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酒買的是一份土豆泥,他本是奔著沒有肉去的,結果成果拿上來的時候,土豆泥里還是混著一些小塊的肉沫。
他面無表情地接過,盯了一眼廚師小姐姐鮮紅的嘴唇,發現土豆泥盤子上也留下了一個可疑的紅色指紋。
“……”無聲地凝視土豆泥,趙一酒感覺有點想打人,比如在隔板里面對他微笑的女人,為什么他不能直接沖進去把這人的頭砍掉呢?
“去那邊占個座位吧。”虞幸的到來打斷了趙一酒腦子里危險的想法,攬著他的胳膊朝角落里面的位置走去。
由于這個時候食堂很空曠,角落里的他們也能被一眼看到,其他人要是買好了飯也不用找,直接過去就行了,而這個位置是虞幸觀察過后,發現的視野最好的位置。
他們走到那邊坐定,趙一酒拿起了和盤子一起端過來的勺子,眉頭微微皺著,一臉的嫌棄。
虞幸道:“土豆泥耶!”
“你耶個錘子。”趙一酒嘆了口氣,“里面的肉沫……還不知道是什么肉。”
“總比我的好吧。”虞幸把三明治上方的面包片打開一點,給趙一酒觀察里面的斷指,“廚師小姐姐大概覺得我太好看了,所以把她自己的手指送給我吃,我好感動。”
正好端著盤子走過來的溫青槐:“……”我不敢動。
說話之間,曲銜青和趙謀也過來了,一張桌子足夠大,可以坐六個人,他們陸續落座,每個人的盤子里食物都不一樣,趙謀還買了一杯甜水。
由于吃的里面有肉,他先喝了一口甜水,在其他人的注視中目光顫了顫:“有淡淡的腥味。”
甜水里混入了血。
飲品尚且如此,食物里加的料就更加明目張膽,他們小心翼翼的不就是怕副本里的食物和“人肉”有關么?自古以來,鬼用奇怪的食材偽裝成正常食物,已經是每個推演者都能預料到的事情了。
“我通過歷史和政治課本了解到,這個世界的人,即使基因相同,也會因為少年時的表現被分成人類和被放棄的垃圾,那些人類不將垃圾當作人,會對此進行買賣。”虞幸面色如常地咬了一口三明治,感受了一下,“可以買賣,那就意味著可以殺戮,食堂里的食材……”
他沒有明說,但每個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圣喬尼斯中學會不會把無法拯救的那部分學生當做食材進行資源利用?
“味道還行。”虞幸評價道。
溫青槐的目光里透著點驚悚,畢竟他是親眼看見虞幸三明治里那截斷掉的人手指的。
曲銜青:“……是嗎。”
她買了一份飯,配菜是綠色的,看起來像是西蘭花,其他人朝著她的碗里看了看,竟然沒有發現肉的痕跡。
“不用太高興,我的肉在飯里。”曲銜青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她用筷子挑起飯的一角,在米粒翻滾之間,燒熟的肉丁暴露出來。
“但是你這個比我們的好多了,這可是熟肉,不管是什么食材,燒熟了味道都差不了太遠,而我們卻要感受……”虞幸還是將三明治里的斷指挑了出來,他才不會真的吃這東西,只有鬼知道這東西吃了后會有什么后果,那個廚師明擺著就是在有恃無恐的戲弄他,仗著校規的存在,故意當著他的面將斷指放進去,就是打賭著他不敢違反校規。
“這道菜的名字叫墜鳥。”趙謀介紹著曲銜青吃的菜,“我和她在同一個窗口買的,她的是飯,我點了面條,里面都直接標注著有墜鳥的肉。”
“墜鳥?”趙一酒看了老哥一眼,覺得這個詞好像有一點點令他熟悉。
“校規。”虞幸提醒道。
他們宿舍公共區域擺著的那本校規手冊的最后一頁,寫著圣喬尼斯中學部的校長的名言。
校長先生似乎對自己的學生們抱有極大的期望和熱情,并對自己的教育事業充滿了信心,所以他說:“這些鳥兒還沒有學會飛翔,他們懶惰或是先天愚笨,我要做的就是將他們帶到懸崖邊,一個個推下去,看著他們成功振翅或是摔死。”
圣喬尼斯中學不僅是一個中學,一個垃圾場,還有一個更為貼切的名字——鳥籠。
成功振翅。
或是摔死。
墜鳥,自然是摔死的那一部分。
那么醉鳥的肉究竟是什么,不言而喻,區別在于這個窗口賣的食物中,“墜鳥肉”是熟的,而其他的窗口,基本上都會添加生的肉進入菜品中。
“鬼物的手指、未知生物的肉沫……”虞幸笑了笑,“這些東西和所謂墜鳥肉比起來,危險程度更高,目前看來,選擇墜鳥窗口的食物是最安全的。”
“可那是——”趙一酒停頓了一下,鬼物和人類,真要將其中一種作為食物,似乎突然變得很難以抉擇。
