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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夙愿(20)-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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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嗩吶聲中,新郎新娘直起身,面對面站好。

  “夫妻對拜——”

  兩個本無交際的人,在死后完成了最親密的儀式,紅燭輝映中,禮成。

  還坐在高堂專用木椅上的虞幸和趙一酒盡量保持不動,免得被看出什么異常來,趙一酒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虞幸將他放在右邊,純粹是一點兒虧都不肯吃。

  清末明初,喜事以左為尊,喪事以右為主,現在正在進行的拜堂屬于喜事,左側位置是新郎父親的位置,相對應的,他現在坐的,就是母親的位置。

  趙一酒覺得虞幸好無聊。

  無非是兩個尸體眼中的假身份罷了,又沒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像他這種現代青年,早就不怎么關心左右尊卑了,對他來說哪個椅子都一樣,不知道虞幸為什么要在這種老派觀念上這么敏感,還跟他道歉。

  說實在的,如果換一個觀念影響深的人,說不定還真會生氣,可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無論是左右還是象征意義,這場白事婚禮結束了也就忘了。

  趙一酒看著面前兩具尸體面對面僵硬著拜下去的場面,目光穿過他們,投向那具被打開的棺材。

  棺材本身沒有什么,他看的是落在地上的棺蓋,上面的血陣好像在這很短的時間內就變得干涸陳舊,棺材也裹挾著年代的氣息,就像已經在底下埋了很多年似的。

  有一種無形的鬼氣從棺材蓋上的血陣上散發出來,趙一酒緩解著坐在強大尸體邊上的緊張,思緒放空。

  他知道這個時候盯著尸體看說不定還會穿幫,想些別的事,大概會更安全。

  就比如這種陣。

  推演者形形色色,有像他這種會打架的,武器使得順手;也有像趙儒儒這種,雖然身體上是個弱雞,但是能力用來輔助很搶手的;還有智商為主,骰子為輔的;更多的是以某個祭品為主要能力,使用慣了之后,未來獲取的祭品也會朝這個方向靠攏,形成一個適合自己的能力體系。

  ……雖然絕大多數推演者都沒有集齊六個祭品,甚至只有一兩個,能力如同一盤散沙。

  趙一酒想到的,就是擅長畫陣的人。

  他出生在趙家,雖然二十五歲才正式進入推演,但在這之前,他早就了解過一些淺顯的相關知識,這些都是家里長輩在推演系統不會懲罰的前提下,想盡辦法透露出來的的東西,比如推演中的陣法。

  陣法在不同種類推演中都有幾率出現,西方的,東方的,各種風格的背景之下,催生出了很多很多不同體系的陣法,八卦、奇門遁甲也在其列。

  畫陣方法暫且不提,有經驗的推演者將所有陣法按照功能大體分為幾類:困束、幻境、殺戮、移動、召喚、詛咒、溝通,大多數陣法被創造出來后,功能并不單一,往往是多種功能結合在一起。

  院子里的紅綢陣便是用來困束的,但如果僅僅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進陣惹到了劉雪,或許也會得到一個被紅綢絞殺的命運。

  那這棺材蓋上的陣,是用來干什么的呢?

  兩具尸體對拜完畢,齊齊轉過身來。

  那個聽不見的聲音用一種死太監般平直而又拖長的語氣,宣布道:“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方少爺和劉雪一頓一頓地走上前,方少爺拿起酒壺往酒杯里倒酒,劉雪幾乎就停在了趙一酒身前,一雙大眼睛直直盯著趙一酒的臉,眼中又浮現起一絲困惑。

  趙一酒目視前方,焦距凝聚在虛空中一點,一動不動,將自己裝成了一個雕塑。

  只要他不回應,他就不會在尸體面前出錯!

  余光掃到虞幸,看見虞幸也是這么做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判斷有了自信,發揮出自己平日里就喜歡一言不發待在陰影角落里發呆的優勢,維持住了面無表情。

  他依舊在思考著。

  大師畫了小型圓陣,讓方少爺的尸體動了起來,想必劉雪和方少爺的魂魄此時也被困在了尸體當中。

  所以這個陣的功能是一張另類的困束和溝通嗎?還是詛咒?

