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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三 英雄遲暮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我真不想當皇上

  “哈哈哈哈!圣皇既不會聽國相之言用我,自不會聽國相之言殺我!你且說,鞅……何懼之有啊?”

  一言而已,卻令韓彧、韓信兩人怔在當場,好久之后這才回過味來。

  “這……”

  韓新下意識想開口爭辯,卻才陡然發覺,此言好有道理,自己竟有些無從辯駁……

  “哈……哈哈……鞅啊……你……你果非常人啊鞅……”

  韓彧直至此時才恍然明悟過來,卻只能是連連搖首,口中感慨而道。

  “思路清奇……往往常有驚人之語……老夫著實自愧不如啊……”

  然而嘆息之間,便也終于明白魏鞅已無性命之憂,這原本忐忑內疚的心中……

  頓然便輕松許多。

  畢竟雖薦他殺他之人,都是自己。

  但近月以來的相知相交,坐而論道,兩人之間卻也悄無聲息間建立濃厚的私交情誼。

  故而,為國為民他舉他殺他。

  但為情為友,他卻又希望魏鞅能夠逃的一命……

  如此自相矛盾之心情,卻又真真是那般切實……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鞅啊……大驪雖無你用武之處……但這遼闊九州……終將有你一席之地啊!”

  韓彧緩緩拍了拍魏鞅手背,目露誠摯般希冀而道。

  事到如今,他早已絕了魏鞅留在大驪國中任職之念頭。

  故而,在放下這等執念之后,同為郁郁半生,懷才不遇之人,韓彧又非常希望魏鞅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機會,而后一展畢生所學,一抒胸中抱負!

  “多謝大人吉言!鞅日日夜夜……無不期盼這一日的到來!”

  魏鞅眼望著老國相那般誠摯真情之祝福,不由握緊老國相之手,袒露心聲而道!

  他何嘗不想,一展胸中所學呢?

  然天下之大……卻為何無鞅片履存身之地呢?

  “會的……會的……以你之才……仿若滄海遺珠……赤金暗沉……終有……終有一日……必將……必將一飛沖天……大放光明矣!”

  韓彧雖說話愈顯吃力,但溝壑縱深之蒼老面龐上,卻顯露出一股難言的滿足欣慰之情。

  那副神情,似乎已然看到了魏鞅投得明主,而后一展所學,至此名動天下!

  “只可惜……只可惜……”

  然而當韓彧再一次念及此等千年大才,終究與大驪失之交臂之時,面上仍忍不住充斥著濃濃遺憾之情……

  如此損失……足以令大驪王朝舉國抱憾啊!

  “大人!鞅雖有點墨在胸,目下卻仍覺前途渺茫,不知該如何抉擇才好……”

  魏鞅見此情形,不由俯身上前,緊緊握住老國相雙手懇切詢道。

  “還望大人教我!”

  “哈哈……哈哈哈哈……”

  韓彧只是大笑,待艱難擠出幾道笑聲之后,這才失笑而道。

  “鞅啊鞅……想不到這世間……卻也有你困頓疑惑之事呀……”

  魏鞅聞言,頓時不好意思般撓了撓頭,只是嘿嘿笑著。

  “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啊……人人皆而如此……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啊……”

  韓彧輕輕搖首,顯然很是理解。

  人生在世,浮浮沉沉,即便是魏鞅這等千年大才,在面臨自身之重要抉擇之時,卻也都難免躊躇,此乃人之常情也。

  “鞅啊……老夫知你之才……更知你之志……”

  言及此處,韓彧頓而望向魏鞅,神色肅穆般鄭重而道。

  “你胸懷王天下之志……秉承以法治國之法家大學……即便大國之相……若無法依你之求……依你之法……卻都不屑一顧耳……”

  魏鞅聞聽此言,仿佛如遭雷擊,被瞬時擊中內心一般,登時便怔在當場!

  他只覺自己心中所想,竟如同被扒光扒凈一般,徹底被國相大人看透!

  不錯,他求的并不是什么功名利祿,而是足以施展畢生所學之機!!

  “是以……你之所求……非封爵厚祿矣……非世俗榮耀也……不過一展胸中所學……以法治國……以法強國也……”

  韓彧艱難言至此處,望著魏鞅那怔怔出神之恍然神情,不禁輕輕一笑,頷首補充而道。

  “故而……你之前路……非大國強國耳……非顯赫高位也……實乃知你懂你,信你用你之明君圣皇耳!”

