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時間,孔征每個月都會詢問諸天因果錄一些事,大多是體道修行方面的問題,小部分是背后的那個蜘蛛。
今夜,在黑旗山忽然造訪后,孔征開始考慮起了另一方面的問題。
比如交情。
仙門中人,雖說修無情道,但交情也會轉化成另一種形式的出現——利益。
利益關系盤根錯節,很難把握和取舍,又不能全部拋開,即便上一世,孔征在千山劍宗一步步攀登大道時,路上還有很多似友非友的同道陪伴。
一個修士,想要多些安穩,少點麻煩,消息靈通,必須得考慮交情關系。
這次,自己孤家寡人面對一群筑基境修士,下次就不知道要面對哪些人了。
門外,螢石閃爍,孔征開啟洞府石門,林青燈走了進來。
“有事嗎?”
“那些須彌戒指,有我的份嗎?”
孔征抓出一把戒指:“一人一半,你看著拿吧。”
孔征的大方,林青燈是知道的,所以這也是她這幾年愈發甘心追隨孔征的原因。戒指里一些煉體膏、金剛脂之類,亦能煉尸的東西被林青燈收入懷中,將一些比較珍貴的留給了孔征,畢竟孔征似乎也在修行體道真氣。
“我走了?”
“嗯。”
林青燈看見孔征有些奇怪,好奇道:“你有心事?”
孔征沉吟,抬頭道:“我似乎得罪了黑旗山的人,然而大夏皇族卻沒人告訴我其中的危險。我想要和大夏皇族打打交道,免得以后被人惦記還不自知。”
看到孔征的樣子,林青燈掩嘴一笑:“就為了這個發愁?”
“和他們打交道,他們也能及時通知你嗎?”
這……孔征倒是沒想過。
“你目前缺的不是交情,是耳目。”林青燈盤坐在孔征的旁邊,撞了撞他,“要不要搞點耳目?”
我一獨行劍仙,搞耳目?怎么搞?拿什么搞?
孔征一頭霧水。
林青燈忽然喊道:“小羅兒”
內側石門,一陣響動后,小木車駛了進來,羅淵眨著眼睛,詫異地看向林青燈。
林青燈朝著孔征一笑:“現成的人在這你不用,可惜了啊。”
孔征還是沒明白:“這方面我不甚擅長,能不能講明白些。”
林青燈道:“一時半會也講不明白,不如這樣,你再分我一半靈石,我幫你嘗試一下。”
孔征干脆道:“好!”
仲夏,直至深秋。
孔征修行不輟,六個道兵,在凡間顛頂武學的基礎上,各有所悟,更上一層樓。其中一個道姑看見修行無望,祈求下山,孔征允了。
這半年,林青燈經常和羅淵鼓搗著機關人和尸衣,黑旗山那六具尸體加上龐雨瀟的,被林青燈煉好后,常常拿出來給羅淵試陣,孔征警告過,莫要亂來,拿尸衣結合活陣,一旦觸怒千機圣宮的忌諱,后果絕對擔待不起,林青燈也沒在意。
而且,后山那些陰魂往屏風山開始走動了,幾次孔征在洞府外都看見了他們,他們還和自己在打招呼,孔征更加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林青燈要做什么。
在自己體道修行上,孔征覺得自己差不多大圓滿之后,開始尋找起了筑基的機會。
深秋的一個月,孔征再次詢問起艮皇草的時候,諸天因果錄上只出現了四個字。
‘即日便知’
翌日,天不亮孔征便從打坐中醒來,一口匹練吐出,雙眸睜開。
截血魔氣已經臻至神谷境頂峰,只要再加上艮皇草,他便能完美筑基。
天還沒亮,拜訪林青燈的陰魂們剛要走,發現洞府外鬼鬼祟祟的孔征,嚇了一跳。
“孔大人,醒的這么早啊。”
孔征瞇起眼睛,小聲問道:“你有沒有想告訴我的事情?”
