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開始轉向,劇烈的搖晃和顛簸中,莉莉差點摔到地上,她不由地一手牢牢抓住車窗,另一只手則摟住赫爾斯,好一陣才平穩下來。
馬車之外是一片嘈雜喧亂的聲音,那些北境騎士看見前方的敵人后,他們在呼喊中調整隊形,拉下面罩,抽出馬鞍上攜帶的武器,開始迎敵。
呆在馬車內的莉莉只感覺馬車被駕駛著急轉方向,而馬車后方開始傳來交戰的激烈聲響。
馬蹄疾馳聲,兵刃碰撞聲,嘶吼吶喊聲,此起彼伏,其中還不時摻雜著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讓人為之擔憂和不安。
曠野上,早在此地等候的薔薇騎士團沖下山坡,散成扇形的陣列,直撲莉莉所在的馬車,而那些北境騎士們則拼死抵擋阻攔,雙方騎馬相對沖鋒,在首次交錯中,就有20多人直接被捅翻,翻到于地,之后便是激烈的近距離交戰。
雖然馬車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相比薔薇騎士團那上佳的魔獸坐騎,依然不夠。
很快,莉莉就聽到車窗外傳來刀劍撞擊的激烈聲響,那劍刃摩擦碰撞的刺耳聲響讓人不禁心顫。
“嗤”車廂墻壁上,一把利劍陡然刺入,將莉莉的一只胳膊割傷,但很快那柄劍又抽出,為外面的北境騎士所阻攔。
受此驚嚇,莉莉不得不將赫爾斯護在懷中,遠離兩側的車壁。
但即便是如此,情況也越來越糟,漸漸的,存活的北境騎士越來越少,莉莉的心一步步下墜。
她摸向腰側的短劍,準備用來做最后的抵抗,而這時一個較硬的金屬制品從手側的觸覺傳來。
“這是……”
她摸了出來,發現這真是前日里,在雕文要塞中,那位死鐮騎士贈予的搖鈴。
‘危險的時候請搖動這個鈴鐺。’這是那位騎士贈予她的留言。
這個時候,也只能試試了。
她緊張的搖動其這個略為沉重古舊的鈴鐺,其中鈴舌并沒有隨著她的頻率而發聲,而是以一種緩慢的速度撞擊鈴鐺內壁,發出清冷而悠遠的聲響。
有如空寂的教堂中,那半夜的鐘聲敲響一般,鈴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曠野中卻傳出去很遠。
起初,莉莉以為這是什么特別的寶物,但鈴聲響了一會后,就逐漸停了下來,而這時外面的戰斗依然不變,沒有什么改善。
這讓莉莉不由得沮喪而絕望。
時間開始流逝,一位位北境騎士倒下,這支薔薇騎士團的小隊在戰斗中開始取得壓倒性優勢。
盡管只有約60多人,但對于剩下的30多位北境騎士,已經是不可跨過的高峰了。
“唰”
一道狹長的血跡濺在馬車上,染紅一片。
莉莉抱著赫爾斯,手心有些顫抖。
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就在這只薔薇騎士團的支隊即將馬車控制住時,一陣奇異的馬蹄聲從黑夜中傳來,隨后便是一陣驚呼。
一行宛如幽靈的騎士出現在夜幕中,他們約20人,身體泛著淡淡的藍光,騎著幽靈戰馬,身穿漆黑的鋼甲,而脖頸上空無一物。
死靈序列5·無頭的幽靈騎士 這是水銀王朝時,死靈巫師們制造的一種強大死骸戰士,他們的頭顱早在死亡時失去,而后被死靈巫師們復活。
‘對于死者而言,頭不過是裝飾罷了。’
為了減少重量,免去不必要的破綻,并保持隊伍的一致性,死靈巫師們往往會把幽靈騎士的頭顱去掉。
這樣外人也無從得知,這位幽靈騎士,生前到底是人類,獸人,還是精靈。
一經出現,這些幽靈騎士就開始了疾行沖鋒。
那奇異的身姿,穿過漆黑的夜色,引起戰斗的薔薇騎士團成員注意。
“上!”