  轟然之間!

  ‘知你懂你,信你用你,明君圣皇’這短短一十二字,卻猶如晴天霹靂般,炸響在魏鞅耳畔!

  令他似乎終有所悟,撥云見霧般倏然而醒!!

  “可……泱泱九州……天下列國……孰為明君乎……孰為圣皇乎?”

  魏鞅怔怔般望向老國相,以希冀在他口中得出最終結論!

  此時此刻,卻是連側立一旁的韓新,都忍不住豎起耳朵,大感好奇般望向自己的父親大人。

  卻不知父親大人所認為的世之明君,究竟是誰?

  須知父親大人相人之準……早已天下盡知!

  這魏鞅,卻不是最佳之例么?

  韓彧頓而一笑,當即艱難卻又極為篤定般緩緩說道。

  “以老夫之見……非秦國……秦王……趙……趙政莫屬!”

  “什么?秦王趙政?!”

  正在此時,不等魏鞅回應,卻只見韓新當即便驚呼而道!

  “大人!那秦王不過區區大乾藩王而已!僅僅坐擁一郡之地,又乃戰亂紛爭之邊郡!如何!如何……”

  韓新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之色,卻是萬萬未曾想到,父親大人所言明君圣皇之人,竟是那大乾一小小藩王而已?!

  須知,并不清楚事情原委的韓新,在心中卻還想將魏鞅留于大驪。

  即便不能直入國相之位,但卻也足以委任重職,為國效力!

  可如何父親大人之言……竟!

  竟隱隱有讓魏鞅轉投他國之意呢?!

  這令他自是大惑不解,甚至不惜詆毀自己都自愧不如的秦王趙政!

  所作所為,僅僅只是想將魏鞅留在大驪而已……

  然而面對老國相如此驚人之語,魏鞅本人卻是呆呆立在原地,腦中似有所想般怔怔無聲,似是認可又似并非如此,卻是久久都未曾開口……

  “唉……”

  韓彧見此情形,不禁輕輕一嘆,心知言及至此,究竟敢如何抉擇,卻也只能是看他自己了啊……

  旋即,老國相卻是終于肯放下魏鞅之手,向自己的愛子韓新招手而道。

  “小新啊……”

  一句幼時乳名,卻登時叫的韓新渾身一顫,心中觸動般當即上前。

  “大人……”

  他本想像那魏鞅一鞅樣,伸手握住自己老父之手,但雙手剛剛伸出,卻又條件反射般縮了回去!

  “不……今日……不要叫我大人……”

  如此細微神情,看在韓彧眼中,卻是心下一痛,登時便主動拉住新兒之手,口中掙扎著強自說道。

  “叫我……叫我……叫我父親……父親……好……好嗎……”

  韓新驟聞此言,卻是當即淚崩如注,緊緊握住父親大人之手嗚咽而道!

  “是!是……父、父親大人……父親……父親……”

  韓彧聽著這幾聲大感陌生的父親之語,不禁眼噙熱淚,強自苦笑而道。

  “小新啊……你可否……一直……一直都難以理解……為父為何不讓你叫我父親……卻只讓你口稱大人……”

  韓新聞言下意識點了點頭,旋即卻又趕忙搖了搖頭。

  “只因……只因為父不僅視你為子,更……更視你為徒啊……”

  韓彧此言,頓令韓新身形一顫,卻是當即愣在當場,似是在一瞬之間,回到了自己曾經幼年之時……

  天色未亮,演武校場之內,幼小的韓新,奶聲奶氣般輕喚著父親之名。

  “父親、父親……”

  “新兒!”

  韓彧面色肅穆,輕輕捋著并未發白的胡須肅聲而道。

  “從今日起!再不可稱父親之名!不論人前人后,皆只可以大人相稱!”

  小小的韓新此時此刻,還并未意識到父親所言何意,還以為是父親大人在與自己嬉鬧,卻是當即又笑嘻嘻的喊了幾聲。

  “嘻嘻~父親!父親……”

  但當那噼啪作響的竹條抽在自己的屁股蛋子之上,留下兩道火辣辣的紅印之時,韓新才意識到父親并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新兒!從今日起!每日卯時習武!辰時誦讀!巳時習字!午時抄經!未時進學!申時讀經!酉時繼續習武!戌時方可入眠!”

