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你的想法很有趣,不過你的本事還差得遠。”
稍微討論了兩句,索伊戈就發覺了陸凝的薄弱之處,不過他本人便是對傳統理論嗤之以鼻的人,陸凝對于世界之石的思路有價值這就足夠了。
略一思索,索伊戈就從自己的皮箱里取出了一本封皮十分粗糙的書來,丟給了陸凝。
“這是我的一個徒弟在我手下學習的時候寫的筆記,雖然他愚蠢而庸碌,但作為一個抄寫筆來講還是不錯的,我所講的東西他都一字不落地寫了下來,就先給你看看吧。”
“謝謝。不知道我能否問一句那個徒弟的下落?”陸凝接過書。
“死了,急不可耐地想要仿效我,然后死于一場實驗事故。”索伊戈臉上絲毫不見悲傷,“當然,我保證你要是也死于事故這本書就不必還給我了。”
這個人的嘴大概是改不了了,陸凝就權當聽不見,向索伊戈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隔音區域。
“下一個,蓬山淵子。”索伊戈懶洋洋地喊了一句。
陸凝沒有急著離開,回座位的時候正好和蓬山淵子打了個照面。
蓬山淵子的目光沒有看過來,不過陸凝能感覺出來她是個相當律己的人,從坐姿,到行走的步調,還有時刻保持古井不波的表情,總讓她想起“班長”這種生物。
她回到座位上坐下,手里還捧著那本書,另外幾個人也投來了有些好奇的目光,而陸凝低聲對博利威爾說道:“也許你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只需要一個結果。”博利威爾答道。
這時,那位身穿華族衣衫的少年微微側過了頭,笑著對陸凝說道:“能認識一下嗎?”
“呃……你好。”陸凝抱著書看了看他,“我叫莉莉安,我想你也聽見我的名字了……”
“敝姓京極,名理御,初次見面。”少年從衣兜中抽出一張疊好的方形紙,雙手遞交給陸凝,這態度讓陸凝也趕忙夾著書伸出手去接了過來。
“京極?你是這里的四望族之一了?”博利威爾趕緊接過話來。
“看來二位認識。正是如此,但我想家族背景并不影響交友,尤其埃瓦廊人杰地靈,出身微末也能以同道論處。”
彬彬有禮,然而博利威爾就有些接不上話了。
京極氏定居托帕區許久,卻從來沒有放棄傳統。似乎他們在東洋時家族便是社會頂層,是那種寧可丟了命也絕對不失風度和禮數的教條式家族。
然而這對于博利威爾來說就很頭痛了,或者說,對絕大多數埃瓦廊居民來說,兩邊語言上的差異也讓話變得難以理解,通用語也沒辦法改善多少。
“你也是學習煉金術的嗎?”陸凝發覺了博利威爾的窘態,便重新接管了對話。
“倒不敢說煉金術,敝人在家學所習,為凝魂煉器,鬼憑神依之術,因其中多與煉金術相通,也稍有學習,不敢以煉金術師自稱。”京極理御謙遜地說道,“方才您與索伊戈先生相談甚歡,似乎是問題受到中意,而且得書相贈,因此不免有些好奇。若是冒犯,還望原諒。”
“倒也不是,我的問題索伊戈倒是感興趣,可是我的學術水平不夠,和他討論不來,所以他給了我一本書讓我回去好好念念。”
這也基本是實話,京極理御微微點頭:“果然索伊戈先生雖然嘴上不饒人,對后輩還是提攜有加的。”
不,那家伙就是個誰都看不上的狂人。
陸凝心里說了這么一句,拆開了京極的那張方紙,最上面寫著京極理御的名字、家族身份和住址,而中心則有一張符。
“京極家的名片上一般都會有個驅魔符,要是身上有什么東西的話,這張符能起個驅逐作用。當然力量不會很強。”博利威爾側頭看了一眼,“實際上也有招攬生意的目的,人們看見符生效了總會心里不安,京極家就來生意了。”
“固然有此含義,朋友也當知道看破不說破的道理啊。”京極理御失笑,搖了搖頭,“贈予之物起到防范作用便可,我等以此起家,也須思考家用啊。”
“反正還不錯吧……”
博利威爾話音未落,陸凝手里的那張名片就突然亮起了一團藍火,中間的符咒轉眼之間就燒光了,
所有人都愣了。
“莉莉安,你身上……”博利威爾張了張嘴。而京極理御和旁邊的賀茂智明直接就站了起來,圍到了陸凝身邊。兩人各自從衣兜袖口里抽出一張紙人來。
“莉莉安小姐,近日可有什么不適?”京極理御將紙人一甩,令它停在了空中,手上則連續打了幾個手勢,片刻之后,紙人沒有什么變化。而賀茂智明那邊也是差不多的一套,同樣沒有收獲。
“沒什么感覺……”陸凝回答道。
“已經驅逐了。”賀茂智明看了京極理御一眼,“你們的名片更新了?”
