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這幅場景還挺震撼,就比如毫無準備的趙儒儒,直接被趙一酒這種行為驚得愣在墻頭,甚至忘了出聲阻止。
直到趙一酒落了地,她才帶著匪夷所思的目光,后知后覺漏了半個音節:“喂……”
喂了半晌,沒喂出個所以然,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頗為自覺地閉了嘴,只有頭探得更用力了,拼盡全力扒住了對她來說有些高的墻頭,妄圖把墻下的一切盡收眼底。
虞幸眸光動了動,掃過鬼魅般的趙一酒,輕笑了一聲。
酒哥還真是一直沒變,好好一個正道線,看起來總能和鬼混淆。
即使皮相很優越,但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的詭異氣質,讓人很難不去害怕他。
所以……一旦有人能不帶著有色目光看他,全盤地接受他甚至是可以和他向朋友一樣相處,他就會對那個人很好,好到看起來有點縱容吧?
他理解趙一酒的行為,所以心下更加觸動。
模擬趙一酒的腦回路,很容易就能想清楚趙一酒為什么在這個時候跳下來了。
一是由于圍墻里宅子大門更近,在表現出來的身手“相差無幾”的情況下,吸引紙人注意力,讓虞幸趁機進入宅子,這是性價比更高的選擇。
但還有一個二……趙一酒了解他的能力,應該知道,他還有很多方法可以磨到無傷進宅,所以,卡著這個時候出手,明顯是在為他打掩護,防止直播間暴露出更多東西,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樣的酒哥,真的很適合做隊友。
能遇到趙一酒這種恰好性格上有缺陷,又維持著根正苗紅的人格傾向,所以看似冷硬,實則格外渴望“朋友”的人,虞幸覺得自己就像個白撿了便宜的幸運兒。
如果和趙一酒一起進行資格測試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愿意接納“異類”的人,那么現在的一切都會有所不同了,他或許依然會找到趙謀來探查單棱鏡的消息,可與趙一酒恐怕不會再有什么機會產生交集。
此刻,想擁有一個隊伍的念頭在虞幸腦中發酵,雖然之前也考慮過,但現在這個念頭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擁有一個可以信任的隊伍,會是多幸福的事情啊。
他心中輕嘆一聲,自嘲地想,信任這個詞于他而言從來就是奢望,他真是閑的沒事干,現在妄想這個干嘛。
我都多大了,怎么有時候還是忍不住往最好的方向想呢?
還這么天真,是嫌伶人給的教訓不夠嗎?
大概是這長釘有吸引仇恨的能力,趙一酒手持長釘跳下來之后,紙人就沒再往虞幸那看一眼,而是死死盯著趙一酒,伸出白乎乎的紙手將貫穿胸口的長釘緩緩拔了出來。
長釘一開它的身體,就碎裂成了一堆細小鐵塊,又肉眼可見的腐蝕風干,化為了一捧細沙,隨著風的吹拂逝去了。
“是參加葬禮的人!”它瘋了一樣的朝趙一酒奔去,兩條形狀并不精致的腿在花花綠綠的衣服下面擺動,速度快得幾乎拖出了殘影,而且踏在地上時悄無聲息,虞幸終于知道它是以什么樣的姿態從后面接近他的了。
趙一酒左手握著他的漆黑短劍,右手攥著長釘,肌肉緊繃,飛快離開了落地的位置,下一刻,那里的空氣就被紙人撕裂,發出一聲呼嘯。
虞幸揮去腦海中有的沒的,他缺點很多,但在調節心情這方面,早就不需要任何人來提醒和擔心了。
他一點也不辜負趙一酒的好意,在紙人轉移目標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拔腿朝宅子大門跑去。
白色長衫不適合運動,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各種發揮,但他還是跑得飛快,沒有紙人的阻撓,那點距離一眨眼就縮短成了零。
踏進宅子的一瞬間,虞幸感到一陣比鬼巷還透徹的涼意從四面八方襲來,他跨過門檻,扒在門框上朝趙一酒的方向望,順帶還喊了聲:“酒哥我進來了!”
