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喬尼斯中學這種學校里,告訴老師這四個字可能在分量上比普通的學校還要大得多,其他學校頂多被罵一頓,叫家長,嚴重的也就是退學,這個學校里,要是真的碰上老師們不高興的時候,那可能就是一命嗚呼了。
誠然,高三四班的學生對于欺負奧利弗這件事情已經習以為常,連紅袖章都會參與進來,在同學沒有犯錯的前提下,對同學進行欺辱,這說明這件事情一定是老師也知情的。
正是因為老師的允許,這個班才會如此火力一致,肆無忌憚,欺負人的時候連一點掩飾都不需要做。
可是——
這并不代表他們“欺負”一個新來的轉學生也同樣這么的沒有顧忌,轉學生才剛進這入個班級,班主任和老師們對轉學生的態度尚且沒有表現出來,這些學生怎么敢進行欺負?
萬一對方轉頭就成了紅袖章怎么辦呢,被一個紅袖章記恨上,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棕發女生有些驚疑不定,杰克也處于一種一半惶恐一半疑惑的狀態里,因為“羅伊”的態度太像是在為奧利弗出頭了,可他的表情如此真實,那委屈和憋屈的情緒幾乎要溢出身體,他連眼底都變得紅紅的了。
不會要哭了吧?
哦天吶,這可太麻煩了。
而且,周圍被點名的發出笑聲的學生們一想,羅伊也沒有理由幫助奧利弗,他們成為同桌才一節課,班主任的課向來嚴格,想必他們也沒有說話交流的機會,羅伊就算真的很“圣母心”,也不會正大光明的為了一個連認識都算不上的同桌,和全班作對吧?
想到這一點,他們也顧不得沉默著的奧利弗了,反正每一節課下課都是他們欺負奧利弗的機會,不差這一點,現在更重要的是照顧心態脆弱的轉學生——免得真的鬧到老師那里。
這些穿著西裝校服的年輕人七手八腳地安慰著,解釋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讓人根本聽不清,沒有參與這件事情的趙一酒只能在后面依稀聽見“誤會”、“不是”、“沒有”這幾個出現率較高的關鍵詞。
他身上的冷冽氣息逐漸淡了下去,因為虞幸這么一鬧,原本被群攻的奧利弗反而一下子安全了起來,看著沒那么糟心了。
“嘿山姆,你要相信我們,我們其實是很熱情的,對轉學過來的同學沒有壞心思。”趙一酒的同桌見趙一酒看的這么認真,擔心他也一起誤會了,在后面小聲的解釋道。
剛才由于被趙一酒的氣質嚇到,他都沒有出聲笑兩下表示對欺負奧利弗的附和,所以現在他說話的底氣還是比較足。
趙一酒轉過頭,冷冷地撇了他一眼,不再關注虞幸那邊,而是問道:“那個人叫奧利弗?”
