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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四百六十九章 納瓦女真,光頭易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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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塌的永寧寺,如同匍匐的虎獸,張開黑紅的大口,吞噬了進入的來人,便再無聲息。

  整整四天時間,馬哈阿骨打都沒有見到祖瓦羅,也沒有見到部族的祭司奎火。到了第五天,他實在忍不住了,親自扛著錘子,進入那個神秘詭異的薩滿之地,見一見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林中薩滿”。

  “祖!你在做什么?你既不管你船隊的武士,又把我部落的祭司拐走…部落里多了這么多張嘴,糧食怎么分配,后面怎么安排?難道還要我這個打仗的酋長來管嗎?…”

  馬哈阿骨打氣勢洶洶,剛邁入廟宇的大門,就開始大聲嚷嚷。自從祭司奎火來了后,他一下就省心了太多太多。有這么一個會管理食物、會計算消耗的“后勤官”在,他就再也不用掰著手指頭,努力盤算那些令他頭大的數字了。甚至就連砍多少柴,燒多少火,冬天怎么過,怎么節省燃料,都能讓祭司提前計劃好,部落民只需要執行就可以了。

  可以說,隨著部族的人口越來越多,各種計算越來越繁雜,馬哈阿骨打已經完全離不開,這個主神的祭司了。不是因為對方帶來的信仰,而是因為對方帶來的便利。他甚至希望,能再有一個主神祭司過來,幫他把修筑營地、擴種稗田的任務,也一同擔當起來,自己只需要捕獵和打仗就好!…

  “呃!祖?你這是在做什么?…”

  “噓!…”

  祭司奎火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旁邊的席位。馬哈阿骨打怔了怔,連聲音也小了許多。

  “這是?…”

  只見廟宇靠后的主神徽記下,點燃了一盆圣火,燒著松香的煙氣,好像還帶著些蘑菇的味道。在旁邊的祭壇上,血淋淋的供奉著一顆心臟,可能是動物的,也可能不是。

  而在神徽、火焰與祭壇的中心,祖瓦羅穿著一身羽毛的祭服,盤腿坐著,搖頭晃腦,口中念著什么經文。那詭異如蛇的語調,聽起來就瘆人的很。在祖瓦羅旁邊,年老的哈兒蠻酋長阿力,則換上了一身祭司學徒的袍子。他光著腦袋,右手緊緊的按在心口上,一同在旁邊虔誠念誦。

  “主神睜開血目,注視著靈魂的供奉者…祂需要鮮血,祂需要鮮活!祂帶走紅色的生機,去往紅色的神國…供奉祂…神國…違逆者…地淵…靈魂冰刀的痛苦…無盡寒冷的黑暗!…”

  馬哈阿骨打瞪大了眼睛,看著兩人在虔誠的念經。他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不可置信的驚訝,不是因為虔誠的祖瓦羅,而是因為…

  “奎!他?…他是?…”

  “噓!主神見證,阿力已經皈依了主神,成為了神廟的祭司學徒了。現在,他正在學《阿利經》。”

  “!這才幾天?他就皈依了?!…”

  “嗯。阿力是個無比虔誠的學徒。他已經把自己的靈魂,獻給了主神…”

  馬哈阿骨打倒吸一口冷氣,盯著酋長阿力閉目念誦的臉,繞著轉了一圈,希望能看出一點狐貍的偽裝。然而,就像老虎看了一圈刺猬,他竟然沒發現任何的破綻,只看到對方全心投入的虔誠,甚至比他這個皈依的酋長,還要虔誠許多!

  “嘶!…”

  這一刻,馬哈阿骨打雄壯的身體一縮,直感到頭皮發麻,脖子上都起了雞皮疙瘩。明明四天前,這個俘虜的熟女真酋長,還滿臉掙扎,一口一個“先祖在上”、“圣皇帝在上”。怎么才過了四天,再見到這個家伙,就變成了“無比虔誠的祭司學徒”?這也太邪乎了!祖瓦羅給他下了什么邪法?…

  “好了。阿力,你再祈禱一遍,早課就做完了。然后,繼續和我畫地圖。”

  “是!血目的主神庇佑!…”

  酋長學徒阿力睜開眼,輕輕點頭。他平靜的看了馬哈阿骨打一眼,在對方額頭的蜂鳥徽記上停留了一息,再次點了點頭。隨后,他又闔上眼瞼,繼續念經。而他的右手,始終按在心口上,片刻沒有松開,

  “阿骨打,你來了?”

  祖瓦羅神情幽深,眼神深邃。他看了馬哈阿骨打一眼,含笑道。

  “你來的正好!阿力和我繪制了一張北地的地圖,主要是標注大江上下的各部局勢。雖然還沒畫完,但奴兒干這一帶,已經比較清楚了。我們可以一起看一看,對以后的行動很有幫助!”

  “大江的地圖,標注各部?竟然有這種好東西?!…別急!先等等!…”

  聞言,馬哈阿骨打臉上先是一喜,接著又想起了什么,打斷道。

  “祖!這個新俘虜的南方酋長…現在是主神的祭司學徒?”

