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緒方仨人的身影即將沉入遠方的地平線后,斯庫盧奇轉過頭,朝不遠處的瓦希里高聲道:
“瓦希里!準備就緒沒有?”
“老大!剛剛好做完準備!”瓦希里高聲道,“東西全都裝車完畢了,我也清點過一遍了!沒有任何遺漏!”
在大戰過后,恰努普也遵守了他的諾言,將他們赫葉哲一半的財物贈予給了斯庫盧奇。
因財物過多,恰努普還慷慨地贈予了斯庫盧奇幾輛雪橇車,讓他們可以將雪橇車當運貨馬車來用。
聽瓦希里那么說,斯庫盧奇點了點頭:“很好!那我們也回去吧!”
斯庫盧奇翻身上馬:“恰努普先生,我們也先離開了。你們多保重,日后若有機會的話再相見吧。”
恰努普用力地點了點頭:“你們也是!多保重!”
與恰努普相互道別過后,斯庫盧奇偏轉視線,看向旁邊的都已經整裝待發的部下們:“我們走!”
斯庫盧奇率先磕擊馬腹,駕馭著胯下馬匹緩緩向前行進、向遠離紅月要塞的地方行進。
瓦希里等人緊緊跟上,不一會兒,雪原上便出現了一條轔轔前行的長蛇隊形。
斯庫盧奇深吸了一口清晨冰涼的空氣,然后緩緩吐出:“今日的天氣相當不錯呢。瓦希里,你瞧瞧這太陽,今日將會是陽光相當明媚的一天呢。”
“是啊。”瓦希里附和一聲后,長出一口氣,“終于可以回去了……”
“怎么?你住不慣阿伊努人的屋子嗎?”斯庫盧奇問。
“嗯。我一直習慣不了阿伊努人的起居、飲食習慣啊。”說罷,瓦希里扭過頭,看了眼已經漸漸被甩到他們后面的城塞,“真沒想到啊……一直以‘無惡不作’而著稱的哥薩克人們,竟然會冒死去援助一伙阿伊努人。”
說罷,瓦希里一邊展露出無奈的微笑,一邊將視線轉回到一旁的斯庫盧奇身上。
“老大,你果然是一個怪人呢。”
“哈哈哈哈。”斯庫盧奇仰天大笑,“多謝夸獎。你覺得我不像個傳統的哥薩克人——這對我來說,是非常棒的夸獎。”
“老大,我還是不明白呢。你到底是為什么會來幫助那幫阿伊努人啊?雖說到頭來我們收到了非常豐厚的報酬,但是取得這豐厚報仇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一個不好我們說不定就全死了。”
“我每次問你這個問題時,你都用‘因為我就是想這么做’來塘塞,就不能再解釋得更清楚一點嗎?”
“解釋得更清楚嗎……”斯庫盧奇低聲重復了一邊瓦希里剛剛所說的話后,露出微笑,“好啊,趁著我今天心情好,那我就講得更清楚一點吧。”
“瓦希里,你知道《堂吉訶德》嗎?”
“《堂吉訶德》?這不就是老大你平常總看的那本嗎?就是那本用來反騎士,對吧?”
“沒錯。”斯庫盧奇清了清嗓子,“那本書的主角,生活在一個騎士都已經絕跡一個多世紀的時代里。”
“在這個已經沒有騎士的時代里,那本書的主角卻因讀騎士讀得腦子壞掉了,他決定效仿中的那些騎士們。他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堂吉訶德’,接著騎上匹破馬,穿上一套破破爛爛的鎧甲,開始四處行俠仗義。”
“啊?聽你這描述,這個堂吉訶德似乎是個傻子啊。”瓦希里發表自己的意見。
“你這么認為的話,那就對了。”斯庫盧奇朝瓦希里投去贊賞的目光,“那個堂吉訶德的所作所為,在其他人眼中,的確就跟傻子沒什么兩樣。”
“但我卻非常欣賞堂吉訶德這種執拗地想要效仿游俠騎士、四處行俠仗義的行為呢。”
“瓦希里,你把決定幫那伙阿伊努人一把的我,理解成堂吉訶德那樣的傻子就行了。”
“哈?”瓦希里張大嘴巴,“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你這么一解釋,我反而更加聽不懂了……”
“哈哈哈哈哈。”斯庫盧奇仰天大笑,“聽不懂的話,就慢慢去理解吧!”
紅月要塞——
“緒方君他們離開了……果然還是很不舍啊……”阿依贊發出長長的嘆息。
走在阿依贊身側的亞希利,用點頭來表示認同。
算上這場“紅月要塞攻防戰”,緒方已經先后救過2次奇拿村。所以在緒方他們離開時,奇拿村幾乎所有的村民都來給緒方他們送行了。
現在緒方他們離開后,他們這些前來送行的人,也自然而然解散了。
阿依贊與亞希利二人走在返回居地的奇拿村村民們的最后方。
他們二人算是緒方與阿町在紅月要塞中,彼此之間最熟絡的兩個阿伊努人了,因此對于緒方與阿町的再次遠行,他們二人自然是百感交集。
“也不知道之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呢……”亞希利輕聲嘟囔。
“我想——或許很快就能再次和緒方君他重逢了,不過是以別的方式。”阿依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嗯?什么意思?”亞希利反問。
“緒方君可是救了我們所有人的大英雄啊。”阿依贊笑著說道,“我有預感——恐怕用不了多久,一則全新的英雄史詩就會出現了。”
亞希利面露了然之色,隨后這份了然之色緩緩轉變為了遲疑之色:“可是……緒方先生可是和人啊。和人能夠成為我們的英雄史詩的主角嗎?”
