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天成的顧慮很有道理。
就算卓遠圖不是個陰險小人,若能把一個各方面都很得力的人籠絡到手下,對于船廠來說,當然比同等的商業來往更有好處。
有這樣的機會,無論是誰,都不會放棄。
事實也的確如此。
雖然卓遠圖做的是造船業,但是,若他是個只懂悶頭做造船的人,鴻江船廠不可能發展到這么大的規模,也不可能生存到現在。
卓遠圖或明或暗扶持的生意和勢力不少,都是聽他招呼,可以當做鴻江船廠輔助的存在。
甚至包括市井間有些手段和人脈的閑漢,鴻江船廠也有供養。
從某些方面來看,像顧天成這樣的人,如果能成立一支屬于鴻江船廠、隱在暗處的船隊,對顧天成和鴻江船廠都有好處。
顧天成固然可以做自己的船運賺錢,有很大的自/由度。只要在船廠需要的時候,替船廠做些事情。
與這種付出相對應的,河運船隊在經營過程中,有鴻江船廠的暗中扶持,也可以免去很多麻煩。
當然,所有這些前提,是顧天成有鴻江船廠需要的實力。
而現在,擺在卓遠圖面前的,則是一份資料。
資料書寫內容,看起來和運輸業以及造船業不相干,卻是一個極具潛力的行業構想。
“大管事怎么看這個構想,這是顧天成的主意,還是那個姓袁的姑娘做出來的?”卓遠圖問坐在下首的何東平。
卓遠圖這幾天也有注意顧天成一行人的動向。
袁長河這邊,是按部就班的做著他的中人專長,打聽停靠在碼頭做休整船只的各項信息,尋找可以掛靠的運輸船隊。
兩天來,袁長河做足了中人本分,不很木訥愚鈍,也沒有巧言令色,所有事情做得中規中矩。言行之間,有著很讓人信任的老成持重。
相比之下,卓遠圖看好的顧天成,就更有魄力了。
這家伙和秦向儒一起,帶著一個小混混,擺出一副外鄉人進城的架勢,把靠近碼頭的半個通州府轉了個遍。
遇到差不多的人選,就上前搭訕,十之八九,搭茬兒之人都能被顧天成看好并招攬。
這種時候,秦向儒和那個臨時收來的小混混,就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后生,是個能干事情的。
看看人家身邊跟著的人,文有文的。那位像大戶人家公子一樣的人,面容方正,眼神誠懇。
如有需要,人家那一筆好字,一看就是一個正經讀圣賢書出身的。
武也有武的,顧天成本人看起來就不是個善茬兒,再加上他身邊跟的那個,叫狗剩還是什么來著?
狗剩和他那個兄弟,雖說不上在通州府橫行,但在同齡小混混中,絕對稱得上是兩個狠角色。
如今呢?狗剩雖然還是一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態度,但跟在姓顧的后生身邊,那也是規規矩矩、說什么應什么的。
身邊跟著一文一武兩個班底,帶著衙門簽署路引的顧天成,頗具煽動力的一番蠱惑,那些沒家沒業、看不到前途的年輕人,很吃這一套的、就答應跟著顧天成做事了。
隨著顧天成招募的人手多起來,卓遠圖心里竟有些打鼓了。
這小子的行徑,好像不單單要組建支持河運船隊。
他在招募水性好的苦力和船工的同時,沿途還接觸了幾個街上游蕩的青皮無賴。
接觸的方式,有他自己主動上前撞上一下,不打不成交的。也有很不開眼,竟然找這個刺兒頭尋釁訛詐,最后相談甚歡的。
顧天成年紀輕輕,眼力卻極好。
鴻江船廠養的閑漢傳回消息,顧天成深入接觸招攬的幾個,雖然也是游手好閑的無賴,卻不是惡極之徒,時不時的,還有仗義之名傳出。
在這個過程中,因為糾紛引出的衙役,竟然也被顧天成搭茬攀談,最后竟是談到了館子里,好酒好菜的大吃了一頓。
種種跡象表明,顧天成雖然年紀輕輕,不但心智成熟,且所圖甚大。
和顧天成、袁長河的忙碌相比較,那位袁姑娘卻頗悠閑,很是在通州府閑逛了兩日。
這兩日什么都沒做,真的只是閑逛。
她身邊跟著的那個半大小子,最大的作用只是為了女孩子家的行走安全,丁點兒別的用處都沒有。
不想就這么個女孩子,兩天之后,便拿著這份名叫物流行業規劃的文書登門,尋求大齊朝聞名的鴻江船廠的幫助和合作。
很難想象,一個及笄剛過的姑娘,在通州府閑轉了幾日,就激發出這樣一個大膽的、充滿想象力的行業。
就本心而言,卓遠圖很不愿意相信,這個想法出自一個小姑娘之手,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何東平是唯一和袁冬初商談過正事的人,有很直觀的感覺:“小的猜測,這是袁姑娘的手筆。”
“哦?”卓遠圖語帶疑問。
何東平道:“小的觀這袁姑娘很不一般,如此重要的文書被咱們看過,并帶出去好長一段時間,那姑娘卻絲毫不以為意。”
“小的商量回轉,沒給出明確答復,她也沒表現出意外,更不耽誤時間,立即就告辭離開了。如此干脆果斷,就是咱們接觸過的別家大東家、大管事,面對如此重要的事務,也做不到如此淡然。”
卓遠圖上次見到袁冬初,只是看那姑娘安靜從容,很見過世面的樣子,并未深入接觸。對一個姑娘家的本事還有疑問:
“會不會是太年輕,不諳世事?”
何東平搖頭:“不像,倒像是成竹在胸。”
他見卓遠圖還有不解,繼續說道,“小的猜測,對于物流行業,袁姑娘或者顧天成,一定有非常成熟完善的計劃。甚至這個計劃,是其他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所以袁姑娘才能如此不經意的讓我們隨意觀看。”
卓遠圖的目光再次落在謄抄下來的幾頁紙上,這上面書寫著物流業的運作形式,和最終能達到的效果,也有大體的規劃。
照著這個規劃,在各地拓展業務,其投入巨大。而且投遞過程非常瑣碎,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但這份文書的書寫,給人的感覺卻很輕松。似乎有一種很輕松的方式,能把這項業務進行下去,并能做的很好、很到位。
所以,那位叫做袁冬初的女子,才不懼其他人看到這份文書,因為她的方法能輕松碾壓早一步、甚至財力巨大的人偷竊她的設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