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啊!真砂選鐵,吹爐冶鐵…千鍛法?…”
片刻“紙上鍛刀”,勝負高下自分。王國鐵匠松下鐵助臉色一變,氣勢直接矮了一大截。然而,在老匠鐵田宗義面前,他依然不肯服輸,緊盯著對方的斷臂,猶自開口嚷道。
“你口口聲聲,什么層疊千鍛,什么退火淬火,什么山城流秘傳…你是真的會打,還是僅僅嘴上能說?…要不然,我們在河邊建個土爐,各自打上一件短刀,看看雙方的本事?!…”
“哈!你這小輩,還在嘴硬!…”
聽到起爐打鐵,鐵田宗義頓時心中一個咯噔。他這一條老胳膊,哪里還能真的鍛刀?但他臉上依然是一副自信的樣子,根本不看松下鐵助一眼。
略一思索后,鐵田宗義直接轉過身,面向耐心傾聽的祖瓦羅,鞠躬行禮。然后,他就從懷中,摸出一卷發黃的圖冊來。
“尊貴的黃金酋長!我山城流秘傳,本不輕易示人…但既然為佛祖布施,又遠離山城流派,那過往種種,就都如煙云散盡…老翁我,必當傾囊相授,教會酋長安排的學徒!…這里有一卷鍛刀圖冊,是我早年親手所畫,愿獻給大酋長!請您看著這圖,聽我細細解釋玉鋼好刀的鍛法!…”
“哦?鍛刀的圖冊?”
祖瓦羅饒有興趣的,接過那圖冊翻看。只見前半截,就是已經講過的選礦、冶鐵,尤其畫了不少冶鐵的器具。那個什么‘踏鞴爐’的風箱,原來足足有爐子那么大,上面畫了一個小人,在用力的腳踏踩風。旁邊還有一段和國平民用的假名文,也不知寫的是什么?
“酋長大人,這一段是說,火借風勢,爐溫高低,與風速相關!因此,鼓風越快越多,爐溫就能越高。爐溫越高,冶鐵的效果就越好。而為了爐溫最大,就要在兩側各設立一個巨型風箱,用人腳踩的力量,持久的鼓風入爐!…”
“噢!人力變為風力,鼓風入爐,提高爐溫?我記得神啟經文中說過,風中有幫助燃燒的神粒,所以進入爐中越多,燃燒就越旺盛…應該就是這個道理!”
祖瓦羅稍稍思考,眼中一亮。接著,他又翻到后面,看到“千鍛法”的部分,一共是三副圖。第一幅是小人鍛打刀片,第二幅是小人涂抹刀刃,第三幅則是小人把刀刃放到水里。
“酋長大人,千鍛法的第一步,就是‘疊鍛’!先用錘子將一塊玉鋼鍛打成片狀,再將這片玉鋼折疊起來,繼續鍛打。雖然名義上是‘千鍛’,但一般來說,只要折疊1620次,形成優美的‘千鍛紋’后,就是業物良刀的品質了!…”
“然而,這‘疊鍛’聽起來簡單,真打起來的時候,就最考驗功夫、細心和耐力!這玉鋼疊鍛一定要鍛打均勻,表面絕不能出現不規則的紋路,更不能形成氣泡或裂紋!而鍛打后的紋路,一定要‘勻稱細膩’,越是整齊越好。用秘傳中的說法,就是‘如云之美’!好看的刀,不一定厲害。但厲害的刀,一定好看!…”
“嗯…如云之美?…厲害…好看?”
祖瓦羅若有所思,想了會后,才指著第二幅圖問道。
“主神見證!這第二幅是做什么?這刀上,怎么還要涂抹東西?…”
“噢!這第二步,是淬火前的準備…給刀刃和刀背,涂抹不同厚度的粘土…”
說到這,鐵田宗義頓了頓,看了眼側耳偷師的松下鐵助,猶豫著要不要講出“真正的秘訣”。但想到眼下的處境,他心中輕嘆一聲,向早已死去的師父道了個歉,臉上則擠出笑容道。
“酋長大人,完成‘層鍛’,在‘淬火’前,一般有兩道工序,最見工匠功力!第一道工序這圖上沒畫,但寫了一段標注,喚作‘退火’。所謂‘退火’,就是‘以火養刀’!把爐溫燒到‘櫻桃紅色’,在火中‘養刀’三四個時辰,然后再埋入灰中慢慢冷卻。這一道工序做完,刀就‘舒服了’,刀身也軟韌下來,可以進行淬火了…”
“而在淬火前的第二道工序,就是‘抹土’,也就是圖上畫的這畫…在刀刃和刀背上,涂抹不同厚度的粘土,讓淬火后刀刃鋒利、刀背堅韌!…”
“嗯?這是什么道理?一樣的鋼、同樣的土,為何只是厚度不同,就能分出鋒利與堅韌的區別?…鐵助,你怎么靠的這么近?哈哈!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佛祖啊!這可是山城流的秘決…哎!說白了,也沒有那么多玄奧。就是一條,‘降溫的速度’!…”
鐵田宗義看看左右,又嘆了口氣,把這最關鍵的一點窗戶紙,給輕輕點破。而無限的光亮,瞬間照亮了偷聽的松下鐵助,讓他霍然開朗,看到了更高的技藝殿堂!
