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正在旁聽林解釋風水能力的卡洛斯愣了一愣,剛想說“我本來就沒戴攝像頭”,就見虞幸回過頭,用一種帶著探究和些微涼意的眼神看向他,他突然悚然一驚。
不對。
那種身處迷霧的遮蓋感又來了,卡洛斯停住腳步,握住仍然存在的麥,開口道:“我應該戴攝像頭?”
虞幸似笑非笑,林已經很自覺地躲到了虞幸身后。
虞幸道:“你說呢?”
“看你們的反應,我是從別的時間線來的。”卡洛斯十分冷靜,他腦子里有關于剛才討論出來的所有結論,或許正如虞幸所說,各個時間線會互相影響,就像眼鏡男身上出現別的時間線留下的傷痕一樣,他腦子里的記憶雖然順暢,可顯然早已被影響。
“看你的反應,你好歹還是個人。”虞幸勾了勾唇,轉回頭看向路盡頭的門,繼續邁步,“沒事了,繼續走吧。”
僅僅是不同時間線的活人轉換而已,不是什么值得關注的大事,要知道他們在察覺這一點之前已經不知道轉變過多少次了,連虞幸自己都不知不覺間忽略了自身與最開始時的裝備不同。
林警惕了一會兒,無奈放棄。
每個時間線的、活著的他們應該都有相同的目標,大家都會是隊友,只有從人轉變為鬼物,才有利益沖突。
若是要糾結自己到底是誰,其他時間線的“我”還是不是“我”這種問題,那就沒有必要了,更不需要有自己被復制這樣的想法,想要適應這個狀況,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可以參考。
就把不同時間線的自己,都當作自己本人好了,二十歲的自己和二十一歲的自己,總不能說是換了一個人吧?
所以卡洛斯即使被看出剛才被替換,也不要緊,這種情況之后還會出現很多次,不值得大驚小怪。
三人倒是比剛才沉默了一點,因為虞幸在前面探路,卡洛斯原本是負責和林搭話的那個,但現在卡洛斯正在檢查自己身上的細節,沒有這個精力去主動挑起話題了,淡漠的林更不會主動聊天。
他們就這么安靜地走著,墓道里回蕩著重疊的腳步聲。
虞幸眼看那扇大門與他們越來越近,一種古怪的感覺涌上心頭,好像那扇門后有什么東西隱隱在吸引他似的。
一晃神的功夫,機關響動的聲音突然在他意識中響起。
聲源在身后。
是林不小心踩到了機關格,剛才直覺剛靈過一次,似乎緊接著就失效了。
林沒松腳,他臉色比一開始蒼白得多,好像有些緊張:“踩到了,這次會是什么?”
卡洛斯朝他看了一眼:“沒把握躲開?”
林:“廢話,我的行動能力……”
很差。
他都不用說完,另外兩人就在心里自動補上了這句話,卡洛斯摸了摸下巴,灰藍色的頭發凌亂地遮住了眉毛,看上去像是有了什么想法。
不等林再問一次,他道:“那算了,我替你吧。”
“怎么替?”林問,下一瞬,他眼前景象一陣變動,竟然已經從踩中機關的位置換到了卡洛斯的位置上,而卡洛斯則踩在機關上,姿勢無比自然,就像本來踩機關的就是他一般。
虞幸眉頭一挑,這是什么?魔術,大變活人?
他視力這么好都沒有看清卡洛斯的動作,整個過程如同一場正在表演的魔術,觀眾只能看到魔術師想讓他們看到的結果。
亦清也鼓了鼓掌:“人類的魔術果然是視覺欺騙的高端技術,我很喜歡。”
即使他的話只有虞幸能聽到,但是攝青鬼仍然決定好好表達對魔術的喜愛,連帶著,看卡洛斯那不待見的眼神都緩解了。
“你倆,往遠處退。”卡洛斯招呼一聲,林和虞幸都朝著后方退了近兩米。
卡洛斯這才抬腳,頓時,地下震顫,他腳下一空,一股下墜感襲來,整個人往突然出現的黑色坑洞里落下去!