  許家和洛家都有擅長陣法的人,側重點不一樣,大師這種陰損手段更符合許家陣法的氣質。

  祀和方片兩個人雖說不是許家本姓人,但是一直呆在許家,怎么著也該耳濡目染了一些,現在這兩人一左一右在案桌底下偷窺,說不定會注意到。

  他對這個圓陣很感興趣。

  因為……

  他能確定,就是這個陣法,引發了之前他耳邊那些模糊不清的囈語。

  想起這個,趙一酒睫毛一顫,他好久都沒有聽到過這個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司儀聲是所有人都能聽見的,這說得過去,可那種囈語不是,一定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

  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他壓制了這么多年,還是會因為在推演里接觸到一些鬼或者邪異陣法,使那種東西卷土重來嗎?

  趙一酒在想什么,虞幸當然不知道,屬于趙一酒的秘密沒辦法在直播推演中揭開。

  虞幸的注意力不在陣上,在人上,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劉雪和方少爺一人拿過一個酒杯,酒杯上的玉石反射著紅光,照在兩具尸體的臉上,給無盡的蒼白增添了一抹詭譎的色彩。

  兩具尸體手臂交疊,杯盞湊到嘴邊,頭一仰,一杯酒便到了肚子里。

  好了,大師所布的局,以然有了一個漏洞。

  這種感覺還不錯,就像完成了一次惡作劇,這個惡作劇會使敵人一敗涂地。

  兩具尸體放下酒杯,雙方的怨氣又拔高了一層,虞幸離得近,近乎看見兩人臉上冒出一縷縷難以遏制的黑氣。嗩吶的樂曲吹奏到高潮部分,激昂歡快,劉雪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禮成——”

  腦海中的聲音高聲宣布。

  二字剛落,一股陰風驟然吹起,房間里的蠟燭不住地閃爍,窗戶和門顫抖起來,囍堂內的所有推演者都心中一肅,知道關鍵的變故要來了。

  方少爺踉蹌幾步,撲到了自己的棺材上,他似乎想爬進去,可手上的紅綢花團忘了松開,另一頭牽著劉雪,導致他的手抬不起來,急得他喉嚨里發出了不似人類的喉音,其中透著一股哀怨凄慘。

  劉雪則是被他扯得身體一歪,嘴唇更加鮮紅,她伸出自由的那只手,突然發現手里不知何時攥著一把裁紙刀。

  看到裁紙刀的一剎那,劉雪發出一聲尖叫,身上涌出了一條條曾經的傷痕,她發了瘋似的叫喊著,頭發被陰風吹散,虞幸仔細辨認她的話,依稀聽到一兩句。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只有我一個!!!”

  她舉起手中的裁紙刀,像是在重復死亡那天的景象,整個人跪坐下去,刀刃一遍一遍刺入自己的手腕。

  虞幸眉頭漸漸皺起。

  陰風陣陣,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越吹越強烈,轟的一聲,門窗終于不堪重負,一下子被彈開。

  外面的景象映入虞幸眼簾。

  紅綢飄蕩,張牙舞爪,等在外面的夫人被其中一條綢緞卷住,她尖叫一聲,大概也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庇護著她,紅綢忽地斷裂開來。

  夫人狼狽地摔在地上,高聲喊道:“大師!你在哪!”

  “大師!你沒說過這里的力量會開始暴動!”夫人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只能用手遮著,勉強朝囍堂看去。

  這一看,便和坐在木椅上的虞幸四目相對。

  這對視終究還是發生了。

  夫人一呆,然后厲聲道:“小靳!!你沒死!?”

  由于現在風聲太大,還伴隨著堅持不懈的嗩吶聲,夫人只能大聲地吼出來自己才能聽到。

  虞幸沒回她,而是瞳孔一縮。

  因為,在他的視線中,紅綢突然褪色了。

  是的,褪色,鮮血般的紅色如同黑白電影一般,突然失去了所有顏色,變成了一條條白綢,

  不僅是紅綢,視線里所有紅色的東西,都霎時間變成了白色,那種變化的趨勢不斷蔓延,很快進入了囍堂內,一個恍惚間,所有紅燭都成了白燭,囍字換成了“奠”,火盆里的火熄滅了,流下一堆堆冥鈔殘骸。

