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動如山咒在水流的包裹下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盡管神像試圖用水將之卷回,但是符咒本身的特性讓它無視了沾染邪祟氣息的水流,準確無誤地落到洛晏眼前。
洛晏什么都顧不上,撲過去將符咒握在手中,霎時間,整個廟宇都開始震顫。
轟隆隆……
聲波在水中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建筑的某一個節點開始松動。
隨后,如同蛛網裂紋一般,驟然蔓延開來!
沒了符咒的鎮壓,這座水里最后的完整遺跡,也要倒塌了!
天花板上掉下一塊沉重梁木,砸在神像腦袋上,將神像的泥殼子砸出一個破口,露出里面的泥胚。
如同觸手一樣到處亂舞的鐵鏈也被一些建材砸中,叮咚哐啷的巨大聲響不絕于耳。
祂聲音中的怒火已經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僅是一聲咆哮,就讓在場三人紛紛耳膜出血,被污染的皮膚與五臟六腑加速潰爛。
在這深淵的水底,宛若地震一般的聲勢更加駭人,廟宇天花板露出缺口之后,抬頭一望就能望見純黑的虛無。
如果水底可以說話的話,洛晏和海妖應該能聽見虞幸的一聲“快走”。
符咒到手,廟宇將塌,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洛晏第一個轉頭朝廟里之外游去,他是三人之中移動速度最慢的,絕不能落到最后變成累贅。
混亂的水流讓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形,但符咒在他手上,他把皮膚上的血往木片上一抹,利用不動如山的威力抵抗住沖擊。
海妖見他動作快,還有符咒加持,暫時放下心來,敏捷地躲過如雨落下的建材,飛沖向虞幸。
這男人真狠,把自己弄傷成這樣,就算可以恢復,但他要怎么逃離這里?
還不是得她出手!
由于體內累積的污染實在太多,在最初的興奮之后,海妖其實也有些力竭了。
她華麗的魚尾上鱗片脫落大半,深藍的光暈被蒙上一層白慘慘的油污,五臟六腑一直在往上反涌鮮血,全靠她自己吞咽回去。
她在心里瘋狂嗶嗶,以此來給自己施加一腔勇氣,趕在鎖鏈重振旗鼓刺穿虞幸之前摟住了虞幸的腰,最大幅度擺動尾巴,帶著人炮彈一般地往外奔襲。
男人的體溫還是溫熱的,尤其是在這冰冷的江中,他的溫度讓他看上去好像一個誤入垃圾山的珠寶。
海妖小心翼翼地帶人,生怕動作重了一下就把這人弄死了。
可是虞幸身上的窟窿太多,恢復也需要時間,她即便已經很小心,手還是不免按到了肉窟窿里。
傷口中的肉蠕動著生長,神經自動尋找著自己本該存在的位置,斷裂的部份正互相連接,那觸感……
頓時,像渾身被螞蟻噬咬一樣,海妖一陣頭皮發麻,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虞幸,你真該死啊,我的心理陰影又要多一個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海妖的崩潰。
虞幸渾身上下唯一完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好笑,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看到海妖拿回能力的程度后,才決定不躲那些鐵鏈,直接摳出不動如山咒的。
因為即使他受傷的難以行動,也有一個水下超強“載具”能帶著他一起跑。
就是有些對不起這姑娘,和破鏡的成員在一起時,她似乎總要承受一些不必要的痛苦。
可是好好笑。
眨眼間,他們已經沖出廟宇大門。
宛如刀刃的水流將虞幸刺得生疼,廟宇外的森白燭火搖搖欲墜。
洛晏的身影就在他們前方一點,這人速度已經夠快了,但在海妖面前還不夠看。
海妖一咬牙,過去拎起了洛晏的領子,將他的重量也加諸在了自己身上。
現在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往上。
往上,再往上。
逃出這個深淵,逃出這處邪惡氣息充盈的廢墟,只要到了正常河床之上,哪怕是江水再狂暴,也威脅不了他們太多了!