不僅如此,在坑洞里,還排列著一行行寒光凜凜的青銅尖刺,掉下去絕對被串成人肉串。
卡洛斯手一招,攀住了坑洞邊緣,幾根手指用力把整個人的下墜之勢止住,由于負荷過大,他的指節發出骨頭響聲,雙腿險之又險地同青銅尖刺擦過,登在了鑲嵌著更隱蔽尖刺的壁上。
好在,他蹬住的地方正是唯一一塊完好無陷阱的石頭,大概是當初的工匠怕誤傷,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這會兒也便宜了卡洛斯。
“好險。”明明沒事了,卡洛斯卻反而露出劫后余生地慶幸表情,只可惜無論是虞幸還是林,都沒有要安慰他的意思。
卡洛斯撇撇嘴,故意嘴上招惹人:“你們可真是無情的人啊。”
一邊說著,他一邊十分靈敏地翻身落地,完好無損地解決了這次危機。
虞幸不管他,但是能感覺到,經過這次事件,林好像更信任他們兩個人了。
三人更加小心,這次總算沒有再踩到機關陷阱,平安來到了墓道盡頭。
這是一扇厚重石門,建造工藝在現在的人看來無疑是粗糙的,石門上到處是磕磕碰碰以及歲月侵蝕留下的缺口,花紋模糊,線條較粗。
但是在一千二百年前,這樣的工藝只會顯示墓主人強大的財力與高高的地位,哪怕妖道被諸侯通緝,也仍然改變不了她富有、隨從眾多的事實。
“這好像是幾幅畫。”卡洛斯道。
和看門鬼的棺尾上一樣,石門被線條切割,分割成了十來個格子,每個格子里都雕刻著一副獨立的情景畫。
說到畫,這就是畫家San的知識范疇了,虞幸盯著石門看了半晌,然后道:“畫的順序是錯的,雕刻者似乎故意打亂了順序,只有把真實的故事拼湊起來,后來者才能打開這扇門。”
是的,在虞幸眼中,現在石門上的畫,敘事結構混亂,有幾處明顯的破綻。
比如,第一幅畫上畫的是一片沙場,像是以前諸侯爭霸的某一場戰役,可到后面,又有與沙場國軍穿著完全一致的人在家養豬,因為饑荒而參與起義的事。
他靜下心來,把這些畫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拼湊出了一條最合理的時間線。
第一幅畫,應該是右半邊石門的中央的那塊,一個小村落里,女人正在織自己的嫁衣,臉上微笑,她的郎君就站在屋外,抱著一只兔子,悄悄看著她。
第二幅,應該是天降蝗蟲,又逢旱災,饑荒蔓延,如此混亂的世道,女人還是和郎君結了婚。
第三幅就是剛才虞幸注意到的,結婚后,郎君養豬,女人織布,他們辛苦的成果卻被官兵搶去,連受蝗蟲影響較小的肉食都吃不起了。
各地農民無法忍受這樣的剝削,紛紛揭竿起義,女人的郎君也位列其中,就這樣,各地戰亂四起。
……后面的畫面,講述了一個對女人來說,十分痛苦的故事。
戰爭打了好幾年,混亂減弱,局勢差不多有了定論,各地諸侯割據,自封為王。
郎君成為了一方小諸侯,回村接女人前往新家,女人和郎君在離開的路上遭到刺殺,為了保護女人,侍從死光之后,郎君一人護著女人到了駐地,自己重傷而亡。
女人傷心欲絕,卻深知君主已死,這小國維持不了多久,悄悄逃走了,果不其然,沒過一個月,他國攻打,郎君留下的勢力被輕易覆滅。
女人帶著赴死之志逃進了深山,她寧愿在山中死去,也不愿面對人類的刀槍棍棒,以及更加屈辱的可能。可就在這時,她找到了一棵樹。
戰爭年代死人眾多,這顆叫不出名字的樹被山中死去的人的鮮血澆灌,結出一顆顆人頭果實,女人一開始嚇壞了,覺得這是妖物,換了另一條路。
可還沒走出幾步,身后追兵已至,追兵對女人做出了可怕的暴行,奇怪的是,追兵似乎并沒有看見那棵詭異小樹,女人在樹前被玷污,被殺死,怨恨的頭顱被斬下,而追兵們則哈哈大笑。
入夜后,又或許是很多個日月后,女人復活了。
女人的殘軀被小樹吸收,然后,她的頭長到了樹上,身體也緩緩長出,當每個部位都完整后,女人把自己從樹枝上拔掉。