雖然不知道是誰招來了這些幽靈騎士,但絕不會是自己人,為了防止皇后被救走,他們又多了一項任務。
戰斗中騎槍和長劍刺入這些幽靈騎士的身軀,不見血光和聲音。對付活人的手段往往難以對這些存在奏效。
但相應的,這些幽靈騎士的攻擊,也更為特殊和詭異,那劍刃劃過身軀,讓人感到一種觸及靈魂的寒冷。
一些薔薇騎士團的成員就此僵住,往往要一兩秒后才能重新反應恢復過來,而在高手的對決中,一兩秒的錯失,往往也是致命的。
這些追擊的薔薇騎士團成員也開始受傷,他們不由得鄭重對待起這些敵人,而精神也集中起來。
經過數次交鋒,漸漸的,他們也覺察到應對這些幽靈騎士的辦法,并開始重新奪回戰場的控制權。
只不過,在這些敵人和幽靈騎士戰斗時,馬車就帶著莉莉向著曠野的另一邊疾馳而去,終于趁著這難得的機會,逃了出來。
夜色中,掛在車頭的提燈劇搖晃不息,前方的情況也看不太清只能祈禱著不要撞上什么東西,如此疾行著。
漸漸的,莉莉終于感覺馬車平穩了下來,而這時她們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四下一片漆黑。
拉車馬早已疲憊不堪,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這時莉莉才小心的探出車門。
馬車停在原地,莉莉牽著赫爾斯走下臺階,踩入這齊小腿深的草地中,四處打量著。
‘陛下還活著就好。’馬車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莉莉回頭一看,才發現是平日里幫她治療的女巫。
這位女巫身上的灰袍滿是血跡,披風外套上多是殘破的缺口,她和唯一駕車的北境騎士跳下馬車,緩步來到莉莉身前,為她和赫爾斯檢查。
在發現小王子宛然無恙,莉莉也只受了輕傷后,兩人的神情才稍微緩和下來。
莉莉:“這里是哪里?”
女巫:“暫且不清楚,但我們應該離開了牡蠣平原,這里的牧草和那邊有著明顯的區別。”
女巫蹲下身子,手心亮起微小的光球,映照著滿是蟲鳴的大地,撥開腳下的野草細細觀察。
“這邊似乎更加肥沃一些,看樣子雨水充足,這說明我們離海岸線應該不遠了。”
“是好消息。”帶著頭盔的那名騎士甕聲說話。
女巫:“陛下先暫且休息吧,我們會輪流守夜。如今雖然還未完全脫離危險,但馬的體力已經快到極限了,而夜晚行走也難以分辨方位。”
“也只能這樣了。”
再次逃出生天的莉莉點點頭,帶著赫爾斯先是吃了點食物,然后就回到馬車上休息。
橫躺在車廂內的沙發上,莉莉的眼瞳飄向窗外那寥落的星空,此刻卻有些失眠。
連續幾天的驚險逃亡,早已讓她的的神經緊張而疲憊,但此刻卻又怎么也睡不著。
害怕再也無法醒來,害怕起來后看見周圍倒下的一具具尸體。
只能在車廂橫椅上翻來覆去,如此難熬著,清醒又痛苦,直到很晚很晚。
又是一天清晨。
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夜晚清冷的水霧,達爾西闊步走在昨日的戰場中,看著腳下那早已僵硬的一具具尸體。
其中大多數是北境騎士的,只有少部分是薔薇騎士團的成員。
“你說你們昨晚遇到了幽靈騎士?”他的聲音依然如此冷而肅穆。