新娘服早已看不出形狀,其他兩人渾身是血,遠遠望去,他們好像三團紅色的魚。
魚兒們像要跳龍門一樣,垂直往上攀登。
就在他們剛剛脫離廟宇范圍時,這棟建筑終于完全崩塌。
嶄新的廢墟中間,只有殘缺不堪的泥塑神像還矗立著,神像左缺一塊右缺一塊,半張臉都崩碎了,只剩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盯著逃跑的獵物。
“好餓……哈……”
古怪的聲音追著他們的身影,如附骨之蛆。
虞幸回頭看了一眼。
神像的崩壞不僅沒有降低江祟的力量,反而像是把一個邪惡的靈魂從容器中釋放了出來,整個廢墟都涌升起白色的濃霧,就像之前在義莊,在山林間遇上的一樣。
不,不是霧。
水中升起的怎么會是霧氣呢。
那是一縷縷與霧氣極像的陰氣,陰氣和深淵底部的腐爛尸體相融,被無數的怨氣沖刷,最后形成了一種像油彩一樣的白色物質。
白色物質在水流中也無法溶解,一點一點從爛泥里稀釋出來,開始向上延伸。
就像人類天生對有毒物質感到恐懼,基因之中有著本能的警告反應一樣。
看到這些油污,虞幸的腦袋里也警鈴大作。
污染,這些就是江祟對他們進行的污染的本源物質。
好惡心……好惡心!
只是一眼,虞幸的胃中就開始翻涌,他明明見過那么多血腥乃至死亡場景,可沒有哪一次比這黑水中的白油更令他反胃。
糟糕的是,那些油污……開始迅速膨脹了。
一開始,油污是從深淵地底的淤泥里出來的,隨后飄散的水中,而現在,它們凝聚成了一個龐大的人形陰影,籠罩在遺跡上方。
任務提示:“轎女歸江”任務已完成!任務走向——弱者亦有反抗!
轎女中斷了婚禮,廟宇崩塌,神像受損,江祟已被激怒!
業江進入狂暴狀態,將無差別吞噬所有生命,持續時間30分鐘!
業江進入索敵狀態,將追殺所有推演者,直至逃離■■■!
請各位推演者做好準備,迎接業江最后的殺戮。
巨大陰影從坐著的姿態站了起來,油污化成的手輕輕一推,就將殘破的泥像推成碎片。
“好餓……”
“好餓……螻蟻……吃……”
饑餓的腸音從油污巨人的肚子位置傳出來,祂的輪廓似乎緩緩抬起了頭,咧開了嘴,頓時,虞幸只感到被極為恐怖的東西鎖定了,渾身一重!
“咕嚕咕嚕!”
海妖和洛晏也看到了這一幕,后者驚得想要說話,胃里灌入一口水,吐出一堆泡泡。
海妖僅存的鱗片紛紛炸開,她簡直是閉著眼往前沖。
她在水中的速度還是快的。
不等油污巨人追殺,她已經帶著兩個人來到了深淵頂部。
一靠近頂部,強大的吸力再次襲來,水龍卷的力量不減反增,他們進來容易,想出去就是難上加難!
沒辦法,沖了!
海妖此時此刻竟然無比感謝曾經和鬼酒的深海之旅,讓她練就了一身逃亡熟練度。
她一頭扎進龍卷之中,感覺自己就像洗衣機里的玩偶,七葷八素的同時,身體也如同要被解體了一樣疼痛。
這可是要從龍卷的內部跑出去啊,她每往前一步,都感覺水流又把她往后送了兩步,脆弱的已經撐到極限的皮膚一點點崩解,露出里面的血管和筋肉。
海妖發誓自己已經達到了現階段能達到的極限。
她違背人設的時間還是太短,祭品并沒有解鎖,海妖血脈的凈化能力也來不及在這里使用,一帶二,身上還有被鎖定后的重重枷鎖,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虞幸,洛晏,想想辦法啊!
就在海妖心中瘋狂吶喊的時候,她手中的重量一輕。
有那么一瞬間,她心跳都停了,差點以為是虞幸或者洛晏被水卷走了,這種時候和她失散就是死!
下一秒,一股往前的力量帶動著她,往龍卷的上方又竄了好一截距離。
心情大落大起,海妖睜大眼睛往前一看,只見傷口還沒完全好的虞幸居然跑到了她旁邊,和她一起拎住了洛晏,使她的壓力頓時一輕。
虞幸回頭朝她笑了笑。
一帶二瞬間變成二帶一。
兩股向前的動力使三人小隊速度快了不少,海妖驚訝地發現,虞幸在水中游動的方式也不像人類,反而像是水生生物。
類似魚類,但是更像……水鬼。
洛晏也支著最后的力氣,從懷中捏出一摞黃符紙,單手結印。
符紙散開,在他們周圍凝成一陣,血色陣紋由一個點迅速拉開,將三人籠罩了進去。
前進的阻力忽而減弱。
來不及多想,海妖抓緊洛晏,趁著這股勁兒一股腦沖破了水龍卷!
