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曲銜青渾身是血走出停尸間的那一刻,觀眾們便再也看不見這場變故,他們只知道停尸間的鬼像是有人指揮一般,給曲銜青讓了一條路。
那一個個鬼影彎下腰來,不是在朝曲銜青鞠躬,而是朝著停尸間外的某一處。
曲銜青被刺傷到現在,這還是第一個說話的明星推演者。
許樹的話像是點燃了導火索,一個個潛水的明星推演者全部出來了,因為這可不是什么小事,這代表著,恐懼醫院這次的嘉賓里,有一個絕望級!
他們像是突然驚醒。
現在明面上的絕望級這么少,每多出一個,都意味著現在的公會團隊勢力要來一次變革。
——大公會多了個絕望級,排名就有可能往前一步。
小公會出現一個絕望級,那是能直接從默默無聞一躍而上的!
這一個場次的嘉賓包含了深夜公會,研究院,lsp基金會,還有六個沒有公會歸屬的人,正在屏幕后觀看直播的勢力都在想,不論是誰是那個絕望級,都必須給他揪出來,否則,以后碰上一定會因為信息不對等而吃大虧!
會是誰?
莎芙麗?還是余景?
無論怎么看,都只有這兩個人有晉級的可能——除非,還有人從很久之前就隱藏了實力。
[這是不是深夜藏的殺手锏,要用晉升絕望的莎芙麗趁此機會殺了曲銜青?畢竟圍追人家那么久了,這是個好機會啊]
許樹發送了彈幕,目光稍暗。
是不是莎芙麗他還不知道嗎?如果莎芙麗那個跋扈的女人晉升,肯定第一時間就來找他不痛快了,美杜莎對莎芙麗的態度也會有所改變,所以,不是她。
他從自己的房間起身,套上外套,臉上的半張猙獰面具依然穩穩戴著,他看了一下這座城市紛紛揚揚的大雪,將兜帽往頭上一罩,就出了門。
和他一樣的人不在少數,那些人要么是主動要去找誰,要么是被勢力中的人召集。
而直播中,曲銜青和韓彥都能預料到外界的動蕩,可這與他們暫時沒關系,他們的矛盾已經緊迫到,不允許任何一人分心了。
曲銜青不知道韓彥為什么在此刻暴露絕望級的能力,這樣做,不會打草驚蛇?
即使別人都不知道他就是那個絕望級,但終歸會有所懷疑,這對韓彥有什么好處呢。
曲銜青看不懂韓彥的目的,是正常的。
韓彥比曲銜青更加懂得計謀與布局,或許在此刻,他的9一舉一動也有更深刻的意義,可是——
她不用在乎那么多。
她相信只要按照虞幸的布置去做,韓彥就贏不了。
嘀嗒。
嘀嗒。
血珠從病號服的邊緣落地,砸在地上,開成一朵朵艷麗的花,可惜隱在黑暗中,再美也沒有人欣賞。
曲銜青終于摸著黑走到了韓彥面前,她看不見韓彥,韓彥卻能憑借夜視能力將她看得清清楚楚。
“嗯?是曲銜青啊……怎么了?你受傷了嗎?”他的動作極為放松愜意,語氣卻刻意捏得急切和意外,就像是剛從外面經過,看到了受傷的曲銜青似的。
雖然他知道曲銜青不會因此判斷錯誤,但他就是想這樣羞辱她。
看,不是很牛嗎?怎么也在我手里這么狼狽?
“……”曲銜青的喉嚨被刺穿,此時好像完全說不了話。
但是脫離了停尸間的攝像頭,她卻是不用再偽裝那種意外與憤懣,又往前走了幾步,她停下來,準確地看向了韓彥所在的地方。
韓彥微微一驚,隨即想起,曲銜青的聽力足以讓她找到剛說過話的他的位置。
“哈哈,需要幫助嗎?曲大佬?”他依舊警惕地和曲銜青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站在曲銜青可以攻擊到到的范圍。
即使曲銜青胳膊上的每一處關節都應該被他操縱著鬼影刺斷了,但她還能走動,就說明她完全可以違背人體規則,她依然充滿危險。
現在兩人就站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不遠處是一個電梯,電梯的按鈕停在三樓,沒有要下來的意思。
一個從容愜意,一個狼狽不堪,一人雙手空空,一人右手持劍。
曲銜青沒有韓彥個子那么高,她微微抬頭,面容冷清,目光里一點多余的感情都沒有。
那眼神中,只有十足的兇戾。
“怎么?”韓彥笑了,“現在露出這種表情,是想暗示我,你剛才的所有行為都是裝出來的,而此時,就是我這個自爆的人要受到懲罰的時候了?”