這個時候,在石門畫上,女人的形象已經像是一只瘋狂的惡鬼,頭發披散,面容猙獰,她好像已經知道小樹的能力,挖開樹干,取走了最中間的木芯,帶著木芯離開山上,回到人間。
復活后的她力大無窮,嫵媚誘惑,女人先引誘覆滅她郎君、玷污她身體的大國的國主,將其殺死,曝尸戰場三天三夜,最后斬下其頭顱。
這還沒完,嘗到了殺戮的快感,女人無法停下,她殺了一個又一個士兵,最后忍不住開始殘殺平民,只有“信仰”她的人才能幸免遇難。
她變成了人人畏懼的妖道,卻有了一眾追隨者,她永不離身的木芯被人注意到,有人試圖搶奪,全都被她以最殘忍暴虐的手段殺掉了。
石門上的內容到這里結束,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虞幸根據雕刻內容自己補充的,他將這個故事轉述給了卡洛斯和林,兩人聽了略顯驚奇。
“我查過這個世界關于妖道的資料,所有史實都只記載了妖道橫空出世,暴行累累,卻沒提到過妖道是如何成型的。”林看著壁畫,眉頭皺起來,“這扇門看起來比史實靠譜一些。”
因為它既不像歷史資料上,通篇展現妖道暴行,極盡痛斥;也不像是在為妖道辯白,美化她的行為。
相當公平公正。
“又是受害者最終變成了施暴者的事。”卡洛斯想了想,“如果石門上記載的是真的,那妖道從鬼沉樹上長出來的一刻,就已經不再是人了吧。”
其他人死后被吸收為養分,只能掛個人頭在樹上,而妖道憑什么特殊,還有機會長出身體,重新活動呢?
換句話說,她憑什么被鬼沉樹選中?
難道是因為……她是在樹前,帶著強烈的怨念和絕望死去的,所以當時尚處于幼苗的鬼沉樹對妖道產生了一些認同?
這一點現在已經沒人能證實了,門前的三個人消化完新的線索,心中疑惑更多。
比如妖道破出了木芯,后來木芯是怎么又變成鬼沉樹,種在了妖道的墓宮里的;再比如妖道后來每次復活,是由于木芯的力量,還是因為她從鬼沉樹上長出來,已經自帶了復活能力。
這些疑問若是能解決,就意味著他們離全部的真相不遠了。
虞幸的手指撫上石門的紋路,在女人織嫁衣那幅畫上停留,突然一用力,將整個被割開的格子按了下去。
格子向下凹陷了足足一分米,沒有再彈起來。
“果然,是要我們按照正確順序按一次,石門就能打開。”卡洛斯聽虞幸說畫面順序是亂的的時候就想到了,但他知道無需自己提醒,虞幸肯定已經想好了怎么做。
虞幸按照順序按了兩個,見他輕松,林躍躍欲試:“我也想試試。”
他體弱,這種不需要高體能就能做到的事,他來就好了,還可以展現一下剩余價值。
虞幸一頓,微妙地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點頭:“你試。”
林被他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在,狐疑按了一下。
石塊動都不動。
林又按了一下。
按了個寂寞。
林:“……”
是他不配了,沒想到這東西這么難按!San的力氣是有多大?
虞幸有點好笑,畫上說,妖道從鬼沉樹上重生后,力大無比,所以這個石門格子也制作的十分難以撼動,或許就是按照妖道的力氣來的。
他還好,在詛咒的改造下,同樣力量巨大,可林這種小弱雞怎么可能成功?就連卡洛斯恐怕都得費上吃奶的力氣才能按下去一兩個。
林郁悶的退下去,看著虞幸輕松把格子按完,石門發出轟隆一聲悶響,自動朝里打開。
一片更深沉的黑暗在他們面前展開,像是噬人的黑洞,引誘著外來者進入深淵。
“里面給我的感覺不太好。”卡洛斯手臂上浮起一片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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