直言,邢知州所言恐有不實之處,那耶魯大學從來沒有國子監一說,更沒有祭酒一職,他說他與花旗國國子監祭酒是老相識,豈不是胡言亂語?”
“哪來的狗東西!”
聽到大堂里面,這個油光粉面的年輕人膽敢污蔑自己,邢酒肉立刻跳了出來,“你說我胡言亂語,你難道去過花旗國,去過野鹿嗎?”
“在下不才,正是耶魯大學畢業!”
說著,容閎從懷中取出一張證書,交在李鴻章面前。
“這……”
李鴻章也犯了糊涂,這容閎也不是口說無憑的。
之前李鴻章想建江南機器局,欲圖收購美商的機器廠,容閎便是這家機器廠的買辦,是正兒八經與洋商認識的。
也就是說,一個是洋商的朋友,一個是洋官的朋友,怎么看這兩個人都很靠譜,卻偏偏相互攻訐了起來。
容閎已經打聽過關于邢九六的一些事跡了,早就認定他是騙子,此時更加得理不饒人,道:“邢大人,我且問你,你可知如今花旗國總統是誰?他屬于何黨派?政治綱領是什么?花旗國所謂的共和體制又是何意?”
聽著一個個聞所未聞的名詞,邢九六被逼得步步后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豆大的汗滴從他額角滑落,咽了口唾沫,邢酒肉忽然想到了今天自己過來的目的,立刻支楞了起來。
“好你個狗東西!”
邢酒肉一把將容閎推開,道,“別以為你剪了辮子就比我懂花旗國,告訴你,沒有人比我更懂阿美莉卡,你看這是神馬!”
說著,邢酒肉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不屑地將容閎的耶魯文憑丟在地上,“巡撫大人請看,這是花旗國綠帽子王約瑟夫給小的送來的貨品清單!這不比那小子的大學文憑更硬?”
約瑟夫就是愛打瞌睡的老喬,是當年唐納德招募來的好幫手,如今他也在大明鴻臚寺工作,獲得了在大明永久居住的綠卡。
唐納德不來遠東的時候,便常常由瞌睡喬來糊弄這些滿清官員。
“連珠快槍1500支,子彈10萬枚……花旗參5萬斤……洋表200塊……香煙2000條……米面無數,皆由淮軍代為……銷售!!!”
看著清單上的內容,李鴻章心臟都是一緊!
乖乖,不說那些洋槍,就是花旗參、香煙之類,可都是奇貨可居之物啊!
米面更是亂世不可或缺的硬通貨……
代為銷售,這其中的油水……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那花旗國正在打內戰,哪有多余的物資賣于中國?”
容閎大驚失色,“李大人,這是胡編亂造,這些都是胡編亂造的啊!”
“來人,將這個瘋子給我叉出去!”
李鴻章看都不看一眼,只覺得自己之前那一丟丟懷疑真是愚蠢到家了。
那個姓容的就一張大嘴巴,和一份寫了洋文的破紙,哪有邢愛卿這邊真金白銀的有說服力?
邢酒肉也趁機說道,“那花旗國的大皇帝,也就是唐大人的女婿,聽說巡撫大人你要去,很是高興,所以這次特地多運了些寶貝來,而且都交給巡撫大人運作……”
“甚好,甚好!等等?”
李鴻章皺眉道,“我記得你不是說花旗國的大統領不是唐大人的岳父,唐大人是駙馬嗎?”
“哦……這個……大人啊,你也知道這些個洋夷和胡人是一樣的,關系亂的很,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哥哥,這也是常……嗚嗚嗚嗚……”
邢酒肉的嘴巴被李鴻章捂住了。
我滴個乖乖……
老李差點被嚇死。
這個邢九六啥都好,就是太敢說了,啥都往外說。
你特么說胡人關系亂,難道不知當今天子祖上是啥出身嗎?
他們難道不亂?
這種話被人聽到可是要殺頭滴!!
李鴻章苦口婆心暗示了一番,然后道,“等到朝公定議,邢先生可否與我一道去花旗國走上一走畢竟沒有人比你更懂花旗國!”
邢酒肉哪里敢去。
他現在也算是想明白了,多半是花旗國那頭有個什么大人物把自己和他的恩主搞混了。
自己這一去,他不就露相了嗎?
邢酒肉連忙搖頭,道:“巡撫大人,小的天生身子骨不好,走不了遠路,去花旗國的話,非死在半路上不可,去不了,不能去,告辭哈!”
說著,邢酒肉打著哈欠走了。
李鴻章望著他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果然是魏晉名士啊,只可惜身子骨弱了一些,以至于不得不以鴉片治療,倒也是暗合了寒食散之事。”
“希望此行能夠順利吧……此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多少也得做些事情……”
李鴻章背著手,回到書房開始練習寫字,為出使花旗國做一點準備:
“哎比吸弟姨哎父雞……這洋文可真難啊……邢知州可真是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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