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間有屏幕鏡頭,說明這場游戲中,停尸間有鬼。
曲銜青一個人下來,本身是毫無問題的,但現在她的夜盲癥已經成為了一個非常棘手的負面狀態,還因為“偷襲”受了傷,她瞇著眼睛,有點小心地推開了停尸間的門。
里面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還有重物不斷擊打的聲音,聽得人心頭一緊。
但是當曲銜青徹底打開門,里面反而陷入一片寂靜。
觀眾們發現,停尸間的屏幕亮了。
于是,他們興致勃勃地離開任義的視角,涌入停尸間的屏幕,想看是誰出發了新的樂趣,只有一些沖著任義挖掘院長辦公室那個秘密去的觀眾沒有在意停尸間。
然后,他們就看見了一個眼睛瞇著,似乎略有一點茫然的女人,女人不復平時的從容冷冽,手中拿著一根不知道哪里來的棍子,微微向前探著,像是在試探前方的道路。
竟然是曲銜青?曲銜青這個時候來停尸間干嘛?
夜盲癥似乎怎么也不會遇到和停尸間有關的任務吧。
觀眾們有些好奇,目光隨著曲銜青一步步挪進去。
停尸間的燈光比任何一處都要暗,原本不是這樣的,為了驅散尸體們給人帶來的心理壓力,醫院往往會把燈光設置地很明亮,哪像現在,幾乎每一處都昏暗到足以躲藏一只鬼。
曲銜青摸索著,偶爾將擺在外面的鐵窗上的白布掀起來看一看,像是在找什么特定的目標,觀眾明白過來,她應該是有要找到的尸體,因為她只看臉,對著尸體的臉打量一會兒發現不是自己要找到,就會放下白布,挪到另一處。
頓時,一些本就不喜歡曲銜青的人趁機嘲諷,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因為以前曲銜青的行事方式確實很殘忍,看上去與墮落線沒兩樣,很多異化線和正道線畏懼她。
本身她這樣應該很受墮落線歡迎,可她曾經放話,墮落線是渣滓,跳到她面前的就是找殺,一開始有墮落線認為這是屬于她的戾氣,壓根兒沒在意,依舊試圖拉攏,沒想到接近她的竟然真的被殺,那段時間死了大概七八個墮落線,來自不同的勢力,大家才知道她是認真的。
就這樣,除了慕強者和瘋狂到不在乎立場的人,不管是墮落線還是異化線和正道線,都對曲銜青沒什么好的印象。
曲銜青一直覺得,只要自己夠強,無論別人怎么看她她都不在意,因為她不在乎那些人。
直到……她的處境被虞幸知曉。
那是從浮花市回來之后,一個雨天,曲銜青為了解答曾冉冉一些疑惑,來到了虞幸住的公寓樓里。
要離開的時候下了大雨,她沒帶傘,恰好虞幸外出歸來,就邀請她先進屋待一會兒。
他們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不知究竟聊了些什么,話題逐漸轉移到曲銜青現在的能力上,半晌,虞幸抬頭看著她,認真的說道:“有些事情,我不太了解,需要你給我答案。”
曲銜青記得自己當時手里捧著一杯溫熱的蜜桃烏龍,入口有些甜。
她問:“什么?”
在停尸間里走動的曲銜青眼中閃過一抹銳利而詭譎的光,被她用臉頰邊的頭發遮擋。再抬頭,她又是那副有些茫然的神情。
放在外面的尸體看完了,她就去抽冰柜看。
因為看不清楚,她用棍子充當導盲杖,盡量不碰到周遭的陳設,在辨認尸體的時候,還會對不需要的尸體微微低下頭,輕聲說一句“打擾”。
彈幕議論紛紛。
逐漸的,有一些不同的聲音浮現出來。
[呵,這是偏見吧,回想一下,跟莎芙麗找茬不是因為莎芙麗先針對她?追殺趙謀不是因為莎芙麗偷襲她然后把嫌疑引到趙謀身上,她認為是趙謀背叛了她才追的?]
[傷了韓彥不是因為趙謀把刀放韓彥那里轉移目標,讓曲銜青認為韓彥是行兇者?這么一想,對莎芙麗是舊仇加反擊,對趙謀也是偷襲的反擊,對韓彥是普通人對行兇者的牽制啊,你們真的有好好理解這一切嗎?就一句曲銜青真殘暴就可以把所有原因抹除?]