趙一酒的人格面具稱謂是冷酒,叫酒哥的話,既順口,又不會暴露任何東西。
墻頭上的趙儒儒撇撇嘴,心中太多槽想吐,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也看出來虞幸在裝嫩,在現實世界,這貨做分析的時候,氣場像極了團隊主導,可不會巴巴地喊這么大聲。
不過他的喊聲確實有點用處,趙一酒聽到之后,連頭都不用回,一刀逼退紙人,手腕一甩,將長釘果斷地擲了出去,再次正中靶心。
他后退兩步,身后突然出現一個巨大而飄渺的眼睛虛影,一下子把他吞噬進暗無天日的純黑眼球中。
虞幸看著那顆眼睛中間漆黑如珍珠的眼球,不知為何感覺它散發出來的氣息有點熟悉,仿佛突然一下從眼球中看見了無數的歲月,仔細注視,卻又沒法捕捉到這種一閃而逝的靈感。
不過不管怎樣,眼睛最終呈現出的,是少見的令人安心的感覺。
紙人狂怒地嬉笑著,再次讓長釘離體,化為了飛灰。
它沖向眼睛虛影,虛影似有所感地注視了它一瞬,然后從容地閉上了眼皮,完全消散在空氣里,連帶著趙一酒都從原地蒸發。
同一時間,虛影在墻頭出現,趙一酒從眼球里出來,下意識伸手扒住墻,如果有人仔細地看了,就會發現,他的動作好像和跳下去之前一模一樣。
只不過這次他不用再跳了,眼睛虛影消散,趙一酒施施然后撤,落入了宅院里,順勢扶了一把苦苦堅持的趙儒儒,讓她也平穩落地。
這宅院的墻著實有些高,大約有四米,即使趙儒儒強化過體質,還是不太能扒住,畢竟身體素質的增強,只代表了行動能力的下限提高了,并不意味著她就能和那些練習過身手的人一樣翻墻爬窗。
墻外的紙人發出又哭又笑的聲音,著實吵人,大概是看幾個人真的進去了,它暫時沒有機會殺人,這才隱入角落,重新開始它的哭喪。
因為它停止哭喪而變得靜悄悄的陰宅也重新響起嗩吶與哭泣聲,從寂靜到嘈雜幾乎就是一瞬間的轉變,那整整齊齊的感應讓人心中恐慌。
從趙一酒跳下去,到被虛影送回墻上,一點不少正好五秒,其中,虞幸發出感嘆用了一秒,跑進宅子花了三秒,扒門報位置用了一秒。
這期間,趙一酒躲了紙人幾次攻擊,扔出了長釘,并且召出了虛影。
也就是說,這一番操作看起來復雜,實際上在旁人眼中,也僅僅是眨兩三下眼睛的時間。
他們三人互相看到之后,三個直播間便在系統的處理下匯成了一個,人流量暴增,當下,整個可見屏幕區都被問號瘋狂刷屏。
我人傻了,這就是新人嗎?
新人?
沒錯,可靠消息,冷酒剛晉升分化級,是正道線。幸就不用說了,他上個月參加新人賽的時候還沒有晉升分化 他們倆目前使用過的這些祭品都好強啊,新人怎么拿到的?
有些運氣好的,遇到的祭品和人格面具特別契合我酸了,媽朵,那個眼睛看起來好厲害長釘氣勢也不錯,但是冷酒應該沒有完全使用它我更羨慕黑劍和青色匕首啊,要知道我六個祭品欄滿了,還是沒有滿意的武器型祭品 這時候,一個來自原本趙儒儒直播間的lsp基金會的明星推演者站出來搞起了氣氛。
鄒進:就沖他倆的戰斗力,我說一句出黑馬了,誰贊成,誰反對?
一起看直播的,大多不會在明顯是有人在活躍氛圍時掃興,想反駁的忍者沒吱聲,瞬間,下面被一水的贊成刷屏。
鄒進頓時來勁了,他很擅長制造槽點,又發了一句——
鄒進:十分鐘!我要他們的全部資料!
曾萊:要你個泡泡茶壺,你是在說,十分鐘內,要趙家人的資料?
鄒進:你怎么在這!
曾萊和鄒進關系還不錯,或者說,作為跳脫的賭徒,他和很多彼此之間沒有明顯利益沖突的明星推演者關系都說得過去,屬于平時可以開開玩笑的那種。
可當下,他雖然是在配合鄒進開玩笑,卻也隱隱告訴了一些暗中猜測他為什么一開始就直奔幸的直播間的人,他是向著幸的。
這話確實隱晦了點,只有極少數人能get到,但他要的就是這么一部分人,因為連這層意思都領會不到的人,基本也就告別強大這個詞了,沒有必要再去提醒。
呂肖榮:趙家可以一分鐘拿出你的全部資料鄒進 任義:不需要一分鐘。
任義每場有意義的直播基本都不會錯過,畢竟他的工作就是記錄、分析、篩查,所以推演者們經常能在直播間里看到他。
可他除了回復熟人的問候,幾乎沒怎么在看直播的時候發過言。
這次和好友曾萊一起待在虞幸直播間就算了,還破天荒接了梗,實在是創造了歷史,可喜可賀!