如果他是哀悼級,那說不定事情真的會往這個方向發展——雖然他一定不會讓自己和曲銜青獨處就是了。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是貨真價實的絕望級,這件事除了伶人……他沒告訴任何人。
誰也不會提前知道,就算是占卜等能力,也只有一個未亡調查組絕望級的衍明可能提前探知,而虞幸和曲銜青這邊有誰?趙謀?呵。
趙謀能力不弱,可惜還沒有成長起來,是不可能越級占卜出什么的。
所以曲銜青一定不知道他的真實等級,不提前做準備,他的絕望級就必然能壓制對方的哀悼級,他,從始至終就是貓戲老鼠。
然而——
“懲罰你么?你還真是熱情。”曲銜青的聲音在韓彥耳邊響起,他一頓,有些詫異地望著她。
他可是親手操縱鬼影刺穿曲銜青喉嚨的,此時血還在滴,她怎么能說話?
曲銜青不僅在說話,那聲音還陰陰的,飄渺不定,空靈又驚悚。
她嘴都沒張開,聲音也不知是從哪里發出的,她的目光穿過黑暗準確地釘在韓彥臉上,笑唇被往耳朵方向割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我一向都是……這么熱情的。”在短暫地訝異后,韓彥笑得更親和了,眼底的臥蟬給人一種春風拂面的錯覺,“沒想到呢,我還以為,剛才的攻擊起碼能對你產生致命傷,可事實看來,你起碼還有百分之七十的戰斗力。”
“曲銜青,你被稱為魔女,名副其實啊,確實是可怕到像魔鬼一樣的女人。”
他手指一指,也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樣的祭品,曲銜青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失控,不由自主地倒退。
她退到了一面墻上,沒有了后路,和韓彥之間起碼隔了十米,這已經超過了她的種種記錄里,用邪異恩典斬殺敵人的最遠距離。
這個韓彥,果然小心謹慎。
曲銜青發現只靠自己,無法掙脫韓彥的這種控制,這是絕望級的壓制能力,同樣能力的祭品,在絕望級手中一定會比在哀悼級手里強數倍。
韓彥已經晉升絕望級,這一點不管是虞幸還是趙謀都沒有預料到,自然也沒有和她囑咐過什么。
但現在倒也不是毫無辦法。
她心神一動,從人格面具里拿出了這場推演里第二個使用的祭品,這是一枚金色的小鈴鐺,由于她動不了,鈴鐺出現后就掉在了地上,與地面撞擊,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鈴聲響起的一瞬間,那種無形的禁錮就消失了,曲銜青反正什么也看不見,蹲下來,用手在地上摸索小鈴鐺的位置。
韓彥看著她,心中升起一絲怪異的感覺。
曲銜青好像……除了視覺,其他感官真的都非常弱?
這并不是他被曲銜青的表演所蒙騙以至于放松警惕,而是在目前保留下來的所有關于曲銜青的影像中,她殺人也好,做任務也好,推理也好,靠的基本都是視覺,她視力敏銳,可以發現藏的很深的東西。
經過多方研究,大家都認為曲銜青依賴視覺,而其他感官基本沒怎么用過。
但是沒有人認為她的聽力、嗅覺等等就弱,一個擅長劍術的人,這些怎么會弱呢?
他們更愿意相信,這是曲銜青用不到這些感官,當然了,這些感官可能也沒有視力那么優秀。
所以,在這一局開始的時候,韓彥選擇了和系統協商,讓曲銜青患上夜盲癥。
廢掉她的視力,韓彥認為這起碼廢了曲銜青一個很引以為傲的能力,即使她要調動其他感官,那也不會像視力這么變態,結果……他竟然試出了曲銜青的弱點?
這女人的聽力和感知幾乎比正常人還弱,她甚至不能辨別鈴鐺落下的位置,也感知不到剛才鬼影的接近,廢了視力,就像廢了她所有的感官。
這種情況,很可能是曲銜青把積分強化和某些祭品的使用條件都賭在了眼睛上,這樣一來,曲銜青變態的視力也就有解釋了。
“曲銜青,你真有趣,我從沒見過比你極端的女人。”韓彥忍不住出聲,想要進行試探,“你就這么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就沒想過,如果眼睛受了傷,你就廢了么?”