那陰魂一怔:“沒……沒有啊……”
“哦,走吧。”
第一個走了,第二個陰魂又被孔征攔下,腳步一頓,孔征小聲道:“嘿,你有沒有想告訴我一些事?比如后山有什么奇珍異草什么的……”
第二個陰魂眼睛眨了眨:“我、我也不清楚啊……或許有吧……孔大人,您要不要問問別人?”
第二個陰魂走了,孔征又攔下一個看起來比較老的家伙,小聲道:“喂,老鬼,你就不想告訴我一些事情嗎?比如對于修行有利,筑基有利的……”
老鬼虎軀一震,完全不明白孔征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孔大人是看上后山的什么了,老夫幫你取來???”
孔征皺眉,什么情況,關于艮皇草的線索,明明是即日便知,自己身旁懂修行的就是林青燈、羅淵,二人都知道他要筑基,如果有艮皇草早告訴他了。五個道兵又不清楚這事,指引的方向總不能落在他們頭上吧?
那剩下的,只有這幾個家伙了。
他們都不知道,莫非我得去琳瑯城問問?
孔征發現自己有些急,于是緩了緩心神,讓這些陰魂先走了,看來,線索出現的時機還未到。
廟里,一個早上,廟祝幾人都看見孔征坐在神殿門口。
今日破天荒地開始接待香客。
來這里快五年了,那些香客頭一次見到仙師出現,激動不已,一個個給神像磕頭奇響,磕完又給孔征磕,攔都攔不住。
畢竟神像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廟祝幾人站在旁邊,也沒想到孔征的影響力這么大,小聲討論起來。
“大人今天是怎么了……平時他可不理會凡間俗事的。”
“我怎么知道,居然還施法救人?”
他們見到個別病急求人的凡人,還被孔征灌了真氣,個個感激涕零。
“你們別討論了,第一批香客走后,把這里的消息傳給城里了,現在好多人都往這趕呢!快出山維持秩序!”
“他們往這趕作甚?!”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拜見大人吧……”
除了管香火的廟祝,其他道士走出門口,發現果然如此,琳瑯城許多百姓得知今日仙師出關,慕名而來,有的更是提了雞鴨魚肉。
來屏風山五年了,小廟一直冷冷清清,他們也習慣了冷清,恬淡自然就挺好,今日忽然出現這種情況,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不管是求神的,還是拜見的,還是只為了瞻仰一下孔征的尊容,這群百姓各個神情激動,小廟門檻被踏破后,大門也不幸被擠破。
廟祝發現小廟的香火已經用光,急忙去后院,搬出這些年積攢的香火來。
這些庫存,都是大夏皇族發放的,還有一些自制的,香火錢很便宜,可是數目一旦擴大,就成了一個恐怖的數字,功德箱的銅子一箱又一箱地溢出,廟祝忙的是大汗淋漓。
他頭一次發現,收錢比砍人還累。
門口維持秩序的四個男女道士,也異常疲憊,天色已經到了中午,隊尾還沒看到,好多百姓都餓得昏倒在路旁。
忽然,一個身著大夏官袍的男子和一個富家翁趕了過來。
“李大人,錢員外。你們也要拜見我家道主嗎?”
“不不不,我怕出事,派人來維持一下秩序。”男官員說著,安排手下官差入場。
富家翁燦然一笑:“我怕各位道爺辛苦,也怕這里出事,叫了些伙夫,也許道爺和仙師能用得上。”
伙夫?還有鼎?
四個道士眼睛一亮,急忙命人收羅百姓獻上的吃食,然后入鼎烹煮。
屏風山上,向來冷清,第一次出現漫山的人間煙火,頗為奇特。
孔征孜孜不倦地接受著拜見,忽然聽到裂石聲。
他猛然回頭看向神像,只見神像的嘴角,似乎往上揚了揚。
“我看花眼了?”
