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一路興致勃勃的聽著,忽然便想到了一件事:禛的十四弟,康熙朝的十四阿哥之前曾經被拘禁在景山。
  是啊,可不就是景山嗎!
  怪不得她總覺得似乎隱隱有件什么事——被禛閉口不提。
  寧櫻轉臉看著禛——他走著山路顯然也有些氣喘,看她瞧著他,他只是抿了抿嘴笑了,隨后捏了捏她的手。
  終于到了壽皇殿。
  壽皇殿有雙重宮墻,從南邊開始,設了琉璃牌坊門三座,門外正南的方向和東西方向各有一座木牌坊。
  內宮墻的正南方就是壽皇門了。
  禛握著寧櫻的手,走進了壽皇門。
  從明朝開始,壽皇殿就是專門為帝后停靈和舉行祭祀活動設置的場所,這里更有包括康熙皇帝在內的歷代天子御容畫像。
  以供子孫后代進行祭拜瞻仰。
  按照清朝的慣例——天子駕崩之后,梓宮會先在乾清宮里停放半個月,隨后再移到景山的壽皇殿。
  在這里還要再擺放數日,然后才會移去清陵。
  禛祭拜過皇阿瑪與列祖列宗之后,過來攙扶起寧櫻,這才道:“朕已經同弘暉說過了——等朕萬年之后,朕可不要來壽皇殿擺上數日!”
  他頓了頓,接下去道:“朕要去雍和宮。”
  這前半生,一路千辛萬苦,殺出了一條血路,四阿哥所有拼搏的回憶都在昔日的王府潛邸里。
  他對那兒,感情最深,自然也最想回去。
  禛轉頭看著寧櫻:“櫻兒也最留戀那里,朕是知道的。”
  寧櫻沉默的站在原地,既沒有接話,也沒有看禛,只是伸手輕輕的用指尖描摹著他袖口上的云龍花紋。
  禛垂眼看著她的手,由著她拉著自己的袖子,在自己身上做這些小動作。
  他剛才說的這些話原本是很喪氣的,但是站在壽皇殿這么一個背景之中……似乎交代這些事兒,也變成了順理成章。
  兩個人就這么在庭院之中站了好一會兒,一陣風過,落葉紛紛,有幾片綠葉便飄到了寧櫻的頭上。
  禛順手幫她摘了,又滿臉憐愛的摸了摸寧櫻的臉頰,這才牽起她的手道:“咱們往回走。”
  一路綠蔭森森。
  寧櫻跟著他往外走,直到出了壽皇門,才聽禛道:“這規矩都是人定的,便是萬年之后,也容不得那些規矩來擺布朕與朕的皇后。”
  在景山剩下的風景中,游玩了一趟之后,兩個人坐上了回圓明園的馬車。
  一路,隨著馬車的晃晃悠悠,禛微微向后仰著頭,靠在馬車壁上,閉目休息。
  寧櫻坐在他對面,看著他腦袋隨著馬車搖晃的幅度,一點一點往下滑。
  她干脆坐了過去,扶住了禛。
  被她這么一扶,禛就醒了。
  他笑了笑看著她,伸手將她的手送到了唇邊,輕輕吻了吻。
  回了圓明園,九州清晏殿之中,宮人們已經將晚膳送上來了——都是清淡養人的菜式。
  禛沒什么胃口,只勉強吃了一小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
  他如今胃口總是這樣:時好時不好,加上天氣又往夏天里走了——人的胃口本來在夏天里就會有所減弱。
  要是平時,寧櫻肯定會順手下廚,再給他做個羅宋湯,開開胃,
  但是今天路上車馬奔波,是真的累的夠嗆了。
  洗漱完了之后,宮女們將暖閣里的燈火都熄滅了,輕手輕腳的放下了明黃色的床帳幔,這才行禮倒退了出去。
  一路安靜無聲。
  兩個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說話,手在被子里卻是緊緊交握在一起的。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寧櫻已經朦朦朧朧的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只聽見禛又開始咳嗽起來。
  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帳子里一片黑燈瞎火,寧櫻借著月光,撐起身就想喊人送藥,但是被禛搖了搖手制止了:“沒用,別折騰了。朕喜歡與你兩人這般清凈。”
  其實他剛才心口也有些不適,但是被強壓下去了。
  他不喜歡人打擾這一份寧靜,寧櫻于是自己翻身下床,穿了鞋,摸索著去倒了一盞熱茶水,這才送過來給禛:“小心燙。”
  禛一飲而盡。
  他拍了拍身邊:“櫻兒,來。”
  寧櫻重新趴進他懷里,被他攬住了肩頭。
  他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著她的肩頭。
  寧櫻想到他剛才咳嗽,不放心地伸手幫他揉著胸口。
  才沒揉幾下,她就感覺到他低頭在自己頭頂上親了親:“別擔心。朕說過了:朕一世護著你,朕絕不走在你前面。”
  寧櫻伸手捂住他的嘴,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的眼睛褪去了在群臣面前的凜冽與威嚴,留給她的只有無限的溫柔和深情。
  還是和當年相遇少年時,一樣好看的那雙眼——內眼角有一點尖,眼尾微微向上,充滿了安靜和清冷的氣質。
  “總盯著朕做什么?”禛低頭湊近了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溫柔地問道。
  寧櫻望著他的眼眸,輕聲道:“我在想當年第一次遇見的萬歲。”
  禛微微頓了一下,隨便也笑了:“朕也記得——當年初相遇,櫻兒穿的便是這樣顏色的衣裳。”
  他手下微微用力,揉捏著她的肩頭,視線落在她身上的寢衣上。
  寧櫻沒穿黃色的皇后寢衣,只是一件尋常衣裳。
  布料是淡到極致的櫻粉色——若是嚴格些來說,這或許已經不能算粉色。
  畢竟皇后娘娘如今也不是當年的年紀了,寢衣的顏色也只會更素淡、更穩重。
  寧櫻聽到禛這話,沒說什么。
  她把臉埋在他胸膛前,只是微微笑——禛誤會了。
  他以為她說的“當年第一次遇見”是小餛飩帶著墨痕,兩條小狗彼此玩鬧,導致四阿哥第一次過去寧格格院子里。
  其實不是。
  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并不知道。
  她當時是被李側福晉罰在小佛堂里。
  寧櫻永遠都記得:當時院里滿地落花,禛在一片落英繽紛中走來,目不斜視。
  明明也只是個少年,卻板著一張臉,嚴肅到不行,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擾亂不了他的眼。
  想到當年情景,她忍不住就樂了。
  “笑什么?”禛低頭含笑問她。
  寧櫻并不打算告訴他。
  她只是得意的晃了晃腦袋,在禛懷里抽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臉頰問他:“萬歲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又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