“這鋼降溫越快,就越硬越脆,可以為刀刃。而降溫越慢,就越鈍越韌,可以為刀背…而要控制它降溫,最實用的辦法,就是抹土,抹上粘土!…抹的土厚些,自然淬火降溫慢些,韌性更好。抹的土薄些,淬火時降溫快,就更銳利…”
“而這第三幅圖,就是最后一步完成的淬火!有的時候淬火用水,有的時候淬火用油…水和油的區別,還是降溫的速度!也是一句口訣,‘水快油慢’。后面還有一句口訣,‘尿淬更光’。就是說加了尿后,淬出來的刀,表面會減少裂紋,更加光滑好看,品質也會稍好一點!…”
“啊!原來如此!…層鍛、退火、淬火,果然各有道理!”
聽了這一番詳細的鍛刀過程,祖瓦羅恍然點頭!雖然他根本沒有鍛刀的經驗,但老師傅講了一遍,把其中的原理都講了出來,給了他一種已經會了的錯覺。
這個鐵田宗義,看起來是個有真本事的,不僅“知其然”,還會“知其所以然”,“知其各種然”!也就是已經到了,能把實踐融會貫通,總結成理論的高度了。不對,他本身就有一個古老流派的傳承“奧義”…
想到這,祖瓦羅看了眼鐵田宗義,又看了看手中的圖冊。隨后,他一指身旁歇息的虎先鋒虎奴,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鐵大師!你除了會鍛刀外,還會鍛打其他的武器嗎?這一把長刀,虎奴說用的不大順手,你覺得什么兵器更合適?…”
鐵田宗義定睛一看,虎奴齜牙一笑,直嚇得他心肝顫了兩顫。他不敢再直視這個高壯如熊虎的“山靼勇士”,飛快地看了看對方的長刀和骨朵。片刻沉吟后,他回答道。
“酋長大人,我從未見過這樣雄壯的虎士…若是步戰,他最適合的兵器,應該是雙手重斧,到胸口高度,最能發揮身高力大的優勢!若是騎戰,可以用厚背馬刀,刀身要加寬加厚。不需要這么長,大概四尺就好…”
“而若是步騎兼用,其實可用唐人的‘狼牙棒’,或者‘鬼金棒’。又沉又利,劈砍揮砸戳刺皆可!但這種沉重的武器,只有真正的虎士,才能揮舞自如!”
“至于鍛打這些武器…鍛刀之所以是大匠的衡量,就是因為鍛刀最難!能鍛好刀的大匠,要打制斧槍矛頭…自然也能手到擒來!…”
“好!很好!主神庇佑的好!…鐵大師,你果真是一位鐵匠的大宗師!陛下一定會看重你,給你真正的地位與責任,甚至是神威大學…哈哈!只要等下一批船到來…”
這一場考驗完成,鐵田宗義挺著老腰,松下鐵助低頭不語,虎奴眨著眼睛,而祖瓦羅哈哈大笑,用納瓦語說著和人們不懂的話。他笑了一會,用力拍了拍虎奴的肩膀,一指微笑的森野清,慷慨道。
“虎奴,給他金符!…”
“大酋長,給幾塊?…”
“二十塊!…”
“啊?!”
聞言,森野清笑容一滯,不可思議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猶豫了數息,還是恭敬笑道。
“咳!大酋長,您記錯了…之前說的價格…嗯…是十塊,十斤黃金…”
“主神見證!我知道!”
祖瓦羅點了點頭,輕輕拍了拍鐵田宗義的獨臂。然后,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獨臂的鐵田宗義老眼一紅,沉默的抿緊了嘴。
“但我說二十塊,就是二十塊!二十斤黃金!這是真正的大宗師,他值這個價!…”
“虎奴,給他金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