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靜蘭幾人離開的房間,方大太太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美婦大概還惦記著兩只瑪瑙鐲,眼中滿是可惜和憤恨。
表小姐清瑤,卻是望著袁冬初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言不語的三小姐,有些困惑的轉著眼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卓靜蘭的房間里,大管事何東平拿到的那部分計劃書,正端端正正放在卓靜蘭的書案上。
但這是卓靜蘭第一次在自己閨房接待袁冬初,當然不好立即開工。
所以兩人并未在書案前就坐,而是坐在卓靜蘭的軟榻上,又是一番茶水果品伺候之后,卓靜蘭就剛才發生的事給袁冬初道了歉,又把那幾位的身份解釋一番。
當時沒怎么說話的三小姐身份簡單,是卓靜蘭的堂妹,卓遠圖二弟的女兒。
卓遠圖二弟是個庸才,成年之后事事不成,如今在掌管卓家庶務,反正卓家家大業大,管的好不好的,不出大錯也就那樣了。
那位稱呼方大太太大姐的美婦,還真是方大太太的胞妹。只不過因家中最小,嬌縱著長大,多吃多占已經習慣了。
而且,方大太太和妹妹壽寧未出閣時,兩人在湖邊玩耍。方大太太腳下打滑,壽寧拉住了方大太太,可她自己倒落了水。
當時深秋,壽寧因此大病一場。
從那時起,方大太太一直都覺得虧欠妹妹,無論什么事,都無條件相讓,更是讓她養成了習慣。
卓靜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長輩的事情,又是母親受恩與姨母,實在沒辦法。”
袁冬初默默點頭,這還真沒辦法。
尤其古人,講究“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這位姨母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舍己救姐姐,夸張點兒,說救命之恩也是可以的。
卓靜蘭繼續說道:“姨丈如今在橫澤衙門任經歷之職,因橫澤城距離通州不遠,姨母時不時的,會帶著表妹來住一段時間。”
“哦。”袁冬初表示自己知道了。事實上,這事兒知不知道還真不好說。
就袁冬初了解的,卓靜蘭有兩個哥哥,大哥娶妻許氏,育有一女就是懷錦小朋友。
可她二哥還未娶親。
而卓靜蘭的姨丈如今所任經歷,只是個六品官。橫澤那樣小城衙門里的經歷,沒準兒還不足六品,從六品也是有的,只拿俸祿,應該沒多少。
這位姨母經常帶女兒來姐姐家,難保沒有別的想法。
“我們姐妹遇到姨母和表妹,一直都是讓著的,只是沒想到她們會如此失禮,都是一直的相讓把她們慣壞了。真是對不住了。”卓靜蘭說道。
“沒關系,我能理解。”袁冬初說道。
她是真理解,之前沒發生這種尷尬,大概因為和卓家來往的人非富即貴,這位姨母惹不起人家。
而她,一個船工的女兒,完全可以任由她們輕視、碾壓,所以也就不講那么些規矩了。
卓靜蘭轉開話題,說起她感興趣的事:“袁姑娘所寫信局籌建文書,果然如父親所說,極具大才,讓我好生佩服。”
“這個……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了,不敢稱大才。”這讓袁冬初怎么說呢,承認不承認都不好。
“一會兒書寫文書時,還得煩勞你多提點我和嫂嫂。不明白的地方,我是一定會問的,袁姑娘你可不能不耐煩。等咱寫完了,我請姑娘去福安樓大吃一頓。福安樓的酒菜是通州最好的,父親說,就是把京城的酒樓算上,福安樓也數得上號。”卓靜蘭眉飛色舞。
接下來的時間還好,那什么表小姐、三小姐的,不知是被方大太太的話唬住了,還是還有別的什么打算,并沒有跟過來。
午間用飯,是方大太太招呼了袁冬初和許氏姑嫂,一起去上房用的。
卓家經營實務多年,雖然在社會地位上、比不上官宦之家和書香世家,但論富貴,卻也是極盛之家了。午飯菜式不多,卻樣樣精致,足見卓家對袁冬初很用心。
午飯后稍事休息,袁冬初三人繼續奮戰,直到申時末,書寫工作才告一段落,袁冬初起身告辭。
一天下來,她們三人已經把通州總號、以及次一級分號的構建規劃完成。
除了這些,還有相應的職工培訓、投遞規范、收件攬件等一系列制度,也都有了提綱,接下來逐條進行細化便可。
近一天的時間,袁冬初很盡心的在做這件事。不但做完了自己那部分,還有交待給許氏、卓靜蘭完成的部分,也是很耐心的一一講解,給她們分說明白,方便她們執筆細化。
交給她們完成的,袁冬初還得再審核一遍,有問題的地方要給二人指出。這兩人還有不斷的疑問提出,也需要解答。
一天下來,讓姑嫂二人大開眼界,都是驚訝,原來做事如此復雜、且有這許多講究的。
袁冬初的感覺,則是比她自己寫還要累。
好在人多力量大,人許氏和卓靜蘭也不白給,寫字那叫一個流暢,三個袁冬初捆一塊兒也頂不住人家一個。
于是,一天勞累頗有成效,三人的完成量,確實比她自己快得很多。
第二天,還是原來的時間,袁冬初再一次迎著碼頭眾多人探尋的八卦視線,登上卓家的馬車。
進了卓府,以規矩,得先給當家主母打招呼。大戶人家的講究,許氏、卓靜蘭這個時間點兒正在方大太太房里。
見過方大太太,兩個晚輩陪著袁冬初告退出來,自然還是往卓靜蘭院子過去做事。
三人帶著各自的丫鬟隨從離去,卓遠圖也從暖閣中踱步而出。
“這孩子真有那么厲害?”方大太太接過丫鬟換上的新茶,放在卓遠圖面前。
卓遠圖昨日回來,聽說了妻子那個奇葩妹妹的言行,晚上又看過袁冬初三人寫就的計劃書,才決定今天留下來,看看這姑娘的。
卓遠圖撩袍服坐在榻上,接過方大太太遞來的茶盞,說道:“這姑娘寫出的東西的確驚人,我和各種人、各種商號打交道多年,還未見過如此流暢縝密的籌備文書。”
方大太太略感驚訝:“看她那書寫字跡,毫無根骨可言,尤其復雜些的,袁姑娘的字體排布拙劣異常,顯然就是初學。沒一點兒根底,她怎會寫出縝密而又條理清楚的文書?”
“大約是生而知之吧,”卓遠圖感嘆著,“總有一些人,生來就有其他人沒有的天分。更難得的是,這位袁姑娘昨日遇到那樣的難堪,被人那樣輕蔑、詆毀,依然能心平氣和的做事,今日更是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坦然再來。這份老成,著實難得。”
昨晚他先聽到方壽寧對袁冬初的失禮,當下是挺惱火的,但也僅僅惱火方壽寧沒尊重卓家客人。
但晚飯后他看過三個女子一天寫出來的計劃書,意外和驚艷之余,對方壽寧的惱火也就不一樣了。
俗話說,有多大本事、就有多大脾氣。
不但自己能寫,還能指點兩個不懂經營、不懂實務的后宅女子,一天之內,寫出如此觀點新穎、且立竿見影的籌建文案,這人心中得有多大的乾坤?!
對這樣的人無禮……卓遠圖心里有點不踏實,不知什么時候流傳的一句話:莫欺少年窮。
這句話用在顧天成和袁冬初身上,再合適不過了。因為一個有小心思的女人,把兩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惹惱了,大大的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