  就連兩具尸體的囍服都蒼白如雪,外面的夫人也一樣,她突然僵住了,特意穿上的紅色裙裝煞白煞白,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喪葬紙人。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喪葬現場,棺材在這里終于沒有了違和感,兩具尸體抬眼看了看這變化,方少爺繼續往棺材里爬,而劉雪則更加癲狂的捅著自己的手腕。

  場面一度混亂。

殺死所有惡鬼,特殊任務已完成  就在這時,系統提示冷不丁跳出來,虞幸眼中閃過了然。

  大師不在外面,多半是去追殺洛良和他隊友去了,而那兩人還有閑心抓惡鬼,恐怕是找到了躲避大師的方法,在安全方面不用擔心。

  白色的變化還沒有停止。

  虞幸站了起來,他發現,除了原本是紅色的東西,就連其他顏色也未能幸免,桌椅板凳、花花草草,全部都在逐漸變白,而且只要完全變化成白色,這東西就會呈現一種岌岌可危的破舊姿態,仿佛一碰就碎。

  這就是大師想看到的局面嗎?

  劉雪和方少爺鬼氣纏身,尚看不出除衣物之外其他的變化,虞幸一動,兩側白桌布底下的祀和方片也急忙鉆了出來。

  方片惶然道:“這是怎么了?這倆……尸體成親,破壞力這么大?”

  “恐怕是大師搞的鬼,他要拿到什么東西,方府不是大兇之地嗎?顧及沒有意外的話,整個仿佛從今以后都會變成一個鬼宅。”祀一邊說著,一邊不由自主地看向夫人,她見夫人動作僵硬,以然被這白色影響,眸中露出擔憂,“夫人……”

  作為夫人的婢女,她雖然在二五夫人,但依舊不希望夫人死掉。

  好像變成白色之后,活人就會處于一種瀕臨死亡的狀態,夫人本想沖過來質問小靳,卻在原地呆愣住,一舉一動都有一種濃濃的凝滯感。

  虞幸看到祀和方片的腿部衣物也已經開始蒼白,白色一點點向上蔓延,似乎因為他們是“外來者”,所以蔓延得尤為緩慢。

  他自己也一樣,所以不是很擔心,留給他們的時間還算充裕。

  他問道:“你在夫人身邊時,她和大師有沒有說過這場結親持續多久?”

  祀沉吟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你也看到了,夫人也被大師算計了,大師根本沒打算讓夫人活著,怎么可能告訴夫人真相呢?”

  虞幸嗯了一聲,突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轉過身去。

  有毒的交杯酒在已經老化的白色木椅上放著,它也是外來物品,同樣被影響得很慢,此時僅僅是瓶底一部分變了色。

  不對勁的是……這么大動靜,祀和方片都爬出來了,為什么趙一酒還坐在那里!?

  趙一酒不僅仍舊坐在那里,還用手遮擋著眼睛,最可怕的是,他身上的白色已經蔓延到了胸口!

  “酒哥!”

  虞幸立刻抓住趙一酒的手腕,說實在的,變故沒嚇著他,趙一酒倒是嚇到他了:“酒哥,你怎么了?”

  “沒事……”趙一酒察覺到虞幸想把他手拽開,死命撐著不動,堅持掩著眼睛,他喘了口氣,低聲道:“這場拜堂,恐怕要等所有人都變成白色才能結束。”

  “你怎么知道?”方片和趙一酒在同一個房間里相處過一段時間,沒有祀那么生分,見狀直接問道。

  “我聽到了……”趙一酒喃喃道,“它們說的……”

  “它們?”虞幸沒說話,方片卻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不解和懷疑,“它們是誰?”

  祀也擔憂地問:“你是不是被鬼物影響了,白色蔓延會讓人產生幻覺嗎?”

  虞幸沉默,目光晦暗下來。

  “它們說的……”

  趙一酒沒有解釋,他一邊喃喃,一邊睜開眼睛悄悄去看虞幸,發現虞幸正盯著他的時候,他推了虞幸一把:“你去看看趙儒儒,我沒事。”

  虞幸在這個過程中看到了趙一酒的眼睛。

  那是一雙暗紅的、屬于厲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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