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遞行的堂屋里,顧天成、潘再水和張二柱正在等周山和張春生的消息。
今日天蒙蒙亮時,張二柱和星輝、星耀,以及一干閑漢混混已經等在城外。
城門一開,他們第一批入城。
周山擔心的幾百兩銀子,潘再水已經搜刮家底,準備妥當。在東城門迎到他們,當下一個不落,足額發放。
并嚴肅交代:此事不得隨意亂講,否則不但追回銀子,還會惹上事端。
平日打破撒賴、才能混仨瓜倆棗的混混們,如今只忙碌了半晚,便有如此意外橫財,哪還會額外生什么事端?
再有,之前張二柱找他們做事,那是有衙門捕快在場的。不用說,這就是官府的秘密行動,這哪敢亂說?
這些人都指天賭地的發誓:絕不會泄露半個字。
之后便歡天喜地的各自散去。
顧天成幾人現在說的內容,并不是銀子的問題。而是昨日的事,顧林有沒有親自到場;姜、陳二人和周山、張春生什么時候回來。
這時的顧天成,還不知道張春生受傷,更不會提顧林和他有什么關系。
正說著話,就見門被推開了,星輝都不帶打招呼的,很沒規矩的大步邁進來。
一只腳還在門外,他便急聲說道:“周山哥在門外,說朝廷的兵馬大將軍顧林到了。周山哥臉色很不好,不斷的給我使眼色,似乎其中有什么隱情。”
顧天成霍地站起,顧林來這里,特娘的可不就是有隱情嘛!
潘再水和張二柱跟著站起,困惑的看著顧天成,不明白他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顧天成的確挺惱火,但昨日姜成華提到顧林,他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既然顧林真的來了,除了迎進來,著實沒別的選擇。
“走吧,去迎大人物。”顧天成面無表情的往外走。
出門時,他還記得低聲交代星輝一句:“去告訴袁姑娘,在房間里呆著,不要出來。”
就是這么一會兒,即使周山抗著顧林的冷臉,用磨磨蹭蹭的引領制造阻礙,顧林也站在了院子當中。
當初買這個店時,誠運剛剛成立,無論門面還是后院,都顯得很寬敞。
而現在,隨著業務量急增,雇用的伙計和投遞員人數也是翻著倍的長。
顧林眼前所見,雖不不像周山說的那么雜亂,但人來人往的,院子里的空間也委實有限。
顧天成帶著潘再水兩人,疾步走下臺階,在顧林面前停住,規規矩矩的躬身行禮。
走出來的這點時間,顧天成已經調整了心情,面色如尋常百姓見到朝廷大員那樣,很恭敬。
至于誠惶誠恐這些情緒,顧天成覺得,他這身份,不太扛得住顧林的探究,也就懶得裝了。
可他身后的潘再水和張二柱沒這底氣啊,很不淡定的。
原本聽到這位威名赫赫的殺神,兩人心中已經七上八下。這時看見真人,更吃驚了:
這位大將軍,怎么感覺很面熟的樣子?
問題是,這種渾身散發著凜然氣息大人物,特征如此明顯,他們絕不可能見過。
顧林以一介農夫,歷經風雨,到現在全天下少數幾個執掌大權的人,自是見慣了各種場面。
進得投遞行后院,只隨意掃一眼院子,便神色鎮定的看向迎出來的三人。
就是他這見慣風雨的身份,卻在看到為首之人的一瞬間,眸光就凝住了,暗沉非常。
“草民見過大將軍。”
聽到傳進耳中的聲音,顧林眸光再閃,便恢復了正常。
便繞過面前三人,邁步往他們剛出來的屋子走去,只淡淡丟了一句:“進來說話。”
那語氣,好像這是他家地盤一樣。
看似平靜的顧林,心中翻涌如驚濤駭浪。
雖已經過了十年,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定,三人中為首的那個,就是當年許氏帶到他面前的男孩子。
顧林一點沒客氣,很自覺的在當中主位坐下,便整肅了一張臉,看著隨后跟進來的幾人。
他不說話,也不示意幾人落座,就這么渾身散發著威壓,把面前的四人一一看過。
顧天成還好,打定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主意,無論內心還是表面,都很隨意。
其余三人就不行了,被顧林鋒銳的視線掃過,心中著實沒法保持淡定。
顧林就這么看了好一陣,其他三人已經有不安之態。可他想制造壓力的小子,卻沒顯出半點不自在。
不愧是他的種!
顧林放棄了這招,冷冷的開口了:“你改名字叫顧天成了?!”
周山三人聞言都是大驚,尤其潘再水和張二柱,除了見到顧林時的懵懂疑惑,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猛地聽到這么一句問話,兩人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朝廷的兵馬大將軍認識顧天成!
他倆都姓顧!
剛才看到顧林時,覺得很眼熟!
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吧!