“是的,大人,那些幽靈騎士一般手段很難傷到他,我們后來也是通過共鳴以及結陣,才逐漸處理掉。”
“所以,就在你們沉迷對付新敵人的時候,讓皇后陛下逃走了是嗎?”那聲音冷厲而嘲諷,讓站在一旁的騎士們懺愧不已。
昨日的戰斗中,達爾西并內參與,當時他帶著另一部分人在其他關卡布防,直到較晚的時候才趕到此處,而這時莉莉已經逃走。
北境中跟丟莉莉后不久,他就收到了特殊的命令,讓他帶著薔薇騎士團,千里奔襲,直接來到東境布防。
那位特殊的銀紫女仆,似乎知曉和猜到了莉莉的方向,提前讓達爾西做好了準備。
“這次不可失敗了,達爾西。”臨走前,那位女仆坐在高高的山巖上俯瞰下方這位將軍,并沒有其他人那樣的尊敬和畏懼。
好在當時也沒有外人,不然會有不少人會好奇,這位女仆就是何種來歷,居然敢以這種命令的口吻對待帝國第一的戰將。
“我明白。”
達爾西低聲回答,他也知道數次的失手,已經讓這位魔女有些不耐煩了。
踏過凌亂的戰場廢墟,踩過地面那折斷的兵刃和旗幟,達爾西終于來到莉莉當時逃走的位置。
沉重的車輪在地上劃出了數個巨大的弧線,向著東方的某處駛去。
重新確定方向后,達爾西也不再猶豫和停滯,帶著薔薇騎士團的成員向著車轍留下的痕跡疾馳而去。
半天后,莉莉又發現了那后方如索命般追來的敵人。
“現在我們只能下車,乘馬逃離了。”見此,那位女巫指揮騎士砍斷懸掛在馬身上的木架。
扶莉莉于赫爾斯乘上馬車后,那位女巫開始指導莉莉該往哪個方向走,又在什么地方轉折之類的。
“那你呢。”聽完之后,莉莉在馬上看著下方這位女巫。
“我就為陛下爭取最后的時間吧。”
如此,她拍下馬匹的臀部,讓莉莉兩人開始出發。
漸漸的,漸漸的,當莉莉再次回頭時,就只能看到視野中模糊的身影。
很快那鮮紅的騎士們就追逐過來,宛如潮水般淹沒那渺小的兩個身影,一陣劇烈的爆炸響起,莉莉知道,那兩個人她再也看不到了。
絲絲淚珠從臉頰滑落,然而她卻沒有時間擦拭。
倘諾當時,她沒有離開薔薇宮,而是直接死在其中,是不是就不會牽扯出這么多無辜的生命了。
自責,懺愧,壓抑,難受,絕望,等情緒如劇烈的海潮在心中回蕩,那她如同乘坐在即將顛覆的小舟中,隨時都可能被這些情緒淹沒。
韁繩在手中緊緊握住,莉莉仿佛失去痛覺一般不停的催促胯下的戰馬疾馳,大腦開始變得空白,只是憑借著本能,向著前方前行。
終于,胯下的戰馬累倒了。
它長著嘴側翻在地,心臟跳動如滾燙的火爐,口吐白色的唾沫。身體抽搐。
“對不起,對不起。”莉莉伏在戰馬前哭泣,為自己的弱小絕望而悲傷。
她本想就此死在這里,但看著身旁依然懵懂站立的赫爾斯,這位年輕的母親又不得不強忍住心中的沖動,將他牽起,一步一步,向著遠方奔走。
粗糙的草葉刮著腳踝,有如細小的鋸齒一般,讓她的小腿滿是刮痕,而為了安慰被雜草同樣割傷和瘙癢的赫爾斯,莉莉不得不將他抱起,快步的行走在原野中 雪白的披風將兩人的身影遮掩,逐漸化為透明,而體內散發的魔力波動,也為那吊墜好好隱藏。
在這艱難的步行路途中,莉莉好幾次看見那些鮮紅的騎士從身前不遠的地方疾馳而過,而她則依靠那三位神秘白袍人留下的道具,一次次驚險的躲過搜捕。
如此,又是兩天的艱難跋涉,不知道自己到底偏移到哪個方向的莉莉終于看到了寥寥的炊煙。
翻過一處樹林密布的小山丘之后,莉莉終于看到了遠方那隱約的村落,一座風車屹立在前往村莊的道路中。
