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文書館,許誠言換了一身青布長衫,腳步匆匆來到門外,左右查看了一下,確認沒有異常,上前抬手撩開布簾,邁步走進了書館。
此時書館里除了丁明睿,還有一個看書的顧客,看到許誠言進來,正在整理書架的丁明睿,趕緊放下手中的書籍,迎了過來。
許誠言眼光掃了一眼那名顧客,看見他在聚精會神的看書,連頭也沒有抬,便對丁明睿說道:“老板,我要的千文詩本來了嗎?”
“來了,來了,善德堂出版的老版本,我好不容易才搞到,您跟我來,請……”
丁明睿抬手做勢,將許誠言引進了后堂,掩上房門,轉身低聲問道:“有什么事?”
許誠言也沒有坐下,直接開口說道:“還是申請和站長見面,一定要盡快。”
“又要申請?”丁明睿臉色一沉,這段時間以來,許誠言多次申請,和站長楚光濟的聯絡非常頻繁,直接接受各項任務,完全把他這個組長拋在一邊,這讓他很是不滿。
“理由呢?你又有秘密任務?”
“站長交代過,我執行的任務下達封口令,任何人不能泄露半分,否則軍法從事,你也不愿意多事吧!”
丁明睿頓時無語,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今天不行,最近在聯絡點附近有便衣出現,處長交代,不能再使用這個聯絡點了,我正在等通知。”
“那就啟用緊急聯絡點!”許誠言的語氣堅決,面無表情,根本不為之所動。
丁明睿眼睛一冷,緊緊對視著許誠言的目光,緩聲說道:“你應該清楚,只有在萬分危急的時刻,才可以使用緊急聯絡點,如果最后查明原因不充分,我們是要受到嚴厲處分的。”
每一個情報組和情報站都有一條緊急聯系渠道,這是為了應對突發危急的情況,但是這種緊急聯絡點,一經使用,為了安全起見,就不能夠再次使用,情況嚴重的話,負責聯絡渠道的情報員甚至需要撤離,運作成本是很高的。
許誠言一聽,頓時拉下了臉,現在時間緊迫,他懶得和丁明睿扯皮,一步上前,直接將丁明睿迫退了一步,一字一句的說道:“老丁,我再說一遍,我有非常重要的情況匯報,事關重大,十萬火急!如果你敢故意拖延掣肘,貽誤軍機,后果你承擔不起,聽著,在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我必須要見到站長,不然……”
說到這里,他目光中的殺機閃過,頓時讓丁明睿心頭一緊,只覺一股寒意從后背升起,他知道對方真的起了殺心。
對于許誠言,丁明睿一直心存顧忌,相比計云而言,許誠言顯得更有城府,沒有那么桀驁不馴,可是丁明睿心里很清楚,計云只不過是馬前卒,真正做主的還是這個許誠言,如今直接面對許誠言的威脅,果然讓丁明睿感到壓迫十足。
不過丁明睿到底也是心志堅韌的老特工,心中凜然,可臉上平靜如常,淡淡的說道:“怎么,你還敢以下犯上?”
許誠言自然不會這么魯莽,不過他對丁明睿的態度非常不滿,干脆把話挑明。
“你給我聽清楚,就在兩個小時之前,我們成功刺殺了吉岡正雄,現在我手上有繳獲的重要情報,需要馬上交給站長,你還要阻攔嗎?”
他這些話一出口,丁明睿立時如遭雷擊,怔在當場,呆若木雞。
過了片刻,他才反應過來,再也沒有多余的話,快步來到書桌前,從抽屜里取出一本準備好的千文詩本,遞給許誠言,低聲說道:“你回去等消息,我這就去啟用緊急聯絡點,對了,吉岡正雄一死,日本人馬上就會全城搜捕,你要有準備,把要緊的東西好。”
丁明睿很快按耐住起伏波動的情緒,并提醒許誠言,口中所說的要緊東西,自然是指重要情報,他很清楚,許誠言對自己懷有戒心,肯定不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
看到丁明睿的態度一下子判若兩人,許誠言這才松了一口氣,剛才那一刻,聽到丁明睿推托,他一時惱火,確實心中升起一絲殺意。
心中暗自決定,這次的行動過后,一定要向楚光濟申請,另外給自己設一條聯系渠道,不然,有丁明睿這樣一個人在中間橫著,做事太不方便了。
此時,他的臉色一緩,點頭說道:“我明白,你這邊也小心,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說完,他拿起書本,推開門走了出去。
丁明睿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的情緒復雜,剛才也是被震驚的有些舉止失措了。
吉岡正雄竟然被刺殺了?這在情報層面上,意義是太大了,猶如兩軍對壘,對方的主將卻被己方箭手一箭穿心,直接斬首成功,勝利來的如此突然!