曾萊:連你上次在哪大保健都給你查出來!
鄒進:放屁,那是你情我愿,由愛的火花和金錢的購買力而引發的深入交流!
在有一片問號中,鄒進沉默了一會兒,又發——
鄒進:算了,我錯了,別查我。
他成功憑借一己之力帶歪了話題,而直播就是這樣,推演中再壓抑,lsp基金會都能把直播間的氣氛給扭轉過來。
饒是如此,很多其他公會的人都不敢小瞧似乎全員逗比的lsp基金會,因為他們這掌握話題,引導思維的本事,可不僅僅能用在彈幕上。
如果在推演中遇上他們,說不定,被引導思維的后果,就不是哈哈笑兩聲,而是人頭落地了。
直播間屏幕內,畫面已經完全轉移到了陰宅的內部。
宅子地面鋪著無規則形狀的地磚,縫隙里雜草叢生,墻角的野草更是竄了小半個人高,還吊著不知名的枯萎野花。
墻體布滿了臟兮兮的印記和霉菌斑點,墻皮脫落,在夾角處堆出厚厚的粉末。
趙儒儒一從墻上下來,就揉著自己酸疼的胳膊,一邊用余光瞥著從大門往這兒走的虞幸,一邊對趙一酒贊道:“厲害啊,居然是瞬移祭品?我還想著你怎么就跳下去了呢。”
趙一酒正好也沒打算在直播里解釋自己的祭品能力,就隨她猜了,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厲害厲害,感謝酒哥搭救”虞幸走到近前,情真意切地露出了抱大腿的神色。
趙一酒簡直不忍直視,他額角一抽,偏過頭去,不想面對虞幸這個戲精。
“酒哥,”虞幸挪了兩步,又站到了趙一酒的視線里,他想了想,用別人不會理解的簡潔詞匯問道,“剛才那個,女巫?”
在走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近期的記憶中找到了那股熟悉感的來源。
眼睛虛影帶給趙一酒的不是瞬移,它睜眼閉眼時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像極了愛麗絲樂園1.0版本中,女巫的時光小屋里,那位美得驚世駭俗的女神棍給虞幸帶來的感覺。
飄渺,難以捉摸,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涼薄而老舊的遺憾。
而那眼睛里黑得沒有雜質的眼珠,則與當時趙一酒在時光小屋帶走的禮物形態契合——他當時隨手拿了一顆圓潤的黑珍珠。
說起來,他當時挑的那支名為時間刻印的毛筆,至今還沒有顯示出任何作用。
趙一酒瞳孔縮了一下,像是沒想到虞幸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了這個能力的來源,畢竟,女巫把黑珍珠送給他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東西會有什么用。
這種人好可怕。
還好是虞幸。
他又“嗯”了一聲,這次沒有敷衍,連趙儒儒都聽得出兩次“嗯”之間的差別,差點一個白眼翻過來。
她可不想管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了,充其量時曾經一起經歷的某個推演中,有了互相能猜到的收獲嘛!
她不稀罕!哼!
虞幸得到了正面的反饋,思緒分散了些許,飄向自己的時間刻印。
他看得很清楚,趙一酒是背朝墻被傳回墻頭上的,如果是瞬移能力,他為什么不直接傳到同一平面的宅內地上,反而多此一舉,非要從墻頭再下來?
但剛才的波動又絕對是祭品才有的,黑珍珠是道具,不可能變成祭品。
結合那位女巫的能力,虞幸從很多種可能里整理出了最合理的一條,那就是,黑珍珠應該屬于可以給某樣祭品增加一個與時間有關的能力的特殊道具。
這種道具所帶來的能力必然限制很多,比如生效時間短暫,或者需要精確定時等等,總之,限制暫且不說,光看趙一酒剛才的狀態,黑珍珠帶來的能力應該是——時間回溯。
小范圍的,只屬于一個人的時間回溯,能讓趙一酒回到某個時間節點的位置。
即使真實效果與他猜的會有些出入,也只是細節上的了,虞幸相信自己的推測不會差得太多。
那時間刻印呢?
那支毛筆本身很有質感,也不像是能融到祭品里的樣子,如果可以,他早就發現了。
看來,當時他們兩個,以及王絕拿到的東西,功能應該不盡相同,甚至差異巨大。
真是傷腦筋。
虞幸在趙儒儒百無聊賴地等待姿勢和此起彼伏的震耳嗩吶中收斂了心神,他笑了笑:“終于匯合了,不打算交換一下情報嗎?”
