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酉在自我介紹之后的第一句話便是“汝等意欲何為,我已盡知”。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神算?”陸凝問到,“能否請您說說看,我們究竟要做什么?”
“以眼前之論,降服妖鬼,斬獲鬼器,阻止白禮,便是你們目前所為。若往遠講,便是破解災厄,尋獲源頭,此事已不在天機之數。”
“大體上沒有說錯。”陸凝點了點頭,“既然如此,特意在此約見我們,又有何高見?”
“我于信中,附上兩個選擇。只因以我之能,尚不能斷此。既然諸位選擇留下,那便須知曉此間風險。我已知白神之手足與諸位接洽,雖不甚愉快,亦達成合作。諸位之行,只在今明兩日之內。”
“當然,難道還要等著更多人死嗎?如果您不是執行了白禮的人,那就應該知道這個儀式的本質如何。既然是修道之人,此等邪術不應再次使用。”陸凝說道。
“只是,我已無力看管,亦不愿看管。我家祖上與白神既成交易,哪怕期限將至,斷沒有對新約定之人從中作梗的資格。只論白禮,如今之人恐怕已在我之上。”
“在你之上?”
“本家祖上,啟白禮以救方圓,本為無奈之舉。而白禮之儀仗并非艱難之物,若有心竊取,并不難得。而真心舉行,甚至可問白神以得相助。白禮之根本在于十日十命,舊時不需考慮法管人治,而及至如今,十人之死必須得掩人耳目,換而言之,害命之手段已然更加高明。”
“等一下。”陸凝注意到了玄酉話中的一點隱含意思,“真心舉行?難道還有假意的白禮?”
“白禮之創,為山川理法,福澤鄉里之式。此地已為白禮所澤被數十年之久,若有一人意圖延續棗園莊之靈秀,主持白禮,此為真心。若修訂儀式篡改約定,以謀取性命為自身私利貪謀便為假意。”
“這不都是要死人啊?”燕子丹搖搖頭,“無論真心假意都是要人命的這有什么區別?”
“為假意者,須事必躬親每日一命須自行考量整個儀式自負前因后果。而為真心者將蒙棗園莊福澤氣運之佑,于儀式之路上不歷波折,逢兇化吉。”玄酉說。
陸凝眉頭一挑:“那么棗園莊這里舉行白禮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玄酉稍微沉默了一下,陸凝也就差不多明白了——
“二者皆有?”
大東路這邊陳航找了個網吧包間在轉出和記錄昨晚的視頻和音頻,天色漸漸變晚湯海瑤也覺得眼睛有點酸痛,便自告奮勇出去買一些晚飯。
這個時間很多餐館也開始開門營業了,尤其網吧對面更多。湯海瑤找了一家剛開門的晚間店鋪點了些炒面炒飯,轉頭尋找賣飲料的店鋪時就看到了一家報刊亭。
說是報刊亭實際上這個年代單純賣報刊肯定是經營不下去的。除了報紙刊物以外,這里還出售一些電話卡、手機配件之類的東西,當然還有個冰柜賣飲料和冰淇淋,總體來說都成了個綜合小攤了。湯海瑤走過去掃了一眼這里僅有的幾種飲品,然后點了幾瓶,目光也順便從報紙上掃過。
報刊亭除了一些官方的報紙之外,也會買一些雜七雜八的小報紙,而這種小報為了生存下去,當然是要盡可能尋找一些奪人眼球的事件,拉大標題放在最前面報道,然后在中間夾個七八頁的。
密閉房屋內的煤氣中毒!家里沒有點火,卻依然可能發生中毒事件!