許誠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作為中國情報部門在山西的主要對手,吉岡正雄對中國情報力量的威脅不言而喻,死在他手中的中方特工不知有多少,軍統為刺殺此人,花費了巨大的代價,可仍然徒勞無功,可就是這樣難度極高的任務,現在竟然完成了。
丁明睿此時心中即有驚喜,又有一絲憂慮,喜的是,敵酋授首,即可向上峰交代,又可以告慰昔日犧牲的英烈,可憂的是,許誠言和計云此次立下驚天之功,晉升是一定的了,這二人與自己一向不合,以后只怕更難相處了。
許誠言回到自己的住所,又仔細檢查了一遍,他在離去之前,就有所準備,手中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藏好,足以面對即將到來的搜查行動。
果然,高亢刺耳的警報再次響起,響徹太原城區的每個街道和角落,日本特高課及其轄屬的警察局,保安軍,便衣隊等各個部門,全副武裝傾巢出動,封鎖太原城區各個街道,挨家挨戶的進行搜查,抓捕可疑人員。
之前的那一次搜查剛過去幾天,緊接著又是規模空前的大搜查,這讓市民們戰戰兢兢,惶恐不安,而各方潛伏勢力也是驚詫莫名,無數條信息在暗中傳遞交流,相互詢問,卻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大事。
許誠言所處的街區屬于老城區,很快警察就上了門,咣咣的砸門聲響起,許誠言上前打開院門,幾名警察沖了進來,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們身后還跟著幾名手持長槍的保安軍。
而為首的竟然是上次搜查時見到的軍統叛徒,警察局刑偵副科長盧明志,他親自帶人上門搜查,顯然這次的搜查力度遠遠大于上一次。
這些人一進門,就一把推開許誠言,沖進了房間里,開始翻箱倒柜,進行搜查。
而盧明志看到許誠言,則是微微一怔,他對幾天前的事情還有記憶,當時許誠言給他的印象頗有不同,又一次看到許誠言,馬上就認了出來。
“許先生?”
“正是鄙人,您真是好記性。”
許誠言微微躬身,態度謙和恭敬,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一絲畏懼。
這讓盧明志微微點了點頭,揮手說道:“好,你是個明事理的,就不多說了,我們也是例行公事,得罪了!”
說完一揮手,一名警察上前對許誠言進行搜身檢查。
許誠言見狀只能雙手抬起,任由警察在自己身上檢查了一遍,他身無長物,警察當然是一無所獲,不過臨到最后,卻從他的懷里一把將隨身的金色懷表拽了出來。
“警官,這可不行!”
許誠言一驚,這可是他最緊要的東西,此時忍不住伸手欲攔,卻被警察抬手打開,轉身將懷表送交到盧明志面前。
這些警察和偽軍向來都是手腳不干凈,伸手拿慣了的,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撈錢的機會,借著搜查之機搶掠財物也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對無權無勢的平民,搶了也就搶了,根本沒有顧忌。
盧明志伸手接了過來,放在眼前查看,只見這塊懷表精致細膩,一搭眼就是值錢的好物件。
又抬眼看向許誠言,只見眼前之人面容清瘦,氣質斯文,身上一襲青色長衫,洗的都有些掉了顏色,腳下一雙黑色布鞋也是破舊,看上去雖然干凈,卻難掩拮據的處境,顯然日子并不寬裕。
“看你這一身衣裳,只怕連這條表鏈都買不起,這塊懷表是從哪里來的?”
許誠言緊張的看向盧明志,趕緊解釋道:“長官,這是我的老師臨終時留給我的紀念品,我一向珍若性命,這樣,我還略有薄財,愿意都拿出來,還請您高抬貴手……”
盧明志看著許誠言如此緊張這塊懷表,以致面形于色,猜測所言不虛,他到底和這些底層警察不同,還是要些顏面,拉不下臉明搶,再說他也不喜歡這類古董,于是抬手一拋,將懷表扔還給許誠言,嘴里譏笑道:“我又不是打劫的,看把你嚇得!”
“多謝,多謝…”
手忙腳亂的接住懷表,許誠言連聲道謝,趕緊將懷表收起,藏在懷里。
盧明志顯然對許誠言很感興趣,目光將許誠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
說實話,眼前之人的身材外形倒是和特高課交代的特征差不多,高個頭,四肢修長,體型偏瘦,只是這年齡有些對不上,最多也就二十五六,明顯是有些年輕了。
還有就是許誠言的眉眼干凈,氣質儒雅,挺身而立,單手撩袍,舉止斯文,毫無半點違和做作,一看就是讀書人出身,這一點作不了假,最重要的是,這個人不是麻子,和這次抓捕的目標對不上號。
不過盧明志并沒有輕易放過許誠言,特高課所說的麻子臉,雖說是重要識別特征,可這個特征也是可以偽裝的,倒是人的身高和體型很難遮掩,而且他總是隱隱感覺對面之人不同尋常,只是一時之間,卻說不出哪里不對。
這個時候,在屋子里搜查的人出來報告,確實沒有找到可疑的東西。
盧明志看了一眼許誠言,對手下吩咐道:“看好這個人。”
說完,他抬腿進入房間里,親自進行搜查,過了一會,才走出了房門,顯然也是一無所獲。
可是盧明志并不氣餒,目光在這處小院里來回掃視著,院子不大,一眼看的清楚。
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東南方向的墻角處,這里堆放著一些雜物,都是簸箕,笤帚,鐵鍬,爛木之類,旁邊還有一堆燒火取暖用的煤球,顯得有些凌亂。
“把東西搬開!”
隨著盧明志的命令,手下人上前三下五除二把東西都挪開,還是沒有發現。
盧明志上前用腳踢了踢煤球堆,山西這里盛產煤炭,平時都是用碎煤渣制成的煤球取暖燒水,很少用柴禾,市面上還有專門的煤球公司供應上門,價格便宜,使用方便,所以每家每戶都會準備一些。
“把這些煤球扒開看看!”
盧明志做事仔細,一旦起了疑心,就不會輕易放棄,手下人也不敢叫苦,拿起鐵鍬扒開,在周圍揚了一地黑團團的煤球,還是什么也沒有。
盧明志這才死了心,他轉頭看向許誠言,微微點頭沒有說話,只是一揮手,示意手下人收隊離開。
許誠言心頭一松,他雖然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但仍然沒有想到,竟然會是盧明志這個叛徒親自上門搜查,而且好像對自己還起了疑心,以至于糾纏不休,好在自己小心,總算是應付了過去。
可就在他剛剛放松警惕之時,已經走到他身后的盧明志,突然在他耳邊暴喝一聲:“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