大概,這是曲銜青出名之后,第一次有人認認真真為了她辯解。
腳下,一道道黑色影子融入本就昏暗的空間,呈包圍之勢悄悄朝她爬來。
那些影子有些像手臂,又在下一瞬間像極了頭顱和長長脖頸,過了兩秒,又變成了一個個穿著松垮衣服的人形輪廓。
它們舉起剪刀、手術刀、棍子等一切可以當兇器的東西,一步步接近因為夜盲癥而什么也沒察覺到的曲銜青。
它們無聲無息。
在停尸間里,它們仿佛就在自己的家里一樣,就連氣息都沒有露出一點,就那么緩慢卻不容置疑的,往唯一的活人那里走去。
韓彥隱藏了自己的存在,靠在停尸間的門口看好戲,他不認為這些恐懼醫院用來干擾嘉賓和烘托氛圍的鬼物能對大名鼎鼎的曲銜青造成什么傷害,別說夜盲癥了,就算曲銜青瞎了,也足夠應付這些本就殺不了人的鬼。
所以,他給這些鬼加了點料。
外人看來的韓子川屬于能力十分平均的那種正道線推演者,體力還行,智力不差,偵查能力一般,對上非碾壓類鬼物基本能跑,中規中矩,總是能摸到推演想讓他前往的那條主線,然后聽話地完成。
能夠稱為明星推演者,一是靠積累,而是靠運氣。
只有同為單棱鏡高層的人才知道,韓彥成為推演者后最擅長的,就是他與生俱來的那種能力。
攛掇。
篡改。
蠱惑。
待在幕后,卻哪里都插手。
他最熟練的力量,便是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任何可能有思維的物質,無論是思想還是存在形式,這似乎是他們家永遠都可以無師自通的能力,就像韓心怡對那幾個被割喉的受害者和她的大學同學做的事情那樣,也正像韓彥輕而易舉便把小時候的韓心怡拖入泥沼。
此時,那些涌向曲銜青的鬼物,既是恐懼醫院本身的鬼,又不完全是了,它們被韓彥賦予了更加邪惡殘暴的沖動,也被賦予了更加隱蔽和強大的力量。
它們已經沒有不能殺嘉賓的限制,因為此時此刻,它們是韓彥的武器。
韓彥現在是絕望級,他不是體術和格斗見長的推演者,與曲銜青正面打起來,一定是他被打殘,但是推演者從不是以武力分勝負的群體,其他的種種力量,如詛咒、對鬼物的控制力、感應力、溝通力等等結合起來,才是強弱的劃分。
他眼中滿是高昂的興致,盯著那些舉起武器的鬼影,在心中低語著。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再接近一點……
曲銜青格斗那么厲害,而他卻不需要進行那么粗暴的行為,他只要靠在這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取曲銜青的命不是么?這才是真正的強大,曲銜青——一個高傲的笑話罷了。
韓彥眼中的笑話抽出一個冰柜,看了看,終于停頓下了動作。
眼前被凍得渾身冒冷氣的女尸和虞幸的描述分毫不差,應該就是它了。
曲銜青湊近觀察了一會兒,眼前的女尸暫時沒有要詐尸起來的意思,畢竟這是虞幸的身份招惹到的東西,是額外的鬼物,不是停尸間的,所以不會對別人地打量產生什么反應。
她的目光完全鎖定在這具女尸上,這樣部分觀眾焦急起來。
明明看不到任何一條彈幕,但曲銜青的嘴角卻在此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她的意識中仿佛還飄蕩著那個雨天越來越吵人的瓢潑大雨,還有她那句“什么”之后,虞幸與她的對話。
“你真殺了那么多人?”
“真的。”
“不全是墮落線?”
“不全是。”
“我不相信。”
虞幸那時候就坐在她對面,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認識的曲銜青,并不嗜殺,如果別人沒有惹到她,她就不會主動殺人。所以,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會殺墮落線以外的人?到底殺了多少,才會讓所有人都覺得你是個女魔頭?”
