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車的連巧珍依然臉色不好。
進了自家院子,從馬車下來,看到抱著女兒迎過來的陳婆婆,連巧珍煩躁地擺了擺手,連話都沒說一聲,便扶著香蓮的手臂進了上房,一路走進里間屋子。
香蓮挪了個引枕過來,扶著她靠在床頭,又在她身上搭了條被子,這才悄聲退在一旁。
過了好半天,連巧珍叫道:“香蓮。”
“是,大奶奶。”香蓮忙進前兩步 連巧珍吩咐道:“你去外面打聽打聽兩個點心師傅說的事,最好找到張大春住所附近,那邊的傳言應該屬實一些。”
眼看天色已然不早,連巧珍連吃午飯的心情都沒有,只喝了一碗湯面,便在等香蓮回來。
外面的香蓮卻很擔心,她家主母聽到她打聽到的消息,只怕會更不高興。
無論康豪最初幫誠運追查包裹,還是后來迫不得已,把事情轉交給張春生,香蓮都知道的清楚。
這件事打聽起來不難,窮苦百姓的日子艱難,最津津樂道的,便是哪家的哪個人有了什么奇遇,同時很希望這種事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再加上姜成華為了讓張春生安心休養,特意讓小廝高調透露他和陳子更的身份。
如此有根有據的身份,讓人們做出了各種版本的猜測。
其中最被認可的,便是兩位貴公子遇了土匪強盜什么的,張春生舍命相救,自己卻身受重傷。
至于結局是什么……
這還用說嘛,這個捕快必將飛黃騰達了啊!
在張家附近,香蓮還聽人們滿含羨慕的議論,晌午前,兩位貴公子才離開,午后便有鄧家派來的管事,身邊還跟著兩個小廝,手里各種禮盒補品,張揚的很。
據說,還有幾塊好料子的尺頭。
百姓家有人生個病、受個傷什么的,多多少少會比平日里吃的好些。但距離補品,那還是很遙遠的。
再有布料又是怎么個意思?難道趕緊的做幾件新衣服穿上,還能讓傷勢好的更快一些不成?
各種人的各種議論,滿滿的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香蓮擔心,她家大奶奶聽說了這些,羨慕嫉妒都可以忽略,直接就是恨了。
但消息還是得帶回去,否則她怎么交差?
香蓮期期艾艾的回來,把她聽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當家大奶奶。
連巧珍的臉色更差了,神色間顯露的,果然就是深深的恨意。
其實連巧珍等香蓮消息的時候,已經知道這是多此一舉。只不過,她還是存了一點點的僥幸,希望其中有什么被誤傳的地方。
香蓮回復的消息,讓她徹底死心了。
如此看來,康豪也并無出奇之處,那個機會,也并非上天特意安排給他的機遇。
這份機緣就在那里,誰遇到,便是誰的。
張春生那樣大字不識的一個,在府衙做事十幾年毫無建樹的人,當這個機會遇到跟前,不是一樣要飛黃騰達了嗎?
連巧珍很不愿意承認,這份機遇是她給搞沒的。反而認為她看清了康豪的本質,認為康豪就是一個普通的寒微小民,沒什么本事。
遇不到那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就會泯滅于眾人之中,如世上千千萬萬苦苦掙扎的貧苦百姓一樣,一生艱難,直至老去。
原來上天并未關照于他!
想通了這個關節的連巧珍憤怒了,感覺自己被狠狠的欺騙了。
如果康豪不是天選的侯爺,那她連巧珍一身的本事,憑什么要嫁給他這個粗魯無能之人?
而康豪和康家,又憑什么吃她的、用她的,卻不對她感恩戴德?
她連家雖不是富豪之家,但在普通百姓中,也算是好人家了。即使沒有重活一世的經歷,她在街坊鄰里的同齡女孩子中,也是最能干的一個。
甚至連官宦出身的秦家,都上門求娶于她。
可她選了康家,選了康豪。
結果呢?不但沒等她想要的尊榮,康豪竟然還叫囂著,要與她和離!
連巧珍再一次感覺頭暈目眩。
她強迫自己冷靜,事已至此,接下來該怎么辦,才是眼前最重要的。
她該怎樣面對如此慘淡的將來?
她和康豪成親一年多了,創造了優厚的環境。而康豪身上那些惡劣的習氣,并未改掉多少。
無論她好說歹說,康豪就是做不來一個體面人。
連巧珍甚至懷疑,康豪本身更愿意做一個一無是處的莽夫。
而她,只因一步走錯,就得和這個粗魯無能的男人過下去,過一生!
所托非人,不外如此!
連巧珍頹然靠在床上,心灰意冷的她,甚至都沒像往常那樣氣惱康豪午間沒有回轉。
傍晚時分,康豪下衙回來,連巧珍已經調整了情緒,只是冰冷著一張臉,卻并不發作什么。
陳婆婆和香蓮大氣都不敢出,怕吵到她。就是女嬰阿慧,陳婆婆都是在她和香蓮的房里哄著的。
康豪還沒進屋,便感覺院子里氣氛壓抑。再看守在房門口的香蓮,和廚房忙碌的陳婆婆,他以為連巧珍在照顧女兒。
沒想到進門,卻見連巧珍獨自坐在矮塌上,面無表情的低垂了眼簾,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晚剛說了那么決絕的話,康豪也沒指望看到連巧珍的好臉色,他只惦記著女兒。
略一思忖,他便出了正房。果然在東廂敞開的屋里,看到了女兒。小小嬰孩正被兩床被子和一對枕頭圍在中間。
小孩子倒也不哭鬧,獨自躺在被子中間,兩只小手舉在眼前,卻是一個人在玩耍。
康豪沒想太多,窮人家的孩子,多是這么長大的。
再大一些,小孩子七八個月的時候,大人們更會在他們腰里系一根繩子,讓他們能在固定的范圍玩耍,只要不磕著碰著便好。
如今,連巧珍情緒不好,陳婆婆要忙著做飯,香蓮在門口照應著屋里,這樣把孩子安頓著,也算正常。
他抱起女兒,返回了上房。
可是進門之后,再看連巧珍,那張冰冷著的臉,還有低垂著眼簾,似乎她身上散發出的壓抑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
這一刻,康豪覺著還不如就讓女兒留在東廂房里。但他不得會回轉,是因為自己一個大男人,滯留丫鬟婆子的房間太不妥當。
硬頂著這種窒息氣氛,他抱著女兒,坐到了矮塌另一側。
連巧珍抬起眼,冷冷的視線在父女二人身上滑過,便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好似兩人不存在一樣。
康豪暗嘆一聲,這種日子,真的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