身邊怎么沒一道墻呢,哥幾個腿有點軟,好想有東西能扶一扶的。
再看顧天成,是這他們中間年紀最小的一個,但看人家這身形和氣度……嗯,和平日里沒兩樣。
顧天成的確很平靜,略略欠身,拱手答道:“回大將軍話,顧天成正是草民的姓名。”
這就是不打算搭茬的意思了。
顧林也不深究,而是冷著臉直搗主題:“不知道做信局很犯忌諱嗎?而你還養了善于追蹤和秘密聯絡的下屬,你想干什么?!”
見到顧天成之前,顧林只是對這樣一個民間生意的主事人生出警惕。
但認出顧天成之后,這種警惕就不單單涉及朝廷政務。更有顧天成經營的投遞行,對他和大將軍府會造成怎樣不利的影響。
他是皇帝麾下大將軍,掌管天下兵馬。
而他的兒子,卻在經營一張細密的追蹤和秘密聯絡網。這若是被政敵得知,秘密摻上一本,皇帝便有可能對他生出嫌隙。
就算當今皇帝不會做兔死狗烹的事,但一步步削去大將軍的實權,再把他當個隱形人養著……
這樣下去,不但他搏命博來的榮光到了盡頭,剛有了點盼頭的顧氏一族,還未開始興盛,也會走向末路。
建朝有功的大將軍,皇帝可以網開一面。但料理顧天成,卻是沒任何顧慮,顧天成和他的投遞行一定會被朝廷強力清洗。
顧林這個顧慮,顧天成自然也有考慮。所以,他很不想和顧林有任何牽連。
但顧林是他老子這個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不過,為了將軍府闔府上下享受長久的榮華富貴,讓他放棄可以爭取的將來,他卻是不肯的。
他略偏一下頭,看了眼側后方,只見周山略顯緊張,正瞄著他呢。
顧天成能體會到周山心中的不安,娘的,讓顧林這么一說,好似他想謀反似的。
果然是做出拋棄棄子這種事的人,為了壓制他,居然給他扣了這么一頂大帽子。
他當初把廖清溪伸向誠運投遞的手擋回去,便是用的這個理由,又怎會對此沒有準備?
“大將軍明鑒,”顧天成躬身答道,“小子一介草民,只是尋了個缺口,做生意而已。若沒有大河便利,為了送幾封信、幾件衣服,卻車馬勞頓、遠赴千里,這種事一準兒的賠錢。
“而大河的用處便是運輸,也僅僅是運輸,在軍事和政務上沒什么要緊之處,誠運投遞的經營范圍正在大河兩岸。小子做這個行當,當然只是為了謀生賺錢,沒別的想法。”
顧林的臉陰沉下來。
顧天成說的沒錯,但這番說辭,只適用于沒要緊的尋常人等,絕不包括顧林的兒子。
或者說,不包括任何朝中有權勢的家族子弟或者族人。
這也是他剛才認出顧天成,便用父子關系說話,沒支開周山等人的原因。在這上面,是真的不能有任何隱瞞。
這小子和他長得相像,又做了如此招眼的行當。
若他見了顧天成之后,還要費心的做遮掩。之后被人用這個質疑他對皇帝的忠心,他百口莫辯。
顧林瞇了瞇眼,譏諷道:“看來你還是太年輕,一直在民間廝混,并不知事情輕重。”
顧天成嘴角卻牽出一絲冷笑,反問道:“難道和大將軍一個姓氏,即便是市井廝混的民間小子,居然也做不得這個生意?”
原來這小子知道信局的重要!
顧林一陣怒氣上涌,“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看似沒怎么用力,卻發出震天的響動。
這混賬知道信局敏感緊要,還要如此行事。他這是在有意為之,他要用這種手段對他實施報復!
就是瞬間的念頭閃過,接著就是顧林的一聲怒喝:“你個混賬東西!你還知道你姓顧?!你想把顧氏一族都害死不成!”
這沒絲毫預兆、突然發出的拍桌聲,還有顧林怒意洶涌的厲聲喝問,把周山潘、再水三人震的一個激靈。
發怔的中間,也更篤定,顧天成和顧林絕對有關系,而且是很近的關系,說不得就是父子了。
再看顧天成,當然,能看到的只是后背。
但僅僅是后背,他們也能感覺到,這小子面對渾身煞氣、雙眼噴著怒火的顧林,還是日常那種渾不在意的神態。
顧天成根本就不會在顧林面前退縮。十年前,他還是個孩子就沒有退縮。現在他長大了,這就更不可能。
這時的他,那種疏離的恭敬中,還帶了些混不吝的市井氣息,反問道:“出人頭地、光耀門楣這種事,可以說是所有人做夢都想望的。既然我有這個本事,為什么不能做?”
“難道只因大將軍和大將軍的妻兒家族需要榮華富貴,我便要掩下所有才干,一輩子喝西北風?而且,也讓我母親妻兒陪我一起窮困一生?”
“沒這種道理吧?大將軍。”
這番話說的很在理,難以辯駁,卻并未把顧林問住。
“當日沒人趕你走,而是你自己執意要離開。若留在將軍府,你便是大將軍的嫡長子。只要你有本事,做別的事一樣能施展才干。
“有將軍府的扶持,無論什么事,你都可以做的更好、更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