  韓彧說著微微俯下身子,緊緊盯著新兒的雙眼認真叮囑而道。

  “你……可曾記下了?”

  韓新望著那驟然陌生,甚至再也不叫自己乳名小新,而只叫自己新兒的父親大人,不由有些膽怯般諾諾而道。

  “記、記下了……父親……”

  “鞥(eng)?”

  韓彧頓時眉頭一皺,沉聲一鞥。

  “哦哦,大人!記下了!大人!”

  聽著那奶聲奶氣,卻又有著幾分啐亮的大人二字,韓彧不禁微微頷首,面上終于顯露出幾絲笑意。

  “小新啊……為父只讓你口稱大人……一來……是為令你心生警戒……莫要以為父親為國之重臣而聲色犬馬……做那……做那紈绔子弟……”

  韓彧輕輕拍打著新兒之手,終于將多年以來埋藏于心底的心聲,親口道出。

  “二來……是將你當徒兒看待……希望你能勤勉刻苦……奮發向上……莫要因生于名門世家……而……而心有懈怠!”

  魏鞅立于一側,聞聽此言,卻又不禁微微一嘆,感嘆于一位老父親這般望子成才之諄諄愛子之心!

  “為父……非是……非是并不愛你……為父老來得子……將你捧在手心都怕有半點閃失……如何……如何……”

  韓彧說著說著,滾滾熱淚卻忍不住從眼角驟然滑落。

  “為父只是政務纏身……又不懂關切之語……每每愛護之心……卻似乎全都適得其反……”

  他艱難伸出一只手來擦擦眼淚,欣慰而又遺憾般笑而說道。

  “其實……為父最喜歡牽著你的小手……尤其是你小時候……牙牙學步之時……只可惜……從那之后……你我父子二人……卻……卻再也……”

  “父親……父親……”

  韓新此時早已哭成淚人一般,死命搖首不止,雙手緊緊握住老父之手不肯松開!

  似是想將這幾十年來,所欠缺的一切親情……

  都握在這兩雙堅實而又蒼邁的大手之上!

  “小新啊……所幸你終于長大成人……且……且變得如此優秀……甚至……甚至……比之為父當年……尤有甚之啊……”

  韓彧似是頓感吃力般,艱難躺回榻中,面上卻盡是欣慰之色。

  “為父能有你這個兒子……能有你這個徒弟……此生……此生無憾矣!”

  “不!父親!父親!”

  韓新聞聽父親如此之言,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當即連連搖首,忍不住哭聲喊道!

  “鞅啊……舉你殺你……皆為……為國為民耳……還望莫要……莫要責怪老夫……”

  魏鞅單膝跪在當場,伏在榻前面露悲痛之色,連連搖首不止。

  “老夫此生……郁郁半生……懷才難遇……幸被……幸被我王看重……得以出任丞相……一展……一展畢生所學……”

  韓彧握著韓新之手,漸漸松弛下來,言語神情之間,也愈顯艱難吃力。

  “親領大魏……連滅……三……三國……問鼎中原……中原霸主……”

  老國相說話的聲音愈顯緩慢,此時此刻,更是艱難的轉動身子望向自己的新兒,目露自豪般欣慰而道。

  “又……又……老來得子……遠勝……遠勝于我……老夫……老夫……無憾……無憾啊……”

  說著說著,老國相的語氣卻是愈顯低沉,而后緩緩閉目,面露微笑般遺言而去……

  “老夫此生……無憾……此生無憾啊……啊……”

  言罷,氣息頓絕,雙目緊閉,至此與世長辭,駕鶴西去矣……

  而韓新與魏鞅卻是眼睜睜的看著老國相就此閉目,先是怔怔般難以置信,而后才驟然般悲愴而道!

  “父親!!”

  “大人!!”

  “天冊十二年,大驪國相兼內閣首輔韓彧,卒,享年七十九歲。

  天啟圣皇親赴吊唁,追封鎮國候,賜謚號文正,入太廟,其子韓新封英武候,直入內閣。”

  ——《驪書》·范建(原大驪王朝太史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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