“沒更新,大概不是什么大事。”少年的臉上有些疑惑,不過馬上向陸凝笑了笑,“放心,沒有找到什么異常,大概剛剛那張符的力量已經將憑依之物驅逐了。”
“不知道你們在搞什么……”博利威爾悄聲嘀咕了一句。
這時,遠在紅寶石區的一間教室里,提前過來占座的朱諾揉了揉眼睛。旁邊和她討論得正熱烈的小女巫連忙問:“朱諾姐,你困了嗎?”
“也許應該睡個午覺。”朱諾微微一笑,對她擺了擺手,“不用擔心,不會在課堂上睡著的。”
這個玩笑將事情輕松糊弄過去了,不過朱諾低頭看課本的時候倒是有點驚訝。
莉莉安在這兩天幾乎沒有多少明確證據表現出來,哪怕獨自生活的時候也保持著一名煉金術師正常的習慣。最后她和索伊戈的談話因為隔音的效果自己也無法聽到,接著就被京極家的驅魔符把她放下的那個巫咒給驅散了。
運氣真好。
而因為這里面有了自己參與的因素,她也不敢確定是莉莉安這個人本身運氣好還是游客身份被賦予的了。朱諾嘆了口氣,也不打算再嘗試第二次了,如果真是游客的話故技重施絕對會被發現的。
她拿起課表看了一眼。
占星術師,格爾荷斯的占卜課。
“讓我稍微看看你們的課程有什么特別之處。”
在陸凝這邊,蓬山淵子的交談也結束了。從外面看索伊戈的表情和姿勢也能知道他少不了一堆冷嘲熱諷的話,然而和陸凝的應對策略不同,蓬山淵子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完全不接索伊戈的茬。最后她走出來的時候,索伊戈甚至流露出了無趣的神色。
“京極家的長子,先生讓你作為下一個。”蓬山淵子對京極理御微微一點頭。
“多謝告知。也請輝正先生,家父或將擇日拜會。”
“定當恭迎。”
京極進去之后明顯又是另外一副模樣,他要請教的東西索伊戈也感興趣,于是雙方看上去就是你來我往地打起了機鋒。索伊戈這人或許煉金術水平高超,罵人的水平也不錯,但論起討價還價的本事可不一定比得過這種家族教育下出身的人。
陸凝也樂得看他稍微吃癟,不過蓬山淵子出來的時候沒有收到任何贈禮,從她的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悅或者失望,她就好奇地問了一句。
“請問……索伊戈先生是否給你解惑了?”
“自然,雖然他對我的態度不甚滿意,卻對我的問題很有想法,感謝他的指點,我獲益良多。”蓬山淵子微微頷首。
“你們的名字都是來自東洋,是認識的嗎?”
“蓬萊之島是很多東洋氏族的符紙供應商,偶爾也會幫忙進行鑒定等項目。若有興趣,不妨去石榴石區一觀。”蓬山淵子沒有正面回答。
“說話繞來繞去的。”賀茂智明咕噥著說道,“你也學了那群貴族的虛偽了?”
“生活不如意也該自強,既然知道來這里請教問題,也不妨在自家事務上多動動腦。”
“說得輕巧,你們家就你一個孩子,蓬萊屋將來不是給你就是便宜你的丈夫,總之是不用愁的。”
賀茂智明說完這句話,就把頭扭了過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很快,京極理御就面帶微笑地從隔音區出來,索伊戈馬上對著博利威爾勾了勾手指,甚至懶得出聲叫他了。
博利威爾問的肯定是弟弟的問題和自己煉金術的進境異常,陸凝很清楚這個。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索伊戈好像沒有開口罵人,而是認真了解了一下博利威爾身上的情況,兩人正經聊了大約五分鐘,博利威爾才起身向索伊戈鞠了一躬出來了。
“情況如何?”他坐下之后,陸凝便小聲問他。
“亞伯兩年前失蹤了。”
“嗯?”
