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栽贓案審理清楚,就在鄉紳宅子的大門外,臉還沒消腫的顧母端坐在一張椅子上。腿上扎著布帶,臉上傷痕恐怖的顧天成站在顧母身后。
另有幾個看著不怎么正經的半大小子,不遠不近的站在周圍。
李家管家奉上賠償銀子,李家家主和他家大太太臉色灰暗,當眾給顧母賠禮道歉,在府門外當眾責打李家串通誣陷顧母的下人。
幾個丫鬟婆子被按在長凳上,哭嚎聲響徹整條街。
在通州重要的貨物集散地——牧良鎮,李家失盡了顏面。
給自家母親找回公道的少年顧天成,拖著傷腿上前,狠狠的沖李家大門吐了口水,這才在幾個兄弟的幫助下,攙著母親離開。
而那個李姓鄉紳,事后不久,便變賣了家業田產,舉家遷回祖籍了。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原本就調皮搗蛋的顧天成,再去學堂是沒可能了。
別說學堂里的夫子和學生,就是街頭的專職混混,見了這少年,也得客氣三分。
無奈之下,顧天成和一幫半大小子一起,開始在碼頭上討生活。
等到年齡再大些,他身邊已經跟了一幫子兄弟,合伙在碼頭上做苦力,幫過往的船家搬運貨物,也成了附近碼頭唯一一個有組織的苦力隊伍。
在這個隊伍里做事的人,通常情況下,都能得到自己應得的份額,絕不會被碼頭和雇主欺負。
這些年,顧天成算是循規蹈矩,按規矩在各個碼頭扛活兒做事。期間只發飆過一次,那是替一個被雇主欺凌的兄弟出頭,和牧良鎮碼頭的老大狠拼一場。
那一場,顧天成自己的傷勢最重,身上多處刀傷,腦袋上淌血,拼著大半兄弟受傷掛彩,硬是逼退了牧良鎮碼頭老大,徹底在這片水域的碼頭揚名,他們兄弟有了一席之地。
之后,跟著他干的苦力越來越多,今日去水棠鎮的二十幾人,看著似乎已經挺多了,其實,只是顧天成手下的一部分。
“原來這樣啊。”袁冬初這才明白,水棠鎮那兩個人為什么明明很不情愿,卻什么都沒說,也沒有更多水棠鎮碼頭的人出聲。
這么個動不動就和人玩命的主兒,如果不是性命攸關、或者牽扯到巨大利益,的確沒必要和他一般見識。
袁長河卻有些詫異顧天成今天的舉動,他說道:“顧天成雖然是個厲害的主兒,卻并不喜歡往自己身上攬事兒,沒聽說他會做什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今日奇怪了,怎的會插手你們的事?”
“之前,在咱們鎮子上見過他……”
袁冬初又大概說了說水棠鎮發生的事,只是把她懷疑的顧天成的動機,推給了秦向儒,“他說和秦公子處的好,他還說秦公子打算幫他做些書記、賬房之類的事,雖然他沒答應,但終究承秦公子的情,今日見我們被刁難,就順手幫了下。
后來他說他會寫字,我們便請他抄錄了野菜方子,爹您說,他會不會趁機記下我們的野菜方子,也來賺這個錢?”
“這個……”袁長河的語氣很不確定,“應該不會把?別的不說,顧天成做事還是大氣的,雖然素有兇名,卻從未聽他做過雞鳴狗盜的事。想他年紀輕輕就有這等威望,能讓那么多人對他服氣,總會有一份磊落吧。”
袁長河對顧天成的評價,讓袁冬初精神大振:“我是這么想的,咱們之前提到過的,買船自己做貨運,當時不是說很有難度嗎?如果顧天成人品不錯,能合作的話,咱們出銀子買船,顧天成出人手、負責協調各碼頭的勢力,貨運這營生,應該就能做了吧?”
“嗯?”袁長河停下咀嚼,心動了,“這個……若他能誠心和咱合作,這事還真能成。”
隨即又有些泄氣,“唉,自古錢財動人心,一窮二白的時候,大家伙兒都能擰成一股繩,往一處使力。一旦有了錢財積累,就會計較得失,如此生了異心的話,顧天成掌握著人手和碼頭關系,咱們人丁單薄,他很容易就能把整個生意據為己有。”
袁冬初不擔心,“事在人為嘛,若真要合作,咱管錢他管賬。即使最后兩家掰了,咱們也不至于落得個兩手空空,日子總會比現在好。我覺著,能邁出第一步更重要。接下來,您和他接觸一下怎么樣?只要現在能保證他是磊落的,這事兒就能做,咱再尋機會和他商量合作。”
她沒說的話是:兩家合作,清清爽爽的賬目,干凈利落的收益。如果這樣顧天成還要起異心作死,她袁冬初又不是死的,難道多年合作下來,她就不會經營自己的人力資源嗎?
再說,能不能長久合作,只是未知數,為了不能確定的臆測,就把當下的大好機會舍棄掉,這是因噎廢食好嗎?
這時,父女二人的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卻沒急著收拾碗筷,兩人把這個想法由淺入深的討論一番,最后達成共識。
…………
顧天成本就是牧良鎮人士,而袁長河所做中介也是圍繞牧良鎮開展的。之前兩人只是互相知道有這么個人,但經過水棠鎮的事情,用最短時間熟悉起來,相當容易。
第二天,顧天成和他那幫兄弟如常在碼頭做事。大概他昨天回去的挺早,或者給出的說辭足夠合理,所以他老媽沒找他麻煩。不知昨天在水棠鎮做事的那幫人有沒有打賭,反正人顧天成今天看起來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狀態相當好。
袁長河出現在遠處時,顧天成自己還沒注意到,反倒是他的一個兄弟首先看到,戳了戳他的腰眼兒。
“干什么?”顧天成扭頭怒問。他一點兒準備沒有,被這一戳,差點兒把肩上的大包扔了 那兄弟縮了縮脖子,手指不遠處人堆里走著的袁長河,“那個,好像是袁中人……嗯,是袁大伯。”這稱呼……好端端的,忽然就多了個大伯,感覺拗口的緊。
顧天成一看,果然是,騰出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把肩頭麻包轉給兄弟,便鄭重其事的過去套近乎了。
顧天成走到近前,看著袁長河和熟人寒暄告一段落,才上前施禮:“大伯,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