白色油污緊跟著涌來,只慢了一步,隱隱的咆哮從水底爆發,連水龍卷都被攪碎。
他們終于又看見了水面。
來到正常的河床高度,離水面就不遠了,虞幸憋著勁,整個人又仿佛回到了從前吃掉水鬼釋惟后的親水狀態。
是的,水下不是他的短板。
他在最混沌的時候得到過水鬼的能力,因為時間早,這種能力和他自身結合得也很充分,幾乎已經化作了基因的一部分。
此刻,剛好幫了他一把!
與此同時,不論是船舫還是義莊,也都面臨著巨大危機。
江底的巨響一路傳到了江面,船舫眾人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就聽到了系統一連串緊急提示。
系統提示剛結束,船身就幾乎要被大浪打翻,一具尸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船舫窗格咻的一下飛了出去,誰都沒來得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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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他們從沉默中爆發,一塊船板就被打來的浪掀飛,扶著木柜穩定身形的趙謀險險避開一塊碎板,又一個顛簸,腰撞在柜子尖角,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趙儒儒扒著木柱,順勢將任義一起抱住。
趙盞、奎因和趙一酒都是激活不動如山咒的人選,除了趙一酒,其他兩人也已經行動遲鈍,被聶朗和宋雪重點看顧……
所有人都手忙腳亂,并且生出一個共識——
三枚不動如山咒要徹底壓不住風浪了!
業江陷入狂暴,所有人都一起遭殃,還好從提示內容來看,下水的三個人已經成功拿到了符咒,只要他們順利回來,四枚不動如山咒就可以發揮作用,將業江鎮壓回去!
但是,他們時間不多!
“快,穩住!”有人扯著嗓子叫道。
剩下五具尸體被他們團團圍住,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給業江喂食了。
等待是最煎熬的,趙儒儒努力空出一只手,搖響自己的圣物鈴鐺。
能壓制一點是一點!
宋雪摸了摸已經佩戴到發間金簪,深吸一口氣,拔下簪子往手臂上狠狠一扎。
奎因見了,慢半拍叫道:“你……!”
“無事。”宋雪忍著疼,把沾了血的簪子重新插進頭發。
這是激活金簪道具的方法,以血為媒,召喚金簪主人擋片刻陰煞。
只是“金簪主人”存在期間,會吸收她的生命力,若她撐不住,就會變成下一具尸體!
這是個一次性道具,想停下只能把簪子扔出去,只有最危急的時候才好拿出來用。
宋雪深知此刻就是激活金簪之時。
她戴好簪子后,一個女人虛影悄然出現在她身后。
那虛影衣著華麗,穿金戴銀,頭上有著和宋雪這枚一模一樣的金簪,她環顧一周,透明的臉上眉眼一彎,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咿呀——這世道,翻了船翻了船不如奴家埋骨冢,也無祟來也無神!”
虛影的腔調宛若戲腔百轉千回,話音剛落,一座巨大化的半透明棺槨徐徐出現,堪堪籠罩在船舫之上。
一股墓穴特有的極度陰冷的氣息從棺槨上傳出,使得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但好在,棺槨虛影、圣物鈴鐺,再加上三枚符咒,終于將船舫保了下來,免去了七零八落的命運。
眾人得以喘息。
趙謀的目光落在女人虛影上,微微瞇起眼睛,暗自記住了她的樣貌,順便揉了揉青紫一片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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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系統提示響起。
“什么?!”