他盯住了自己的矮個子同桌,發現同桌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眼中閃過了一絲本能的厭惡。
“沒錯,就是他,我們班上沒有人喜歡他,他真的很令人討厭,我也討厭他!”矮個子同桌小聲但堅定的這么說著。
“為什么?他做過什么讓全班都討厭的事情嗎。”趙一酒眼中閃過一抹幽光,決定趁機多收集一點消息。
“嗯……他很臟,很蠢,你看到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了嗎?又扭捏又不干脆,看著就讓人來氣。”矮個子同桌理直氣壯的說道,“他經常像一個背后靈一樣站在那里嚇人,一聲不吭。”
趙一酒以為這是一個控訴的開頭,沒想到矮個子同桌說完這個就沉默了,像是已經回答完了他的問題。
“沒了?”過了兩秒,趙一酒確認似的問。
“沒了吧,他讓人討厭的地方還有很多,只是我不清楚內幕而已,他一定錯過很惡心的事情,不然全班為什么都討厭他。”矮個子同桌聳了聳肩。
趙一酒:“……”
拳頭硬了。
他的冷淡本來讓他選擇了事不關己,但不知為什么,聽到這個矮個子說的話之后,他罕見的出現了極為厭惡的情緒,就像是在看很多很多無知的小丑做了壞事之后,還將尖銳的笑聲當做理所當然。
“也就是說,你不知道他做過多少惡心事,僅僅因為他話少,就覺得無論怎么欺負他都是沒關系的。”趙一酒冰冷的語氣讓同桌打了個哆嗦。
矮個子同桌反駁著:“雖然我不知道,但是他一定做過!不然全班是不會……”
“誰能證明?”趙一酒眼中有些不耐,透露出一絲危險,“告訴我知情者的名字,我倒是也很好奇他的所作所為,很想去了解一下。”
“呃……”矮個子同桌東張西望一番,然后猶豫地指了指棕發女孩,“莉莎應該知道,你問問她試試。”
“呵。”趙一酒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沒再搭理這個同桌,而是垂眸翻看數學書上的內容。
矮個子同桌等了半晌沒有聽到回應,悻悻地坐下了。
虞幸余光關注著趙一酒那邊,見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同學們的解釋也接近尾聲,畢竟他們自己也不喜歡在七嘴八舌的情況下發出什么也聽不清的無用聲音。
時間拖得差不多了,虞幸臉上的憤怒漸漸的消失,只剩下被欺負后的委屈還殘存著。
他的手緊緊攥著,低著頭將桌子扶正擺回原位,一言不發。
“嘿,羅伊……”杰克上前,“你真的誤會了,別太玻璃心了好么伙計,你這種心態,在這所學校恐怕……恐怕活不下去。”
最后四個字一出,學生們猛然安靜,就好像杰克在不經意之間將他們從虛假的和平中拽出,看到了血淋淋的現實。
虞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威脅我!”
杰克尚未醞釀起足夠的悲傷,聽到這句話直接無語:“……”
“杰克不是威脅你,你剛來還不清楚情況,總之,你要堅強起來,不能再這么敏感了。”棕發女生生怕引發新一輪的誤會,連忙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虞幸好像又聽見身旁的奧利弗輕輕地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一個不那么好笑的笑話。
的確很諷刺,安慰著讓他堅強起來的人們,在兩分鐘前還合起伙來欺負著一個沉默的無辜者——就像天使和惡魔的割裂。
可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聽到這一聲笑,他們仍舊帶著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是奧利弗的審判員。
虞幸深吸一口氣,大聲質問道:“你們以后還碰不碰我的桌子了!”
他的桌子就是奧利弗的桌子,這個時候同學們才意識到,當奧利弗有了一個同桌,他們的欺負行動會變得如此束手束腳,因為奧利弗有太多的東西和同桌共享了。
一旦去觸碰,很可能也會傷害這一位同桌的利益,比如他們再也不能踹桌子,再也不能用教室角落里沒有人會去打而覆蓋著灰塵的籃球去砸奧利弗的頭,因為這個球就很可能彈到別人的頭上。
還有,他們再也不能碰倒奧利弗的水杯,因為水流了一張桌子的時候,可不會管弄濕的是誰的課本。
“下次我們會很小心不碰到你的東西的。”棕發少女帶頭說著,即便是今天鬧了這么大的烏龍,她也完全沒有放棄欺負奧利弗的舉動,連說辭都是小心不碰到虞幸的東西。
上課的預備鈴在此時響起,學生們像是林中的動物一樣分散開,做回自己的座位上,虞幸帶著打勝仗的驕傲坐下了,還重重冷哼了一聲。
