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價錢的過程中,陳廣德說話漸漸少起來,似乎在做一個艱難決斷。
最先察覺陳廣德面色有異的,是旁觀的顧天成。
緊接著,袁冬初和袁長河等人也發現了這個狀況。
幾人互視一眼,不明狀況之下,便也停下言語。
和陳廣徳同坐的兩人,還在極力說著他們的難處,解釋貨船使用時間并不長,希望能爭取一個更好些的價錢。
但袁長河等人再不言語,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當房間中徹底安靜,雙方的視線都集中在陳廣德身上時,他才豁然醒悟。
“哦,說到哪里了?”陳廣德下意識問道。
袁長河笑了笑,反問道:“陳兄弟可是有了別的想法?”
“這個……”陳廣德遲疑著。
袁長河幾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怎么談得好好的,就忽然不愿賣船了?
袁冬初回想他們剛才都說了些什么。
沒有疏漏的地方啊,什么言語觸動了陳廣徳的神經,讓他改了主意?
顧天成放下茶杯,說道:“若陳兄另有想法,我們便不打擾了。”
說著話,便要起身。
原本遲疑的陳廣徳見此情形,立即就急了,連忙出聲:“非是顧當家所想。在下的確有些別的想法,卻是和諸位密切相關。這個……”
他斟酌這語句:“我有幾句話,若有冒昧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顧天成等人面面相覷,這位神游天外了好半天,合著還是和他們有關的。
想起什么了這是?
“陳兄弟有話只管說。”袁長河說道。
剛才雙方的言語,的確讓陳廣徳萌生了別的想法。
只不過,這種改變卻不是因為袁長河和袁冬初,而是劉啟元和秦向儒的幾次插言,讓他心有所動。
“那條損壞貨船,以諸位的意思交割便可。”陳廣德說道。
這就是說,陳廣徳認可了他們給出的價錢。
“哦。”袁長河更不明白了,陳廣徳剛才也極力想把價錢再抬高些,怎么雙方費了好半天口舌,他忽然就放棄了?
“是這樣,”陳廣徳難于啟齒的樣子,“各位的河運行運營時間短,但擴展勢頭迅猛,不斷有船只投入。不知各位對在下的另兩條船可感興趣?”
“什么?”陳廣徳一方的兩人驚詫異常。
袁長河等人也頗感意外,他們對買船這事兒很感興趣,否則也不會來這里。
但他們沒錢啊。
若能買的起兩條完好大型貨船,他們也犯不著來這里瞅便宜,買那條損壞頗重的船。
袁長河、劉啟元等人齊齊看向顧天成,等他拿主意。
顧天成則看向袁冬初,征求袁冬初的意見。沒銀子沒什么打緊,總要試試才知道行不行,卻不知袁冬初是否也是這個意思。
袁冬初默不作聲的回看他,讓顧天成照著他自己的意思來。
沒錢還要買人家東西,還是很貴的那種……她一個女孩子,不好意思這么皮厚。
顧天成咳了兩聲,沒一點不好意思的說道:“若陳兄的船沒問題,也有意賣給我們,我們當然很感興趣。只是,交付方式咱們得商量一下……”
就在陳廣徳還在三人尋思,交付方式是銀票還是銀子時,便聽到顧天成接下來的話:“陳兄覺得,分期付款如何?”
劉啟元和秦向儒聞言,視線立即從陳廣德身上移開。
一個看向左看向客棧有些顯舊的窗格,一個眼瞼低垂,研究起客棧地面的材質。似乎在這一瞬間,兩人關注的事情就不一樣了。
周彩蘭則有些失禮的睜大了眼睛,看向顧天成的目光滿是驚訝。
袁長河則抬手捏了捏眉心,以掩飾他的尷尬:天成這孩子,說話怎么就不懂含蓄些呢?
只有袁冬初依然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的看著陳廣德,等著聽他答復。
一直在袁冬初身后的婉兒,靈動的眼珠在顧天成和袁冬初兩人之間打了好幾個來回,心下則是欽佩不已:她家姑娘和未來姑爺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分期付款……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的組合,但陳廣德三人只疑惑了一瞬,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另外兩人臉上露出憤慨之色,看向陳廣德的視線頗有埋怨。
陳廣徳早有收手不干的意思,只是一直在猶豫,這次的事故讓他徹底下了決心。
只是,賣船也得看場合、看人啊。
誠運南北才有多少家當?向這種人兜售……看看,竟被如此輕慢對待,人家沒銀子。
顧天成當然沒有輕慢的意思,他是說真的,看他真誠的眼睛就知道。
再看陳廣徳,也沒有不高興的神色,反而笑問道:“顧當家是否手頭有些緊?”
顧天成坦然說道:“是啊,我們誠運家底本就不厚,賺的銀子又在不斷投入河運,所以并無多少現銀。”
再看陳廣徳的臉色,居然有松一口氣的表情:“不知顧當家所說的分期付款,第一期能付多少?”
“是否買的下還不好說,得看陳兄的兩條船估價多少。還有,陳兄希望分幾期拿到全部銀兩。”
言下之意,如果陳廣德給的分期付款的時間倉促,這船他就不能買了。
陳廣德兩個屬下聽得直皺眉頭,而陳廣德心里卻是有點數了。
他狠狠的下了決心,說道:“我這兩條船不要現銀了,可否把估價的銀兩并入誠運,每年分紅?”
陳廣徳一方的另兩人一聽就急眼了:
“姐夫!”
“東家!”
兩人都是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們跟隨陳廣德做河運生意的這幾年,錢是掙了些。但一年到頭大多時間都在河上飄著,能在家睡個安穩覺的時候很少,著實辛苦。
就在他們對這一行失去信心之時,這一趟船運便出了事故。
好在這個季節水勢平穩,事故只是人為,并非天災,沒有釀成大禍。雖有損失,卻沒到無可彌補的境地。
這時賣了船收手,算是個中規中矩的選擇。不但不虧,認真算下來,還有盈余。
但若是把兩條尚好的貨船并入誠運,大河上討生活,風雨莫測,一旦誠運的船遇上水患或者運營不利,陳廣德這幾年的辛苦可就真打了水漂,連本錢都收不回來。
如此條件,顧天成卻并不滿意,他笑問陳廣徳:“陳兄以為,誠運南北的家當幾何?”
單論船只的價錢,陳廣德的兩條大型貨船,還要高于誠運的六條中型船。
但陳廣德如果真想拿他這兩條貨船,謀取誠運一半或者三、四成股,他可就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