“索伊戈對此也很好奇,他告訴我,亞伯當時在沖擊高級煉金師水平,準備進行二階段煉制,但是他在煉金實驗室里工作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有人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里面什么人都沒有。”
“傳送離開了?”
“不,任何形式的空間魔法在城市區都受監管,索伊戈說他因為生氣找人查了那個時間段的魔法波動,而他們租用的實驗室周圍在那幾天完全沒有任何傳送發生。”博利威爾抹了一把臉,“而煉金實驗室只有一個出口,也不可能偷偷溜出去,就算是隱形藥水……門口的顯影魔法也不是他一個剛到高級煉金師的人能躲過的。”
“那么索伊戈調查了嗎?”
“他也很好奇啊,所以里里外外查了一遍。亞伯用來煉制的原材料都不見了,說明煉制確實進行過,至少是結束了交換過程。房間內并不凌亂,也肯定不是有人進去制服他再用什么辦法帶走。最后,沒有產物——這是最奇怪的。”
“產物也許是氣態。”陸凝提醒了一句。
“確實,因為實驗室打開后再繼續調查,里面的氣體基本都回流一遍了,索伊戈也沒能找出什么來。現在我的情況……他說應該是和雙生問題有關。”
“亞伯聽上去沒有被這個影響到。”
“嗯,索伊戈認為這是某種單向掠奪的效果,究竟因為什么他還沒想到。由于他那種自由的煉金術教學,亞伯究竟發明了什么技巧連他這個老師也不清楚,可是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只要亞伯活著,我的瓶頸就不會消失。”
“等等,你說……亞伯活著?”
“索伊戈起初也覺得亞伯大概是死了,但聽了我的事情之后,他確信亞伯是失蹤或者逃跑了,只有死亡能斬斷這種血緣上的牽絆。”
那么他去哪了?
用那種謎一樣的手段消失,肯定是采用了什么特別的手法,避開一切偵查,從索伊戈眼皮底下逃離……
“抱歉,你們剛剛說話的聲音稍大。”
蓬山淵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兩人旁邊。
“對不起,我們……”
“不,我只是覺得這件事聽上去有些離奇,應該道歉的是我,畢竟這屬于隱私。”蓬山淵子鄭重地鞠了一躬,“不過二位是否想過一種極端的可能?”
“……你來說。”陸凝瞥了一眼博利威爾的臉色。
“看來您心中已經有數。我于煉金術僅止于閱讀上的了解,不過就此事而言,或許只是最基本的煉金術道理。”
“什么道理?”博利威爾急忙追問。
“此人將自己也作為煉金術的原材料使用了。”
“這不可能!!”
理論上來講是不太可能的。
從最開始學習煉金術起,材料的數量、性質甚至形狀都可能有嚴格的規定,并不是扔進煉金陣就能進行交換。索伊戈哪怕再自由也不可能將這些全都忽略不顧,被他教出來的亞伯也理應是一樣的。就以之前博利威爾床板那個煉金陣來講,它可以通過指向物質的煉成來造成細胞崩潰,卻絕對不可能將床上的博利威爾煉制了,人體的復雜程度在煉金術師眼里已經屬于垃圾材料的范疇。
就算去問索伊戈,恐怕也會被他嘲笑這個理論。
“可是……是兩年前的事情是吧?如果這件事籌備了多年呢?如果他用這么長時間,就是為了將自己調整到最合適的狀態……抱歉,我不太了解煉金術,不知是否可行。”
博利威爾張了張嘴想反駁,卻說不出話。
因為知識不會欺騙他,答案就是“可以”,就如同煉金術師們總要處理材料一般,理論上來講,人體自身也是可以處理的。
“可是這又是為了什么?”半晌,他才憋出了這么一句來。
“不清楚,我只能推測他做了什么,而為什么這么做恐怕只能你自己尋找答案了。”
賀茂智明從隔音區域走出,蓬山淵子向眾人點點頭,告了一聲歉先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