“……沒有多少。都是在競技類推演里的時候,或者那個有固定死亡數額的直播游戲。”
她終于將冷硬的外殼卸下一點,她本不想解釋,這樣會顯得她好像哪里被欺負了似的。
可對方是虞幸的話……她相信虞幸不會誤會她,覺得她脆弱。
這就夠了。
“更多的……都是偽裝成正道線和異化線的墮落者,他們經營著很好的虛假外殼,不就是希望仇家殺他們的時候感到畏懼,怕被那些經營起來的人際關系報復嗎?如果是直播,那更會被很多不知道他們底細的觀眾記恨。”
曲銜青手中的茶逐漸變冷,不好喝了。
她放下茶。
離她最近的鬼影手中握著一把尖銳的大剪刀,站在她模糊不清的影子后,將兇器高高舉起。
而此時曲銜青剛確定虞幸要找的尸體,她似乎想把尸體整個搬出來帶走,彎腰去夠女尸的腿彎。
那把影子剪刀,準確無誤地插入了她的影子喉嚨位置。
明明只是兩個沒有實體的影子的接觸,鮮血卻真真切切地噴涌了出來,曲銜青溫熱的血濺射到女尸身上,讓女尸的眼睫毛顫了顫。
曲銜青瞳孔緊縮,手中棍子落地,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喉嚨處的血洞,她張開嘴,發出一串無法辨明的氣聲。
她轉過頭面向停尸間大門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卻只有無邊的黑暗,夜盲,竟然真的讓她像盲人一樣無助。
喉嚨應該是致命傷,可系統并沒有接管曲銜青的身體,韓彥看到那雙聚不起焦點的眼睛,心想,應該是剪刀刺進去的時候她動了一下,導致插偏了一點吧。
那就多來幾次好了。
周圍的鬼影一擁而上,每一只鬼都將手里的銳氣往曲銜青的影子上刺去,韓彥耳中傳來了肌膚割裂的刺耳聲響,還有曲銜青被堵在喉嚨里無法發出的聲音。
曲銜青的手臂、腹部、胸口、腿上、后背,乃至頭上,都出現了大大小小的缺口,那是無形的兇器全部命中的后果,曲銜青的臉上露出疑惑和震驚兩種情緒,韓彥很理解她此時的心情,因為正常來說,不到絕望級,絕不會讓僅僅只是失去了一種感官的曲銜青受到無法反抗的攻擊。
他看著曲銜青像是反應過來一般,手中出現一把血跡斑斑的鐵劍。
那就是邪異恩典吧。
曲銜青不愧是大魔女,傷成這樣,她依舊沒有被系統判定為受到讓她立刻死亡的攻擊,韓彥便好整以暇地看著曲銜青用長劍做拐杖,踉踉蹌蹌朝他走來。
還有攻擊的力量?
韓彥眼中的興致更高了,他悄然后退,幾乎是縱容著,讓鬼影全部靠邊,放曲銜青一步一個血腳印的走過來。
曲銜青拖著鮮血淋漓的身體,抬起頭,朝遠處有光源的地方看。她能看到那是停尸間的出入口,門邊倚靠著一個人,看身形是個男人……
還不待她看清對方的臉,那邊的燈就砰的一聲爆開,頓時,遠處陷入了更加讓人絕望的黑暗。
她如果過去,一定會被那個實力遠超過她預期的人徹底壓制吧?
不過……那是韓彥啊,她和虞幸的目標。
腦海中大雨的聲音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發什么呆呢,是不是茶冷了?那就再嘗嘗這一杯,陳皮普洱,也很香哦?”虞幸笑著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換了一只滾燙的,然后道,“所以?你明知道墮落線偽裝成正道線和異化線是為了操縱人心,你干嘛還撞上去?就不能多準備一些,先揭穿他們再殺嗎?”
“人越多,他們反而更有底氣,因為他們犯罪的幫兇是成百上千人。可——只要我強大到不會被任何人威脅,就算被記恨上又怎么樣?”
“哪怕所有人都恨我,只要我不死,該膽顫心驚的就是他們。”
她記得她很冷淡地這么說著,像是在描述意見微不足道的小事。
虞幸的聲音里終于也有了些笑意:“所以,其實你只殺墮落線,除此之外,都是因為推演性質和任務立場,這一點在場所有推演者都一樣。”
“而外界的傳謠,嗜殺、不講道理、只要談論的時候稍有不敬就會被你追殺,都是假的,你對墮落線的精準殺戮被他們誤認為是無差別殺戮,對嗎?”
“是又怎么樣呢。”她偏過頭,“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這樣的猜測只會給我更肆無忌憚的理由,我很喜歡現在沒人敢惹的樣子。”
“瞎說什么。”虞幸突然摸了摸她的頭,“你不是好人?嘖,怎么會有這種想法,好人可不是用性格來定義的,孤僻的人就注定不是好人了嗎?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怎么認識的?”
“……記得。”
“那就對了呀,你當年可是不顧自己也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硬是從細小痕跡里抽絲剝繭,救了包括祝嫣在內的,二十四個被綁架的孩子。”
虞幸嘴角勾起,卻又像是在責怪她的自我貶低:“不就是操作人心么,來,我教你。”
“從今往后,選一條對自己好的路,同樣沒人敢惹,卻會有人喜歡你。”
種種聲音從曲銜青腦海中潮水般褪去。
在黑暗中,她頭發被血打濕,遮在臉前。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