“這是副本,不是真實。”虞幸提醒他,“酒哥,死寂島這樣的地方,我們還會疑惑和猶豫它是不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可島上建筑承載的副本很明顯是其曾經發生過或者扭曲形成的一個特殊副本,副本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與其說這里的學生是人類,不如說他們也同樣是NPC,是瘟疫體,是我們口中的鬼物,不同的只是這些鬼物在這個副本中并沒有為鬼物的自覺,他們只是為了副本劇情服務的一個個背景板一樣的存在,在這個副本里被賦予了人類的稱呼。”他說的慢條斯理,“他們不是同伴,而是讓我們有機會過關的可利用資源。比如這個時候,如果吃了鬼物的東西會死,吃了墜鳥的肉能活,你會選擇為了這些只是外表和我們長的一樣的瘟疫體而猶豫嗎?”
趙一酒無話可說,他依稀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危險,就好像虞幸正在不知不覺間往墮落線上狂奔,但仔細想想卻覺得道理沒有錯,死寂島上的所有生物,除了瘟疫體就是污染體,區別不過是可能為中立的NPC和一定為敵人的鬼物罷了。
他現在所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副本為了引發他們心中的恐慌做出的局。
“虞幸說的沒錯,有了這次的經驗,下次可以直接購買墜鳥窗口的食物,好歹我們知道這究竟是什么。”趙謀對此感到認同,但他同樣指出了虞幸話中的漏洞,“不過你不能以副本里都是瘟疫體和污染體為前提來判斷食物有沒有危險性,這樣一來,副本對這些東西的陣營劃分就變得毫無意義了。虞幸,我懷疑你的思維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被影響過,還沒有調整回來。”
趙一酒瞬間抬眼,趙謀說的和他之前察覺到的一模一樣,這說明此事并非他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
虞幸歪了歪頭,看看手里的三明治,除了倒人胃口的手指和從手指里流出來的少量血跡之外,這個三明治做的確實很好吃,食材干凈,他覺得自己毫不介意。
他連水鬼釋惟都吃過。
不是被影響后沒有調整過來,而是因為他曾經的經歷給了他不在乎的資本,就算是局勢所迫,真的要他吃那些不該被同類吃掉的肉類,又有什么關系呢?他早就打破了這個禁忌,他本身就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等等!
虞幸瞳孔一縮,這一瞬間的驚醒讓他的后背一陣發麻。
他怎么會這么想,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過這么激進的想法了,他明明是最想讓自己變得正常,變得像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那樣生活的,怎么可能會放任自己回歸從前的思維方式……
“我的確被影響了。”虞幸承認,他面色少見的陰沉,“可上島之后我明明沒有經歷什么可以讓我的思維發生改變的事情,呵,我之前就對一件事情有所懷疑,為此提高了警惕性,沒想到還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影響到,真是……可怕啊。”
“什么事情?”溫青槐敏銳但有些不解地問,“是你們小隊內部的事情我就不繼續問了,但如果和所有推演者有關,我還是希望能多了解一點。”
“可能有關,可能無關,我還需要再確認一下。”虞幸沒有直接告訴溫青槐,而是對著趙謀送了個眼色,后者立馬會意,他們小隊從一開始就不解的事情,恐怕就是跟體驗師那邊傳來的信息有關。
為什么會讓他們選擇死寂島,是這個活動副本本身的特殊性,還是另一個時間線的體驗師小隊有什么信息想告訴他們,又或者是一個陰謀。
他們來到死寂島上之后不斷地接受著新的信息和設定,只有這個問題是從一開始就在懷疑的。
趙謀在接收到虞幸的眼神之后,就意識到恐怕虞幸對于這個問題已經有了一個猜測,而這個猜測不能說給外人知道,所以他有必要打斷這個話題。
趙謀將虞幸剛才的結論換了一個說法:“食物的問題暫且這樣決定,之后都搶墜鳥窗口的午飯,因為在這個副本的設定中,墜鳥的肉的的確確是一個穩定的可以食用的東西,他們不被認同為人類的一員,而那些通過了學習考驗的成功人士們只把這種肉當作一種可食用資源。根據副本設定,這是我們可以吃的東西。”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無人反對。