眾人第一時間望向船舫中央,那里,五具尸體老老實實待著,并沒有哪一個趁他們不注意掙脫棉線墜江。
不是他們這兒出了問題。
那……就是義莊那邊出事了。
眾人臉色凝重。
義莊會被邪祟找上是遲早的事,他們心里有數。
只是想到,留在義莊的推演者只有四個,趙懷升、趙冬雪、洛相逢、程一舉。
他們不僅是都沒有道具,還有個被角色同化的程一舉,堪稱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一旦真出事,遇上業江這種程度的攻擊,恐怕……
尸體剩余數量:7/14
說曹操曹操就被盜,又是一條提示彈出,昭示著義莊那邊情況十分不妙。
“哈……這么一看,某些人不講情面地拿走別人道具,好像是有點過分了。”趙盞坐在角落,一邊維持符咒運轉,一邊低低地笑出聲。
他既然點了名,其他人自然也看向了趙一酒。
馬后炮沒有必要,宋雪皺了皺眉,心里清楚趙盞只是借題發揮,刺激一下趙一酒,順便在直播視角里給趙一酒和虞幸潑潑臟水。
畢竟外人情緒更容易被調動,或許在直播間觀眾看來,虞幸和趙一酒的趁火打劫可能就是讓他們團滅的伏筆。
而且趙盞沒有咄咄逼人,他只是在義莊那邊失利時感嘆了一句,也不能說他因私心耽誤正事。
可是先不說趙一酒了,趙謀還在這呢,肯定不會忍下趙盞這種沒什么大問題但是很惡心人的做法。
果然,下一秒,趙謀就笑出了聲,一臉和善好奇:“這么一看,某些人是覺得犬神換來的金簪和第三枚符咒對我們不是必要的。”
雖然義莊那四人的實力被縮減了。
但是如果沒有從他們手里拿來的道具,船舫根本撐不住,轎女甚至沒有下水的條件,整個任務都會陷入死局。
可以說,若是道具沒有被虞幸和趙一酒收繳,一同帶上船舫,那么就需要推演者全員到齊才能開始任務,其中包括定時炸彈程一舉。
同樣的,義莊的四具尸體也不能沒人看管,也得帶上船,從而多出四個要費心看顧的東西。
在船舫中一團亂麻的時候,這些不確定因素會帶來怎樣的麻煩,可還不一定呢。
“得了便宜還賣乖,同樣是大戶少爺,差距也忒大了點。”趙謀搖頭感嘆,“再者說,從圣女閣下的講述來看,犬神和鏢頭可是救了義莊那幾人的命,難道你認為,這個世道下,他們還應該救人一命什么都不要?換做是你,你做得到嗎。”
“大夫太敏感了,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見多了命運,替義莊那邊的人感到些許傷感罷了。”趙盞淡定搖頭。
“既得利益者不配替人傷感,這個道理都不懂?”趙一酒嗤笑,“要裝好人就滾出去,我既然是犬神族的野蠻人,那把人扔進江里也是正常的吧?”
趙盞唇角勾起,伸手給嘴巴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閉嘴。
但瞧他的神色……似乎也并沒有將趙懷升和趙冬雪太放在心上。
不知是對同伴太有信心,還是他本就冷心冷情,不在乎同伴死活——又或者是被角色影響,性格中的某一部分被極端化了。
宋雪適時出來打圓場,主要是她再不說話,暴脾氣的聶朗就要開噴了。
船坊中的氣氛緩和,趙一酒撇了撇嘴角,似乎也懶得在這個時候計較。
他默默地走到船沿,由于也承擔著激活一枚符咒的靈魂損傷,他的步伐很慢,踩在地板上悄然無聲。
趙一酒望江上眺望,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惡水,看見里面正在進行怎樣一番激烈的逃生搏斗。
“有什么發現嗎?”趙儒儒敏銳地感覺到趙一酒好像有什么打算。
趙一酒回頭,忽地沖她一笑。
鬼氣森森的氣質與笑容交織,在一瞬間沖淡了“犬神”的影子,依稀暴露出本質來。
他道:“圣女,若是這次能活下來,我們去把犬神族的人都殺了吧。”
警告:你違背了角色設定,違背關聯:“犬神為犬神族信仰,不會背叛族群”。
趙儒儒:“???”
她瞪大眼睛,似乎在問,你突然間在發什么瘋!
其他人也沒懂他為什么忽然提起不相干的事情,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趙謀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趙一酒歪了歪頭:“我忽然想起大祭司,就覺得很不爽,我們把大祭司宰了燉湯喝怎么樣?”
警告:你違背了角色設定,違背關聯:“犬神敬重、忌憚大祭司”。
“再把肉撈出來,喂給野狗。”
警告:你違背了角色設定,違背關聯:“犬神敬重、忌憚大祭司”!
“然后把他的人頭掛在部落最高處,讓所有族人日夜看著。”
因你嚴重違背人設,受到懲罰——第二條命!
想要的懲罰終于刷了出來,趙一酒在趙儒儒看精神病的眼神中止不住地低笑。
怎么的,犬神忽然瘋了?還是趙一酒突然瘋了?
眾人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有了解鬼酒性格的趙謀平靜道:“萬事小心。”
話音還未落,趙一酒已經踩到船沿上,毫無預兆地跳了下去!
撲通一聲。
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他,瞬間被棺槨虛影與符咒鎮壓范圍之外的怒濤吞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