趙儒儒釋然地一拍手:“對!快點交換情報,換完了咱們分析分析情況,我再起個卦,好歹把這個任務階段的劇情給順一順。”
趙一酒沒吭聲,背靠在墻上點了點頭。
顯然,這座宅子在劇情里占的比重應該更大一些,否則不會需要兩個推演者同時探索,于是虞幸就先把自己醒來后經歷的一切,除去不重要的部分,給詳細敘述了一遍。
聽完之后,趙儒儒道:“也就是說,外面的巷子是一條鬼巷,原本的店主們應該死得差不多了,現在基本處于看不見的狀態。而葬禮正主叫劉丙先,因為做了什么事情,被街坊鄰居厭惡,送的花圈都是恭喜他死得好的?紙人也在恨著劉丙先,連別人過來參加劉丙先的葬禮都不行。”
“沒錯。”虞幸點頭,趙儒儒這女孩很會抓重點,總結出來的的確是最需要注意的事情。
趙儒儒摸了摸自己光潔小巧的下巴:“還有,店主們沒了,鬼巷卻拉了很多附近的人,包括散步的、正打算吃飯的、還有游客?這聽起來一點規律都沒有,畢竟我們也不知道鬼巷之外是什么地方。而且,鬼巷拉人進來的目的又是什么?難道活人在這里死去,會讓鬼巷和陰宅的力量更強大?”
來了來了,推理環節!
誰來播報一下各隊推理進度?
我來我來,目前其他成功匯合的隊伍——沒有。
也就是說,這個隊是進度最前的隊!
牛逼了 幸是第一個從遺像框店出來的,也是第一個在隊友幫助下進入陰宅的,進度領先得很明顯。
確實牛逼,你們就看看還有誰能復制他們的行為?兩個黑馬新人,還有一個起卦賊實用的趙儒儒,簡直無敵了好嘛 彈幕吹彈幕的,趙儒儒總結完之后,想了想,看了虞幸一眼:“關于這些,你有想法了嗎?”
虞幸道:“有啊。”
趙儒儒拍拍胸口和腹部位置的衣料在爬墻時蹭上的灰:“我也有想法了,要不我來分析,你來指正?”
她見識過虞幸的分析能力,自認為比不上,她擅長的是情報收集和算卦,并不是推理,所以對虞幸用了指正這個詞。
虞幸也想聽一下趙儒儒的想法,以此推斷其他隊伍在相同條件下的思維路線,于是點頭應下。
陰宅大門邊的圍墻里是個小院子,有一套石桌石凳,此時院內無人,而趙一酒和趙儒儒對陰宅里哪有危險也已經摸排得差不多,他們便坐到了石凳上,打算認真正經的來順劇情。
“那么大致看來,這個階段的任務里,有兩種對立勢力,一個是正在陰宅辦葬禮的劉丙先,另一個是紙人和店主們。除了這兩方,還有被拉進來的活人,形成了夾在中間的干擾勢力。”
趙儒儒撿了幾根樹枝,挑出三根,像模像樣地在石桌上擺好,點了點中間,“對這三種勢力,我們分別要搞清楚——劉丙先到底做了什么,紙人這個東西是怎么形成的,活人被拉進來到底對鬼巷和陰宅有什么影響。”
說到這里,她抬頭,征求虞幸意見:“對不?”
“錯了。”
虞幸還沒說話,看起來根本不會參與討論的趙一酒卻冷不丁出了聲。
“啊?”趙儒儒有些意外,她倒沒指望自己一定對,可反駁她的居然是趙一酒,就讓她始料未及。
她追問:“什么地方錯了?”
“思維定勢。”趙一酒冷冷道,“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跟著幸的描述,將他所說的所有東西都默認成對的。”
虞幸來了興趣,他同樣沒想到,趙儒儒沒看出來的事情,趙一酒會看出來。
看來這段時間,酒哥真沒少在思維鍛煉上下功夫。
也或許,流傳在趙謀他們身上的精明血脈,終于在酒哥這里得到了一點解放。
但是趙一酒只說了一句,就一副不打算再開口的樣子,虞幸也不想浪費時間,便主動對趙儒儒說:“我來說吧,你錯在忽略了細節和邏輯漏洞,不能我把一個線索平鋪直敘地說出來,你就真的將它當作普通的一句話。”
趙儒儒謙遜地點點頭:“嗯,好,你說。”
“首先,這個階段的任務里,的確有對立勢力,但不是兩個,而是三個。”
虞幸將三根小樹枝中,被趙儒儒放在中間的那一根提出來,擺成了等邊三角形:“你覺得,游客周雪,以及棺材鋪里躲著的那些人,真的是被拉進來的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