“就快到了,赫爾斯。”她安慰著一旁的孩子,然后邁著疲憊而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那村莊。
本來她以為,已經到這里了,應該擺脫那些追兵了。但在某次回頭時,一小隊鮮紅披風的騎士再次映入眼中,如此刺眼而諷刺,那似乎在說 ‘你還能逃到哪里去呢,莉莉。’
吊墜隱蔽魔力波動的距離是50米,如果敵人一旦靠近50米內,即便有披風隱藏身形,也會被那些騎士察覺異樣,畢竟他們可不是普通的騎兵,而是全員序列5以上的超凡者,如今新皇手中最強大的力量。
看著那些騎兵沿著道路行來,莉莉不得不緊急離開平坦的大路,向著一旁的草地奔走而去。
她不能一直這樣穿梭,因為走在草地間,那壓彎草叢的情景會暴露位置,情急之下,她將目光移向那唯一的風車,這是空曠平原上唯一的建筑。
向著馬車一步步靠近,明明已經疲憊不堪,但莉莉不得不壓抑呼吸,以免引來注意,她帶著赫爾斯沿著風車白塔上的臺階,一步步向上,終于在這支騎兵小隊抵達前登上風車頂端的平臺。
木制的風槳吱呀著緩慢轉動,顯得的沉重而不可阻攔,在這頂端的平臺中,莉莉找到一個擺放雜物小房間,推開門躲了進去。
木門合上,發出輕微的響聲,隨后室內一片昏暗,只有細小的光從那門縫之中透出,照在這狹窄擁擠的空間內。
小房間內堆放著幾個鋤頭還有草框,其中還散落著干燥的泥土塊,似乎是附近農民留下的。
精疲力竭的莉莉靠坐在陰涼的墻壁,她讓赫爾斯也一同坐下,然后用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巴。
經過數天的逃亡,這個孩子已經知道這代表什么含義,那就是這個時候要保持絕對的安靜,過于殘酷的經歷催促著他成熟懂事,讓他在這個年紀承受了不該有的巨大壓力。
時間一分一秒的緩緩度過。
在最初的焦慮過后,這處狹窄的空間逐漸變得悶熱起來,空氣也有點渾濁,一些隱約的霉味和塵土味也逐漸蔓到莉莉的鼻子中。
汗珠從額頭慢慢流下,使頭發和額頭粘在一起,讓人難受。
莉莉知道這個時候打開房門或許會好受一些,但她不敢,因為這突然發出的聲響,可能吸引那些巡游搜捕的騎兵。
這樣,她忍耐著,本想著等到傍晚天黑再出去,但是一陣腳步聲開始在外面響起。
有人來到了風車這里!
他是薔薇騎士團的成員?還僅僅是附近的普通村民?莉莉無法確定。
她緊張的看著那緊閉的門扉,心中做著最后的祈禱,一只手也緩緩拿出那短劍,慢慢握在手心。
對方的腳步很穩,他一步步登上臺階,那聲音宛如踩在莉莉的心跳上,讓她精神越來越緊張。
她此刻已經確定,對方絕對不是普通的村民,這是經過訓練的超凡者才會有的步伐,如此平穩而節奏一致。
如此,心也慢慢沉到底部,那死亡的淵口似乎長大了嘴巴,等著她墜落。
那扇陳舊的木門成為了莉莉視野中唯一的東西,其每一個細微的縫隙,每一個針孔般的小小的蛀蟲洞都在她眼中凝視和呈現。
那腳步近了。
十米……
五米……
三米……
門縫中原本明亮的縫隙逐漸被陰影擋住,一個模糊的輪廓映入眼簾。
對方推開了門扉。
莉莉發起最后的力量,將那短劍奮力的刺了過去。
那刺眼的陽光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