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不是在無的放矢的瞎詐唬人。
寶根就不說了,來投遞行的第一時間,他正在屋里和顧天成說流言的事,不知道寶根剛進門是什么表情。
但剛才省心兩人進門后,石頭的表現還算正常,有些局促,有些慌亂,根本顧不上打量別的。
只偷偷瞄一眼在座幾人,眼眸便低垂下來。
省心卻不然,雖然也有些局促,但看過他們在坐五人,他便飛快掃過整個房間。
看到墻壁幾處新抹的白灰,和兩張修補痕跡明顯的椅子時,臉上閃過“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抹異樣只有一瞬間的流露,接著便消失不見。
周平看出省心是個有心思的,他不希望省心離開堂屋之后,有時間做仔細思量。
所以,他就干脆出聲,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周山問出這話,顧天成便也明白了。
他想到的,卻是昨日周山所說的流言。
只是他沒表露任何情緒,也許小家伙知道的是別的事情呢。
畢竟謠言所在區域距離桃坪街甚遠,可以說大南大北。
才剛隱匿出現苗頭的流言,小叫花這種活動區域有限制的人,會不會這么快知道還是個問題。
顧天成三人都不說話,更不催促,只靜靜地看著省心,同時給他施加著壓力。
省心的心里,真稱得上千思百轉了,各種選擇在心里飄忽著。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既然周山已經問了,那就一定察覺到了什么。
如果他執意不肯作答,或者敷衍的借口沒有說服力,說不定誠運就不要他了。
即使這三人大度,又是用人之際,能把他留下。
但他在這里勢必會被猜忌,什么認字讀書,什么美好的將來,估計和他沒什么關系。
他終其一生,最多也就是一個投遞包裹的小子、成年人,最后變成老頭子。
而更大的可能,是投遞這個營生都輪不到他。
不可靠的他,只能做些雜事。
終于,省心決定了。
“這事兒……不是,是那些人,他們根本不知道周圍有人……”
省心知道自己總是想的太多。
那些人的確沒看到他,但他依然擔心。
事發后,他反應也快,趁著夜色悄悄挪了個地方,遠遠地離開了桃坪街。
但那時正月十五,雖然已經過了子時,但街上依然人來人往。
那樣的環境,難保沒人留意到他,就像他能看到那些人一樣。
事情一旦暴露出來,那些人一定會追查。
萬一查到他身上,他一個小乞丐,該怎么辦?
他怕啊。
而顧天成和袁冬初,包括發現他有蹊蹺的周山,聽到他說到“那些人”時,都是心中一動。
這小家伙說的……難道是投遞行被打砸的事?
他們不了解當時的情形,也不知道省心當時是什么樣的處境,不好冒然追問。
而且,省心既然開口,那就是有了決定。
于是,三人更是神態安然,很沒心肝的擠壓著省心那局促的空間。
“我若是說了,能不能……你們能不能別把我說出去?”省心請求。
周山挑眉:“小家伙,你這是信不過我們啊?”
省心頓了頓:他們還沒正式打交道,互不了解的情況下,信不過不是很正常嗎?
袁冬初瞟了顧天成一眼,這時候,該他說話了啊。
顧天成的確說了,只是不太靠譜:“放心好了,別說不會把你說出去。就是我們自己,不能承認的事情,該不知道也得不知道。”
這話說的……無賴了吧?
袁冬初很無語。
但省心卻聽得很順耳:這話說的,實在啊!
他說道:“那是正月十五的晚上,每年的這個時候,坪州府四條大街都喧鬧的厲害。那天我鬧肚子,很沒精神。晚間討了一碗粥,喝過之后,便窩在桃坪街后街一個角落,打算就這么挨上一夜……”
因為肚子時不時的還會鬧騰,省心選的角落距離茅廁不遠。
亥時初刻,外面街巷的喧鬧聲上了一個新高度,省心卻又是感覺肚子里一通翻攪。
他在兩個矮棚之間的草垛里窩的舒服,糾結著要不要再去一趟茅廁時,卻聽到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定睛看過去,只見兩個衣著暗沉的人影,一前一后閃進后巷。
月光映照下,只見這兩人保持著二十幾步的距離,都是前后左右的顧盼著。
然后,稍后的那個,回身沖著來時的方向打了個手勢。
隨著他的手勢落下,另有六人很快出現,都是不太鮮亮、但樣式尋常的衣著。
省心本能就覺得事情不對,除了一絲動靜也不敢發出,連呼吸都放輕了些,生怕被人察覺。
他赫然發現,后來的六人各自拿出一條黑巾……圍在臉上……居然是蒙面人。
省心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蹦出來了,這種本該存在于說書人口中的事,竟是真真的發生在他眼前。
先進來的兩人站在原地沒動,想來是負責望風的。
另六人站在一處院落外,分出兩人搭起人梯,把一人送上墻頭。
很快,那個院子的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剩下的五人依次進去,院門再次合上。
省心所在角落距離那個院子有些距離,再有桃坪街熱鬧的人聲、和持續不斷的爆竹聲響作掩護,他雖然側起耳朵,卻聽不到什么異樣聲響。
有兩人在外望風,他只敢保持著最初的姿勢一動不動,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
在省心的苦熬中,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再次被拉開。
一人探頭出來,左右看看,得到兩個人認可后,向內招手。
其余五人依次出門,各自摘去蒙面黑巾。這時的月色很好,幾個人的樣貌依稀可見。
離開時,這些人不再有掩飾的舉動,像正常人一樣,有兩三人一起的,也有獨自一人的,邁著悠閑的步子離開。
省心怕還有后續,依然窩在草垛里,打算再等等看。
果然,那些人離開不久,那個院子的門再次打開,一個伙計樣子的人,做賊一樣從里面出來,看起來哆哆嗦嗦的。
鎖門時,他還把鎖子跌到地上,撿起來連鎖了兩次,才把門鎖好。
然后,逃命一樣的跑了。
省心更是不敢動,直到觀燈的人潮散去,后巷也稀稀拉拉有人經過,他才尋了個沒人的空當出來,溜著墻根,離開了這篇區域。
第二天,正月十六,省心雖然惦記著頭天晚間的事,卻沒敢在桃坪街露面,都是繞開這處,在別處乞討。
到正月十七這日,他狀似路過,一路乞討著走過桃坪街,確定了那日出事的院子,是坪州投遞行的后院。
別家店鋪,正月十六便開門做生意了。
可坪州投遞行,都正月十七了,門窗還是緊緊的關著。
那時的省心便覺得坪州投遞行真的出事了,卻拿不準具體情況。
只到又過了一日,就是昨天,遇到了袁冬初,還說她們是誠運投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