前排的白毛睡了一個課間,剛剛的吵鬧對她毫無影響,反而是預備鈴一響,她就動了動,肩胛骨聳了一下,默默地坐直。
她一定沒有睡著,虞幸想。
所以這個白毛女孩是整個班里少見的,對附和著霸凌別人沒有興趣的人。
一切重回安靜,但也沒有完全安靜,因為走廊上的人踩著鈴聲陸陸續續走回來,總是會慢一點的。
虞幸偏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卷毛同桌奧利弗,確定棕發女孩和杰克都回到座位上,并且也沒有什么人在關注著這最后一排后,用氣音笑著說:“我終于知道你上節課為什么要給我提示了,這一波交換,你不虧啊。”
奧利弗動了動屁股,往前坐了一點點,沒有回答虞幸,但剛才任由別人怎么辱罵都毫無動靜的手指不自然地勾了一下,像是被說中心思之后不輕易暴露的身體反應。
第二節課仍是他們班主任的數學課,眼看著強尼用胳膊夾著課本和教案走了進來,虞幸也沒有打算繼續搭話,他已經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個同桌很聰明。
因為一直受到針對和欺凌,奧利弗擅長保護自己,被辱罵時的不辯解看似是一種懦弱,實則是在自我保護,因為當一大群人鐵了心要欺負一個人的時候,他的辯解只會讓他們更加的惱怒,或是覺得興奮,他會因此受到更加難以接受的對待。
而當他一直空著的座位上出現了一個新的同桌,在不清楚新同桌立場的時候奧利弗就已經嘗試著給新同桌遞出友好的信號,他心知肚明,一個同桌,能從正面和側面給他帶來多少幫助。
群體霸凌就是這樣,當所有人都劍指一個受害者,那么他們將不會有多少負罪感,甚至會生出扭曲的正義感,認為欺負他就是正確的,但只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唱反調,欺負人的群體當中就會有一些人開始猶豫,因為他們的大腦終于不再只是接收著“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正確的”這一信號了。
肆無忌憚的欺負正是因為沒有成本,當欺負人需要成本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多思考一下,而現在,虞幸的存在就是同學們欺負奧利弗的成本。
而奧利弗真的是畏懼著這樣的霸凌嗎?如果真的被霸凌崩毀了心里防線,那一聲嘲諷和之前的提醒都不可能出現。
他更像是接受著不得不被霸凌的事實,隱忍著,同時會利用所有的條件去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簡單來說,虞幸成了奧利弗的工具人。
對此虞幸十分高興。
因為這個角色的心里復雜程度越高,就越意味著他在這個副本中可能存在的重要性,如果他的同桌是一個重要NPC,那怎么想他都是賺的,為什么只有奧利弗被討厭被霸凌,這個角色身上發生的故事線,都可能使整個副本極為重要的劇情推動點。
哪怕這個奧利弗看起來在利用完他之后依然不太會搭理人。
第二節數學課相安無事,只是虞幸注意到,上一節課的尤里爾——就是那個說話被抓到的學生,第二節課并不在教室,座位空空如也。
看來是還在校醫室沒有回來。
下課之后,之前來找茬的那些學生也暫時沒有動作了,可能是想另找機會,也可能是想讓他這個玻璃心轉學生好好冷靜一下,趙謀過來走動了一圈,和虞幸隨意聊了些沒有價值的話,兩人都知道這是在樹立一個轉學生也并非孤立無援,而是彼此之間關系還不錯的印象。
后面的兩節課是物理課,帶他們物理的是一個十分年輕的男人,西裝革履,頭發濃密,看起來比強尼要溫和不少,因為來了轉學生,物理老師還在上課之前專門介紹了一下自己,說自己的高中也是在這里念的,隨后升入了圣喬尼斯大學,他是上一屆的大學優秀畢業生,畢了業之后就回學校來教書了。
可這樣溫和的態度并沒有讓這個班級活躍起來,大家一到上課時間就都變得麻木和僵硬,虞幸還隱隱的感覺到,這個班的人對這個物理老師的畏懼感并不比強尼少。
他也可以理解,圣喬尼斯學院是什么風氣他已經了解到了,在這樣的高中里畢業,沒有變成怪物,但畢業之后不想立即逃離這地方,反而興沖沖的回來教書,這里可是帶給他無盡痛苦的地方啊。
恐怕這位物理老師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變態和恐怖得多。
“下周的測試很重要,新同學如果基礎薄弱,可以單獨來找我補課。”臨近第四節課下課的時候,物理老師將目光投向了班里的幾個生面孔,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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