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番寒暄,幾番來回試探,才袒露心意,落子無悔。而直到心念起時,他們相視一笑,都顯出有些貪婪。
老武士武田信廣寶刀未老,眼中依然有著強烈的野望。他沉吟片刻,緩緩伸出一根手指,笑著說道。
“森野清,我的第一個條件,是為你做事的前提。我要一艘好船,最好是明國的唐船,來去跑極北地的海。北方風浪很大,這艘船要大一些,牢固一些,能運輸野人女真的大馬!”
“好船?運馬?”
聽到這,大商人森野清怔了怔。他想了想,反問道。
“信廣公,你現在的女真大馬,是怎么來的?”
“哈!我現在的馬,喚作鹿毛。它是樺太島的蝦夷部族,為了表示臣服,從北方進貢給我的!當然,我也給了他們一些鐵器,作為回贈。”
武田信廣說起此事,臉上顯出幾許傲然。他笑著搖了搖頭,補充到。
“館中會有定期的山靼貿易,通過樺太半島與千島群島的蝦夷部族,換到極北地的物產。但這種交易的過程,很慢。能換到什么,也很說不準...森野清,你的事情,可等不了這么久。而你要得好東西,只有親自去極北地,和野人女真、鄂溫克諸部、勘察加諸部,直接交易才行!”
“而要直接去極北地交易,館中的小關船,就不大得用了。那里的風浪,是你從沒見過的,和瀨戶內海的大澡盆可不一樣!我得派出館中武士,為你冒著風波出海冒險,那你也得多下些本錢...嗯,你不是和明國商人有來往嗎?若是能弄到牢固的唐船,那就最好了!”
“運馬的船...明國唐船...”
大商人森野清沉思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若是說唐船,我倒是真想起了一艘...界港有一艘彷造的遮洋船,是宋代的唐船樣式,由高麗的船匠制造的,能行深水大浪!這艘遮洋船,本來是界港商人,為了勘合貿易準備。不過,勘合貿易的許可,是按船來算的。這艘船不大,只有兩百料,有些不夠合算,這又才閑了下來。”
“喔!宋代樣式的兩百料遮洋船?高麗的船匠?”
聞言,武田信廣神情一動,頗感興趣。
“高麗的船匠,怎么會在界港造船?”
聽到此處,大商人森野清眼神閃動,笑著說。
“那自然是西南各藩的武士,去高麗請來,最后又被界港的商人,請去的...”
“請來的?喔!武士們持刀請來的...西南諸藩的位置,又可以去高麗,又能去明國,可真是令人羨慕!”
武田信廣面露了然,笑著搖了搖頭,感慨出聲。隨后,他皺起眉頭,疑惑問道。
“這艘遮洋船,是什么樣的?能行深水,不怕大浪?”
“嗯,這艘船我乘過,樣式雖然比明船老,但是是真正的遠洋船!”
說到這,大商人森野清面露自信,肯定回答。他一直很關注勘合貿易,對這些海船,也略有了解。
“...遮洋船,就是宋式的沙船。雖然是宋式的沙船,不如現時的明船,卻依然比本國的關船,要好上太多!它有方形的船頭,方形的船尾,甲板很寬,船體又深又小,桿舷很低...它有很多桅桿,哪怕逆風逆水,也能航行!另外,船舷有披水的板,船尾有升降的舵,船內隔開的艙...我親自坐過兩回,去過琉球,是一艘真正的好船!”
聽到這些船只的描述,老武士武田信廣摸了摸下巴,沉吟不語。他對船只的了解,其實很有限,比不上見多識廣的森野清。不過...
“森野清,你去琉球做什么?”
“...去做生意,只是沒能做成。”
大商人森野清笑了笑,含湖的回答了一句。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琉球有與明國往來的貢船,有能賣出高價的明國貨物。他們被大明皇帝特許,能夠“一年一貢”,甚至“一年多貢”,很是讓和人眼饞...
結果等他到了琉球,才發現那里的生意,都被九州的諸藩商人,給壟斷了。若不是他還有妙法院的身份,怕是要被蠻橫的西國武士,給砍死在那里。
“嗯...兩百料的遮洋船...”
武田信廣沒有多想。他只是皺著眉,仔細想著兩百料有多大。
“料”是一種容積單位。兩百料的遮洋船,大概長六丈,寬一丈多,深半丈多,容積在兩立方丈左右。簡單來說,也就是每一百料,能有一立方丈的容積。按3.1米一丈來算,那船型就是長約20米,寬4米,深2米。而1立方丈就是30立方米。兩百料遮洋船的容積,在60立方的樣子...
總體來說,這種船的規模,和聯盟的槳帆長船差不多,但技術水平上的差距,則至少有一個時代。
“雖然有點小...但只換貴重貨物的話,也夠用了。”
武田信廣想了一會,就做出決斷。他看向森野清,爽快的笑著應道。
“好!森野清,北方海岸,三月開春,就漸漸化凍了。你若是能在三月前把船送來,我就可以安排人手,四月便出海北上!這樣沿著海岸轉上一圈,趕在十月封凍前,船就能帶著貨物回來了!”
“噢!四月出海,十月返回?愿佛祖庇佑!”
聽到老友的答復,森野清的臉上,不禁露出笑意。他看向武田信廣,笑著問道。
“信廣公,這才是第一個條件。你的第二個條件,又是什么?”
“哈!第二個條件,對你來說,并不困難。”
武田信廣捋著胡子,語氣也變得溫和。自從開始談條件后,他和森野清的態度,就悄然間對調了過來,反而是森野清更為凌厲主動。畢竟,拿人的手軟,悶聲發大財。
“像你之前說的,千石米糧,百匹絲織,再加百副盔甲兵器,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而除了這些貨物外,我在蝦夷地開拓,雖然有些普通的匠人,但很缺好的工匠!...比如船匠、皮匠、木匠、鐵匠、金匠...你幫我從近畿一帶,每一類都帶一兩戶過來...”
“嗯...這些貨物籌集起來,并不困難。我可以三月送船來時,交給你。但匠人嘛...”
說到此處,森野清的眼神有些玩味。他注視著老友的眼角,笑道。
“船匠修補漁船,皮匠鞣制皮革,木匠修建房屋家具,鐵匠打制兵器農具...這些匠人,你這兒確實需要...”
“信廣公,但是你要金匠做什么?你在蝦夷地發現了金礦?還是在和蝦夷人的交易中,又換來了一批砂金?”
“...森野清,你這鼻子,也太過敏銳...如何能‘斷盡六識,轉為成所作智,成就眾生一切事業?’”
武田信廣老眼一瞪,笑罵了老友一句。
聽到這熟悉的詰問,森野清低下頭,眼中流露回憶。片刻后,他面露虔誠之色,低低念誦,卻是《愣嚴經》中的二十五圓通,“鼻根通”。
“...周利槃特迦即從座起,頂禮佛足而白佛言:‘我闕誦持,無多聞性。最初值佛,聞法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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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念罷,森野清嘆了口氣,笑著說道。
“信廣公,沒辦法。我這貪心,就是重了些。你若是有大筆的砂金,從我這出手,必然要比其他處,給價更高!”
武田信廣笑了笑,不置可否。隨后,他神情一肅,沉聲說道。
“除了這兩個條件,我還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條件!”
看到武田信廣的肅容,森野清也直起身子,肅然坐好。
“請直言!”
“若是時機成熟...我蠣崎氏,要脫離安藤氏的主家,由將軍冊封承認,獨成一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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