孔征不明所以,這神殿里供奉的是大夏開國皇帝,也是大夏皇族的首位修士,旁邊護法的正是白沙嶺老祖白禁,黑旗山老祖黑哲。
當年夏王麾下黑白神將,智勇無雙,為其一舉奠定皇位,主宰夏州,后來白禁后人被大夏皇族接納,黑哲后人則因為某些原因,與大夏決裂,當了盜匪。
但大夏有祖訓,黑白將軍共饗宗廟,不得違背,所以這些年,即便黑旗山愈發過分,卻也一再受大夏皇族忍讓。
目光移回神殿前,孔征看到外面還有數不清的百姓,于是道:“今日只上香,不納供,有事可找我,無事磕頭請回,大夏會保爾等平安!”
隊伍這才快了起來。
只是帶來的供品他們絕不想再拿回去,這是誠意。
于是,他們的誠意,成了大鼎中的美食,與眾人共享。
一天一夜下來,直至日薄西山,上香的隊伍終于到了頭。廟門口,琳瑯城太守也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錢員外則派人扛著鼎,跟著返回。
百姓散了,孔征也回了。
自己還是沒得到艮皇草的線索,有些憂傷。
二半夜,廟祝和四個累成狗的道士,看著廂房里堆積如山的銅錢,有些惆悵。
“師兄,這錢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大人又沒吩咐……”
這群人,都是不喜金銀俗物的人,也都是不會打理錢財的人,平時的香火錢足夠他們吃飽喝足就行,頭一次發現錢多了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處理。
“庫房里那些供品呢?”
“還有供品???不是都烹了嗎?”
“有些是不能烹的……比如祖傳的碗,奇怪的花草,還有些奇石什么的。”
廟祝頭大如斗。
“我去問問大人吧……”
孔征的洞府門口,廟祝不能靠近,這是一片樹林,也是一個迷陣,如果沒有里面的人允許,凡人擅闖的話,只能打轉一圈回到原點。
廟祝在等待孔征的吩咐,孔征此刻已經進入冥想,除了真氣傳音,其他的聲音都難以入耳。
不過,廟祝等了小半個時辰后,林青燈出現了。
“咦,江廟祝,杵在這里做什么?”
林青燈正準備去拜訪鬼友,聽見了廟祝的聲音,才趕了過來。
“林仙子……我找道主大人,問問那些香火錢怎么辦。”
林青燈點點頭:“找錢豪,讓他處理。”
“您認識……錢員外?”
林青燈點了點頭,錢豪算的上自己認識的第一個凡人了。當初還是他帶自己賭的。
廟祝立即明悟:“庫房那些供品,我也讓錢員外一并處理可好?”
“嗯,交給他就行。”
得到示意,廟祝大松一口氣,急忙離開了。
林青燈身后,一輛小木車駛了過來,黑暗中,兩個烏亮的眼睛眨了眨,看向她。
林青燈道:“提前說好,你不許哭,不許喊,不許拔腿就跑,是你要跟著我來的,可不是我逼你。”
小木車上,一個小娃娃懵懂地張開嘴巴,流出口水,林青燈給他擦了擦:“走吧。今日如果能把他們灌入你施加了活陣的尸衣中,你也會被他們立廟稱頌!到時候讓孔征給你起個響亮的名號,你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小娃娃眼睛一亮,口水又流了出來。
今日,似乎所有人都是高興的。
百姓見到了仙師,一些人得到了救治。
宗廟收到了香火,太守得到了政績。
大鼎烹煮了食物,錢員外家里,已經給無名大鼎刻好了‘仙饗’二字,應該會成為金字招牌。
廟祝賣出了堆積如山的香火,五年的時間,總算沒愧對這份差事。
道士們得到了頌揚,聲望水漲船高,雖然沒什么用,不過跟著太守來的校尉,想聘他們入賬下,指點操練。
林青燈、羅淵偷偷鼓搗的一些事進入了最后階段,今日會有一個好的結果,他們確信。
然而,最郁悶的可能就是孔征了。
月亮當頭,孔征依舊沒得到艮皇草的線索,感覺打坐冥想都靜不下心。
所有人都在忙著一天的收尾時,孔征踱步走出洞府,不知不覺又來到廟里。
幾個道兵已經睡了,廟里還殘余著濃郁的香火余煙。
“難不成是我太急了,改變了因果?”