這種標題在信息轟炸年代來說網上更加“震驚”的都見不少了,湯海瑤當然不會因為一個震驚標題就好奇。只是報紙是今天的早報,也就是說報道的是昨天發生的消息,至少這個時效性應該還有保證的。她拿起那份報紙想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沒內容了,底下寫著“詳見第十五版”。
然而這報紙每一份都是塑料包裹起來的,不拆塑料膜可休想翻開。
“姑娘要看報啊?”老板賊兮兮地笑著,“這個?哦,《快訊早知道》,可喜歡嘩眾取寵了,不大點事就能說得要驚動高官了一樣。要是想了解正常新聞還是看看庚午日報之類的。”
“這是這里本地的報紙吧?”湯海瑤接過一兜飲料。
“是啊,也就是占著這個了,可是棗園莊有什么大事,哈哈。”
“要一份。”湯海瑤抓起一份報紙夾在腋下,給老板付了錢之后,轉身去取飯。
返回那個店面的門口,湯海瑤停了一下,有另一個人站在店門口點單,她便準備稍等片刻。隨即,她就注意到了這人的著裝——在這樣的冬日,一身深棕色的棉西服,頭上戴著一個圓禮帽,身材瘦高,從后方看脖子的皮膚似乎有些上了年紀。
時至今日,即使是上班族也少有這樣的打扮。
剛想到這里,這位客人忽然轉過了身,湯海瑤看到他的面貌微微一驚。
這人確實面相很老了,皮膚上有很多老年斑和凹坑,松弛,使得原本慈祥的面孔也垮塌了下來。他戴著一片單片眼鏡,花白的胡子打理得很整齊,這些都沒什么,唯一令人注意,也是最讓湯海瑤驚愕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中仿佛在燃燒著一團火,當他和湯海瑤的目光對上的時候,湯海瑤瞬間感到冬日的寒冷已經褪去,焦躁的熱度正在自己周圍升起,如同置身烘爐,更像是身處一座燃燒的建筑之內。
他不是人!
這是湯海瑤瞬間的反應,而當這個思緒傳入她的腦海一瞬間,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熱度從她的頸椎攀巖而上,直入頭腦。湯海瑤的思考霎時間消失了,在這樣的高熱之下,唯一剩下的只有生存的本能。
她聽見了劍聲鳴動。視野內傳來了模糊而焦黑的人影,人影舉起了手掌,覆蓋向她的視野。有一個孩子在尖叫,刺耳到令人想要咒罵。
“你差了一點。”
有無法分辨男女老幼的聲音在怪笑,仿佛在嘲笑著她的無能。
劍入血肉。
一股劇痛自心底涌上來,湯海瑤張開嘴呼喊,或者至少她以為自己在呼喊。疼痛在一瞬間壓制了熾熱帶來的思維空白,讓她找到了一瞬間的思考。她感覺到自己的一只手拍在胸口,那是本能?還是宋采薇給的法器確實有靈?湯海瑤不知道,她只知道,應當拔劍。
小巧的飾物已經化為了一手可握的劍柄,她將劍柄從心口拔出,帶出了心臟的熱血——宛如巖漿一般翻涌沸騰著,血液飛灑而出,那火中的影子被這熱血所濺,竟然發出了慘叫聲,開始連連退后。
隨后,湯海瑤的思維又是一空,當她再次醒過神的時候,眼前是店員正在將一袋子裝好了炒面炒飯的飯盒遞給她。
“您好,久等了,這是您點的三份炒面,三份炒飯。”
“呃……啊?好,謝謝。”湯海瑤有些發愣,她接過了東西,轉身往網吧的方向走,目光四顧,街上卻不見那個穿著很有特點西裝的老人。
應該回去問問店員嗎?