趙一酒,虞幸和溫青槐只需要在今天中午將已然收到的詭異食材解決掉,至于解決的方法……
虞幸把剛才挑出來的那截手指用桌子上自帶的紙擦干凈后放進了褲子口袋里。
“不是不可以浪費?”趙一酒望著這個舉動,眼睛微微一亮。
“噓,你不說,我不說,誰能證明我浪費了?又沒有人看見。”虞幸對著眾人眨眨眼,“就像吉恩主任的暗示一樣,無論是作弊還是什么,只要不被發現,那就是沒有作弊。只要我藏食物不被發現,那我就沒有藏,而是吃的干干凈凈了。”
說話間,食堂的外面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一大波人說著話往這邊靠近。
虞幸繼續道:“我猜因為是第一天,所以給了我們試錯的機會,我們來的早,就算動手腳也沒有人能舉報,那些販賣食物的窗口隔板壓的很低,里面的廚師根本看不見我們。而之后,我們會和其他學生一起進入食堂,一旦不吃食物被其他學生發現,就有被老師發現的風險,畢竟無論是多么具有壓迫性的環境,也總會有那些脫離了群體,以背叛為代價獲取特權的那一部分人。”
話音剛落,趙一酒立馬低頭認認真真地挑揀著那些古怪的黑色肉沫,他已經聽到那些學生正在接近食堂的聲音了,他必須在那些學生進入食堂之前,把肉沫全部挑出來,包起來藏住,只要能完成這個步驟,將包起來的東西帶入寢室,就有無數個方法能銷毀證據。
溫青槐在虞幸做出藏東西的動作時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動作麻溜,而曲銜青和趙謀則根本不用這么麻煩,兩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將飯和面送到嘴里的時候一點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畢竟是熟食,味道不會太差。
幾乎是幾人剛做完小動作,一大波學生就從食堂入口涌了進來,他們穿著相同的校服,乍一看毫無個人特色,每個人的臉上都混雜著奇怪的表情,麻木、疲憊,還有一點點的熱切和競爭感。
他們目標明確,跑在前面的學生一股腦地涌向墜鳥窗口,就和虞幸他們推測的一樣,這些學生似乎也知道什么是能吃的,什么是不能吃的,一眨眼的功夫,墜鳥窗口前面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落在后面的人看到過長的隊伍,無不面露失望和恐懼之色,任命似的排到了旁邊,如果仔細觀察,也能發現很多學生甚至在微微的發著抖。
趙一酒看到這里有一些疑惑:“為什么不認準一條隊伍排?”
“時間不夠,或者是份額不夠。”這次回答他的是溫青槐,“午休時間只有兩個小時,排的太靠后的話可能來不及吃飯,那他們來食堂就沒有意義了,會餓肚子。也有可能是每天每個窗口的食材份額都有限,吃出經驗來的學生一看到隊伍長度就能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搶到一份飯。”
那些學生搶飯搶的太急,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五個陌生面孔,他們得以正大光明地觀察著所有人。
很快,各個窗口都有學生打好了飯,找到地方落座,整個食堂鬧哄哄的,那些在墜鳥窗口前排隊的學生十分平靜,有些是熟人便互相交談。
而其他窗口的學生緊張之余,也像是習慣了一樣,很快苦著一張臉,一邊閉著眼睛把食物往嘴里塞,一邊用眼神偷偷瞥向四周。
終于有人發現了角落里的新同學。
坐在虞幸這一桌旁邊的那個桌子上的是六個女生,似乎關系不錯,清一色的棕色長發,面孔都偏向西方,她們注意到了角落里,還沒開口討論,就臉色一變地望向食堂入口。
虞幸跟著看過去。
有一隊帶著紅色袖章的學生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食堂里上一秒還止不住的吵鬧聲都因為這幾個進來的人而安靜了一瞬。
虞幸想,原來如此。
他剛才還提到背叛者,背叛者這不就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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