廟門已壞,門檻被踩平,孔征一路來到神殿,他百思不得其解,準備去后方庫房看看,聽說好多供品是奇怪的花草,說不定那里有線索。
只是,剛準備離開神殿,孔征忽然撞到了墻上。
孔征猛然收回思緒,往前摸了摸。
原先是神殿后門的地方,變成了一堵石墻!
再回頭,神像不見了,廟門也不見了!
“什么人,敢在我的地盤裝神弄鬼?!”
一身罡衣出現,孔征環視四顧,周圍全是香火余煙,卻有幾股真氣,從四面八方壓來。
“呵呵,小輩修士,你是此地的供奉?”
孔征循聲望去,發現香火余煙,忽然匯集,變成一個人影。
他瞇起眼睛,難以置信:“青煙織骨,萬里通神……羅天法相?!”
那個人影魁梧高大,是個老者,原本笑瞇瞇的,忽然神色一收:“你怎么清楚羅天法相的?!”
孔征不解:“你又是誰,為何會天龍宗的道術!”
“什么天龍宗,這是老夫自創的通神術!老夫乃公孫雷霆。”老者倨傲不已。
大夏老祖?
孔征一拍額頭,該死,自己居然沒想到,天龍宗的前身,居然是大夏皇族。
這還真是一群大夏天龍。
“供奉,你說的天龍宗倒是蠻有意思,我大夏皇族,確實能開宗立派了。先說說你從哪聽的羅天法相。”
“前輩,實不相瞞,一個儒修曾給了我一本書,上面瞎寫了些故事。”
“嗯,確實像儒修干的事。不過,大夏的儒修我都認識,你說的是哪個?”
老者眼神漸漸銳利起來,孔征也不心虛,回想起曾經陽山坊市那位馬夫,開口道:“一個馬夫,喜歡美酒,也愛說些葷話。”
老者忽然大笑起來:“青牛白馬七香車,原來是幽憐子那老不正經的。不錯,我與他相識,你也認識他?”
半晌,孔征才回過神來。
也對,自己既然回到了從前,見到些過去的儒修,沒什么奇怪的。
“與他有一面之緣,恰好,我有酒,他有故事。”
“哈哈哈哈哈,是個妙人。好了,見你有趣,也不嚇你,此地香火鼎盛,百姓誠心拜我,托你的福,好久沒現世了。你有何要求,盡管提出。”
這算什么?天降鴻福?
孔征不確定道:“給我一株艮皇草,可好?”
老者一怔:“就要這個?供奉,這可不是什么難事,我已經給子嗣去了消息,不日便送來。你不再想想要些其他的?”
這公孫老頭,口氣果然大。
孔征立即思忖起來,只是發現周圍的香火余煙漸漸變淡,公孫老頭身影也越來越模糊。
“快些,此次降世,時間不多了。”
“前輩,能問一下,你現在……是神祗嗎?”
公孫老頭沒有回答,他掐指一算,卻算不到孔征來歷,于是疑惑道:“你究竟是誰?這一世,可沒你這個人!”
“還請前輩回答。”
“奇怪,覆滅大夏,你逃不了干系,卻又因你,救了天龍宗?為什么我會算到天龍宗,大夏根本就沒有天龍宗!”
公孫老頭無比驚疑,直至消失,他都沒有回答孔征的問題,孔征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青煙消失,孔征朝著前方抓了抓,最后一縷香火余煙抓在手中,繼而消散,周圍又變成了神殿的模樣。
“據說天龍宗是乾元古域最后一個出現神的宗門。那神指的難道就是公孫雷霆?”
孔征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又是怎么修行成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