“我從來……不會讓人傷到我的眼睛。”
依舊是那種飄渺不定的聲音,曲銜青摸到了金玲鐺,拿在手里,搖了一下。
她身上的傷口一陣蠕動,頃刻間就愈合了一部分。
韓彥嘴角一勾,那些傷口就重新撕裂開,甚至比剛才更大。
太愉悅了。
這就是全面壓制的感覺么?
他明明可以隔空撕開曲銜青已經有的那些傷口,沒了視覺的曲銜青自然看不到他手指上與那些傷口之間連著的虛無之線,也無法用她那傲人的速度躲開這種襲擊。
但他就是要等曲銜青以為可以治好傷的時候再去撕扯,讓曲銜青重新感受一遍皮肉之苦——太爽了!
而且剛才曲銜青的回答簡直太符合她的性格,極端自負和戾氣十足,她真的有可能因為自信,放棄其他感官的提升,甚至是為了追求極致,主動讓其他感官退化。
“很好玩嗎?”曲銜青問。
“你不覺得很有意思?痛苦能讓一個人清醒,曲銜青——現在你清醒了嗎?”韓彥的手中出現一把槍。
一把沒有實體,只有虛幻輪廓的純黑手槍。
這是他最順手的武器祭品,對于他這種近戰能力不太行的人來說,遠距離靈異熱武器無疑是個最佳選擇。
“你有沒有感受到……你那最強哀悼級的名頭,在絕望級面前,根本不夠看?”
“啊,或許吧。”曲銜青知道自己的傷口處有貓膩,她干脆地收起了金鈴鐺,用左手撕下病號服衣擺處的一圈布料。
長長的布料濕答答的,早就被鮮血侵染,拿在手里都顯得觸目驚心。
她配合著拿劍的那只手,用布條當做蒙眼布,覆蓋在眼睛上繞了一圈,然后在后腦那里打了個死結。
韓彥并沒有阻止她,可以這么說,他一點兒也不在乎曲銜青的動作,曲銜青讓他忌憚的只有劍術,除此之外,任何有特殊能力的祭品,他都有把握擊潰。
只有那把邪異恩典,殺傷力太大,絕望級都不一定防的住。
他饒有興趣,就算曲銜青可以用“蒙住眼睛”的特定動作暫時喚醒其他感官,也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最重要的是,這一局他是行兇者,而曲銜青只是一個病人,他可以殺曲銜青,可曲銜青殺不了他,規則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曲銜青的所有掙扎,都只是在賭一個逃跑的機會,等虞幸殺了另一個人,有人拉響警報,她就能在指認環節指控他。
可……有人會信嗎?
曲銜青的話,可以被在場的嘉賓信任,可場外的那些觀眾……他們會信嗎?
不會的,只要他稍微顛倒一下黑白,給曲銜青安上一個罪名,早就心有偏見的觀眾就會自己腦補細節,認為曲銜青是在撒謊。
誰讓她是個蠢女人,從來不知道顧及別人的感受呢?
韓彥想到這里,又愉悅地笑了一聲,他興致非常不錯地動動手指,頓時,曲銜青身上的傷口在虛無之線的拉扯之下一個接一個的爆開,她整個人就像被血洗了一樣,除了他刻意留下來的那張漂亮臉蛋之外,沒有一處還完整。
“疼嗎?疼就叫出來啊,我還沒過你喊疼呢,或許只有虞幸在床榻上聽過?”韓彥這個時候還想起了外界的傳聞,隨后搖搖頭,輕笑一聲,“不,雖然他們都那么說,但我覺得你們不是那種關系,你只是一個棋子而已,他怎么會和你達成那種麻煩無窮的關系呢。”
顯然,男女朋友乃至夫妻之間的關系,被韓彥形容成“麻煩無窮”。
曲銜青想到韓彥曾有過妻子,還和妻子生下了韓心怡,而后,他的妻子就從此消失了。
恐怕韓彥要的只是一個和他基因相似,可以被培養成墮落線的孩子而已吧。
“那就讓我做第一個聽到你喊疼的人好不好?你叫一聲吧,我向你承諾,你只要叫一聲疼,我就直接殺了你,不再折磨你了哦?”韓彥放緩聲音,低聲哄到。
曲銜青聽到他的話,竟然有一種特別想去相信的感覺,就好像他一定會信守承諾,就好像直接殺了她是什么恩賜一樣。
可是……
曲銜青握緊了劍,即使每一寸皮膚都在崩裂,她握劍的手也沒有一絲顫抖。
被血染臟的手腕擁有深可見骨的傷痕,就這樣,她依然活動自如,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的確,她從不叫疼。
因為她不疼。
“很可惜,有一個情報,你們都沒有得到過呢。”
“是因為我太強了,受傷太少,所以你們都沒發現?”