  “嗯。阿力是虔誠的學徒,很可靠。這副地圖,就是他講述的地形、河流與部落,我來繪制,然后再一起標注…”

  “等等!先別說什么地圖了!…這才幾天,這個酋長,就皈依主神了?他講的情報,可信嗎?!…”

  “是的。阿力皈依了主神,也很可信。”

  “他怎么皈依的?…”

  “阿力他”

  祖瓦羅抿了抿嘴,看了眼旁邊聚精會神、打坐念經的阿力。他沉吟片刻,才開口道。

  “阿骨打,阿力和你不一樣。他老了。”

  “他心有恐懼。”

  “恐懼?…”

  “不錯!死亡的恐懼。死亡就像一條無形的長蛇,纏繞在我們的身上。阿骨打,你看不見這條蛇,但阿力能看到。他不僅能看到,還能聽到蛇的嘶鳴與呼吸。只有強大的主神,才能安撫他,帶給他內心的安寧…”

  祖瓦羅淡淡一笑,看著有些疑惑的馬哈阿骨打,并沒有解釋更多。像是馬哈阿骨打這種勇武絕倫、心中毫無畏懼的年輕酋長,是很難產生真正的虔誠的。因為,他過于相信自己,而不會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神靈身上。他更無法理解,一個衰老的老酋長,對于死亡的恐懼,對于神秘的敬畏,還有對于死后靈魂的寄托。

  只要經過祭司的“通靈”儀式,只要經歷過神煙的“幻境”,解開對方不多的心防,就能獲得一個真正虔誠的信徒!而這個信徒的價值,所知曉的那些南方情報,值得他花下大力氣,來“啟迪”對方的心靈!…

  “阿骨打,阿力不信南方的善神。善神在這片寒冷的林海中,是虛弱而無力的。他的內心深處,從不相信南方大明的‘教化道德’,不相信所謂的‘人倫綱常’。但他畏懼南方大明的強大,畏懼那些兇狠劫掠的明軍,發自內心的畏懼‘大酋長皇帝’。他內心的迷茫與恐懼,他對死亡的不安與絕望,都迫切需要一個強大兇惡的惡神來指引,指引他的靈魂!…”

  這一刻,祖瓦羅雙眼發白,聲音低沉,像是一位真正睿智、真正通靈的林中薩滿。在對阿力的“啟迪”中,他敏銳的發現,這些南方的女真部族,遠比北方南下的野人,更需要一種精神上的寄托!

  “主神見證!南方的大皇帝,用‘善神的意志’,用‘軍隊的殺戮’,統治了這些部族六代人,讓他們學會了敬畏與恐懼,讓他們學會了思考…然而,這卻無法改變,各部越來越糟糕的處境,只會讓他們更加不甘。大皇帝的軍隊離開了,拋棄了他們,不再進行任何的保護。無數的野人南下了,帶來了無盡的殺戮…”

  “氣候越來越嚴寒,所有部族都在忍受饑餓,都在相互吞食。而大皇帝施加給他們的‘善神信仰’,卻沒有任何的解決辦法。就連各部聽從‘指引’,種下的田地,也都開始絕收。大皇帝軍隊的勒索與征稅,更是和所謂的‘仁慈善神’毫不相關…”

  “所以,仁慈善神的力量,已經從這片林海中消失了。所有的酋長都惶然無措,阿力也是一樣。他亟需要一個強大兇惡的惡神,來指引他的靈魂,指引他的部族…而主神,就是強大兇惡的惡神!主神早已預見了一切,知曉著紀元末日的應對之法!”

  “啊?紀元的末日?應對?…”

  “不錯!我本以為,紀元的末日,僅僅只在殺戮的高原,與神災的北方大陸上…但現在看來,這片西海大陸的寒冷北地,也處于紀元的末日,甚至比前兩者更早開始!…”

  祖瓦羅神情幽幽,看不出具體的情緒。然而,他很肯定,崇尚戰斗、獻祭鮮血的主神,和這片寒冷北地的部族們,有著異乎尋常的契合性!

  這種從生活、環境到精神的契合,遠遠超過他所見過的那些“朝鮮部落民”,“和國部落民”。可以說,主神的教義,尤其是未曾完全改革的血腥傳統,給了這片生產力低下、苦寒蠻荒的林海之地,重新構建一種秩序的可能!哪怕這種秩序的底色,是鮮血與死亡,是人為的減少人口,是重新達成一種人心的共識與安撫!…

  “主神見證!要應對極寒的神災末日,唯有用殺戮與獻祭,來恢復曾經的秩序!所有死去的鮮血與生機,都能憑借主神的神力,換回部落的溫暖與收獲!而死在神戰里的勇士,靈魂也能去往紅色的神國,獲得永遠的美好!…”

  “殺戮與獻祭?!溫暖與收獲?!…”

  聽到這樣的許諾,馬哈阿骨打怔了怔,神情也起了明顯的變化。他默然片刻,感受著內心的悸動。好一會后,他才盯著酋長學徒阿力,低聲道。

  “祖…薩滿…他皈依了主神,為什么額頭上,沒有主神的徽記?…”

  聞言,祖瓦羅笑了笑,正要開口,卻看到酋長阿力已經念完了經,霍然睜開了眼睛。

  “血目的主神,是最強大的惡神!祖薩滿為我舉行了‘通靈’儀式,讓我在縹緲的神煙中,見到了‘血神’的樣子,果然是從未有過的血腥與強大!…”

  酋長阿力面露虔誠,深吸了口氣,看向燃燒的火盆。就是在那里,他象征靈魂的額頂小辮,被割下拋入火中,化作了升入神國的青煙。

  “主神見證!我獻祭了自己的血與辮子!而主神睜開了血目,把我的靈魂,從頭頂的棲息地帶走了…從此以后,我不再屬于自己,我屬于祂…”

  “贊美鮮血!祖薩滿還為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徽記,隨時接引我的死亡!這個不滅的徽記,就在我的身體上,就在我死亡的邊緣,就在我最刻骨銘心的地方!而每當我祈禱的時候,只要按住心口,感受到那種疼痛,就能感受到祂!…”

  說著,酋長阿力終于松開了自己的右手,一把扯開長袍,露出了左胸的心臟!而一只抽象詭異、血線暗紅的蜂鳥徽記,就展示著極為高超的紋刻技巧,霍然銘刻在他的心口上。此刻,它正和心臟一起跳動,如同撲扇著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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