她猶豫了一下,沒有去問,返回了網吧。
“回來了?”陳航坐在最邊上,瞥見了她開門。
“我走了多久?”湯海瑤問道。
“二十來分鐘?我聞到炒飯的味道了,這個確實快。”陳航拍了拍肚子,“還有飲料?更好了,謝啦。”
“不客氣。”湯海瑤隨口答道,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六個人分正好。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是先走到了宋采薇旁邊。
“宋道長,你給我的首飾……我好像用過了。”
宋采薇抬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皺。
“如今棗園莊之禍,在于惡客。”
“不要避開之前的話題!您的意思是這次的白禮并不是一個人在舉行?同一個地方還可以同時進行好幾場白禮的嗎?”陸凝大聲問。
齊眉在后面嘀咕道:“好像也沒說不行。”
“如此,究竟有幾人?”呂屏皺眉道,“白禮圖謀,為自己,為家園,皆是殺生換取鬼怪護佑,非常道。即便無數量限制,白神終不過一鬼,鬼有其限度。”
“是的,因而不多。此間欲以白禮自成者,不過二人。”玄酉回答道,“然此二人,須得爾等自行搜尋。我所關注,只在白禮之外,不多生是非,不多起殺戮。”
“抱歉,那我們目標不同。你倒是和白神的手下很談得來。”陸凝說道。
“然而白神之手足,亦不能插手白禮,若內外交困,終歸我等之位,難成破局之法。托于外來者,尤以觸及我等奧秘之人,為上策。若在下提供一份薄禮助各位稍加戰力,此事當成。”
“你要的是棗園莊外來的危險分子離開是吧?”陸凝明白了,這位少爺終究還是和白神一路的人,只是人和鬼判斷的標準不太一樣,所以才分別和她這一行人說。
“盡量如此。如今諸位所在之處,乃我故園所在,縱然只余殘墻斷壁,亦得從中抽出先祖所匯之術。而術法一向問心,若有此愿,當能從中取出故人之物。”
“抱歉,你的意思是,在這里你們埋藏了什么東西,然后要我們去取出來?”陸凝覺得聽玄酉說話更加費力了。
“只李文玥女士與燕子丹女士二人,有此資格。汝二人遠命混沌,近命紛亂,亦不在天數之內,此為解道。”
“我可以試試!”燕子丹說道,“如果能讓我也有能力對付那些鬼怪,我愿意試試!”
“其中的危險如何?”陸凝冷靜地問道。
“若成功,當無事,若失敗,亦不會危及生命。”
“被火燒過。”
宋采薇接過首飾掂了掂,就判斷出了一些情況。
“是的,我和那個老人對上了目光,然后身上就如同火燒,好像看到幻覺一樣,還有個燒焦的黑影向我伸手……我記得是我將劍刺入了心口,噴出的血嚇退了那只鬼,然后清醒過來就不見那個老人了。”
“你問了店員沒有啊?”陳航問道。
“沒……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問。”
“問不問都沒什么差別,就是沖著你來的。”宋采薇說,“店員肯定一切記憶正常,你經歷的都只是意識上的攻勢,虧你還能記著身上有這件法器。”
“對了宋姐,這個法器你不是說測試我們夠不夠資格的嗎?”陳航又說,“現在行了嗎?”
“沒到時候。而且法器本身就是有護持作用的,只要一點靈光不滅,它就能保護持有者,不過小丫頭,毀心劍用了你的心頭血,雖然只是意識里,但用的也是你心血元氣,之后你身體難免有些不適。壞消息是,你的結果提前出來了,你不適合李文玥提出來的那一套鬼器武裝計劃。不過好消息是,這把毀心劍你可以一直帶著,直到一切都結束的那天。”
“呃……為什么?”湯海瑤有些懵。
“驅動這些武器的根本在于能否控制自己使用適當的力量,心頭血基本上等同于這些劍的殺招了,你在完全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的情況下,本能地使用了自己的心頭血,這是難以節制自身的證明。”
“但,但是這可以練習的吧?”周詩蘭小聲說道。
“這可不是什么體育項目或者手藝,也不是武功之類的。鬼器這種東西,只要你第一次沒抵抗住,它就能把你的生命力全都抽干。毀心劍是因為我已經煉成了所以你這幾天可能也就是衰弱一點,如果它還是一件法器胚胎,那它會真的將你的內臟血氣全部煉化在劍內。人命可是只有一條。”宋采薇嚴肅地說,而且解釋得不厭其煩。
陳航愣了:“這么恐怖?”
“你以為真的在玩捉鬼游戲?但凡敢玩鬼器的人,不是道行高深的道士,就是心智堅定或者見多了各種風雨的奇人。我到現在也沒搞明白的就是李文玥那個只是大學生的小姑娘是怎么讓手上得鬼器一點妖都沒作的。”
當然,這個問題宋采薇恐怕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