空靈的聲音里帶上了一抹嘲諷。
曲銜青手中的劍驟然斷裂。
那只是一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劍罷了,傳聞中,邪異恩典殺人無數,在一場推演中殺得越多,就越漂亮,所以韓彥剛才看見了劍的模樣也并不意外,因為這把邪劍在恐懼醫院中還沒見過血。
可現在,這把劍的用法好像和資料上不太一樣。
劍身只一瞬便斷成了十幾個碎片,碎片上的銹跡和血跡混為一體,在空中詭異停滯,下一刻,它們竟然一股腦插進了曲銜青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中!
“我根本就……無法感覺到疼痛啊。”
碎片一端埋在肉里,另一端在黑暗的空氣中吐息著,逐漸褪去虛假的外殼,露出了碎裂后的真實模樣。
韓彥面色一變,隨機立刻往后又退數米,他的眼中眼白消失,乍一看幾乎一片純黑,那雙純黑眼中倒影出此時曲銜青的狀態。
只見,碎片上緩緩浮現出一縷縷如同實質的霧氣,在曲銜青的背后凝聚成一個巨大的幽靈虛影。
那也是一個女人。
或者說,是一個半透明的,和曲銜青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血氣翻涌間,女人身穿一襲血紅長裙,黑發散落,其中一些聚成一股股發繩,吊著一張張仿佛有生命般的面具,剩下的發絲延伸入黑暗,望不到頭。
那女人的臉如白紙一樣蒼白,眼睛閉著,眼角有些一抹血跡勾了的紋飾,她嘴巴勾起,微微開合,剛才韓彥聽到的曲銜青的說話聲,就是從這個女人嘴里發出的。
“韓彥……”
女人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即將要睜開眼睛,她抬起一只手臂,曲銜青也抬起一只手臂。
她手中的血氣凝結成一把通體血紅的長劍,曲銜青的手中也出現了同樣的東西,那血紅長劍從劍柄到劍尖都像是被工匠打磨了數年,每一處都精心繪制紋絡一樣,那些飄逸的血氣就是劍上花紋。
劍柄中間鑲嵌著一顆眼球,眼球滴溜溜轉動著,在鎖定了韓彥之后,曲銜青蒙眼的布料下流出兩行血淚。
“你還沒見過真正的魔女呢……”
而曲銜青身后的那個女人,則驟然睜開眼睛!
所有的虛無之線剎那崩毀,一路絞殺著往韓彥這個源頭處襲來,韓彥千鈞一發地提前松開這些線,才沒有被絞斷手指。
這一刻,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籠罩了韓彥,雖然曲銜青的氣息仍然是哀悼級,但是那把劍和那個身穿血色紅裙的女人身上傳來的力量,足以讓絕望級戰栗!
韓彥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破碎的想法。
曲銜青不怕痛。
曲銜青哪怕關節受傷也可以活動自如。
曲銜青被割喉依然不被判定死亡。
曲銜青嘴巴不動也可以說話。
曲銜青好像沒有其他感官。
曲銜青清冷的氣質和體內隱藏的戾氣總是格格不入。
……曲銜青的動作和身后那幽靈女人近乎一樣,像是一個提線木偶。
他失去了虛無之線對曲銜青的控制力,現在,是那魔鬼一樣的女人在控制曲銜青。
不,不是。
韓彥明白了。
曲銜青,從來不是那個看起來清秀高挑,戰力高而智慧稍遜一籌的女人。
目前為止,所有人看到的“曲銜青”,都只是真正的曲銜青的傀儡而已,真正的曲銜青,是那個幽靈一樣,手持血紅邪異恩典的女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