“的確是沒有這樣的先例。但是——既然沒有先例的話,開創先例不就行了?”阿依贊換上嚴肅的語氣,“亞希利,如果之后遲遲沒有出現以緒方君為主角的英雄史詩的話,那就由我們兩個來開創這先例吧。”
“我?”亞希利的臉上浮現驚訝。
“我和你都與緒方君相處過一段不算短的時間,由我們兩個來編撰再合適不過。”阿依贊正色道,“緒方君他先后救過我們奇拿村兩次,我不想讓我們的后人們能永遠銘記——曾經出現過這么一個,能讓其他的英雄史詩的英雄人物都黯然失色的英杰。”
“……我知道了。”亞希利用力地點了點頭,燦爛地笑著,“阿依贊先生,等你決定開始編撰以緒方先生為主角的英雄史詩時,請務必讓我參與!”
“那就這么說好了。”阿依贊也像亞希利那樣,露出燦爛的笑容。
在緒方等人離去后,恰努普等人也走在各自回家的路上。
“雷坦諾埃,真沒想到你真的也來送緒方君他們離開了。”恰努普用無奈的表情,看著身旁被包得跟個粽子一樣、被他的兒子:普契納攙扶著的雷坦諾埃。
“他們是我們的恩人。”雷坦諾埃淡淡道,“恩人要走,我如果不起身送一送的話,就實在太失禮了……嘶!普契納!你剛才碰到我傷口了!”
“對、對不起!”身體各處也被大大小小的麻布所包著的普契納慌忙道。
“父親。”這時,恰努普的身后響起艾素瑪的聲音。
“怎么了?”恰努普扭頭看向正快步靠近他身后的艾素瑪。
“父親,你如果有時間的話,去和奧通普依他聊聊吧。”艾素瑪低聲道,“他最近這段時間沉默寡言、怪怪的。”
“他之前一直很喜歡緒方君的,緒方君剛來我們這兒時,還總纏著緒方君,讓緒方君跟他介紹和人的生活。”
“但剛剛去送別緒方君時,卻幾乎什么也沒說,就只對緒方君他們說了句‘祝你們一路順風’。”
“我問他到底怎么了,他什么也不說。”
聽到此言,恰努普揚起視線,看向正走在他們后方、離他們有一段不短距離的奧通普依。
送別緒方——恰努普他們一家子人都去了。
對于奧通普依最近這段時間的異樣,恰努普其實也都有看在眼中。一開始他只以為是奧通普依因忙于協助庫諾婭治療傷員,所以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恰努普抿了抿嘴唇后,點點頭:“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和他聊聊吧。我之后可能會和奧通普依他走得慢一點,你們不用搭理我們。”
說罷,恰努普轉身朝后方的奧通普依走去。
“奧通普依。”
“父親?”原本正低著頭走路的奧通普依抬起頭,朝對著他這邊快步走來的恰努普,投去疑惑的視線。
“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嗎?”恰努普與奧通普依并肩同行,“最近一直看你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我沒事……”奧通普依低聲道。
“你的這副樣子,看上去可根本不像是沒事啊。”恰努普靜靜道,“你姐姐相當擔心你呢。剛剛還一臉焦急地跑來找我,向我傾訴對你的擔心呢。”
自幼喪母,所以一直視姐為母的奧通普依,在聽到恰努普提及他姐姐后,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
“有什么心事,就說出來吧。現在附近只有你和我,你也不用擔心會被人所偷聽。”恰努普補充道。
恰努普他們父子倆,現在已經落后走在他們前方的雷坦諾埃等人一大截。周圍已無其余人。
恰努普的話音落下了好久。
而奧通普依也跟著沉默了許久。
終于——奧通普依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咬了咬牙,緩緩地說道:
“父親……我之前……一直很喜歡和人,對和人的生活很向往。”
“父親……我也不瞞你……在和人剛打過來時,我其實是比較傾向于投降的……”
“我覺得投降了和人,然后被迫變成了‘歸化蝦夷’,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可以就此過上先進的生活,不用再靠于山野間狩獵為生……”
“但是……在跟隨著庫諾婭小姐一起救治傷員,親眼目睹了許多身邊熟悉的人都因和人的侵略而變得凄慘無比后,我發現……我似乎慢慢變得對和人沒有那么地喜歡了……”
“覺得和人似乎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和善、親切、值得讓我去憧憬……”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具體用詞匯來形容我現在的狀態……我現在……可能算是迷茫了吧……”
“以前一直夢想著去一趟和人地,而我現在……已經喜歡不了和人了……”
恰努普一直靜靜地聽著,并時不時地點點頭。
在年紀還只有十余歲的兒子話音落下后,恰努普便不假思索地說道:
“奧通普依,你這是討厭和人了嗎?”
“……可能吧。”
“如果你討厭的是和人的話,那你討厭錯對象了呢。”
奧通普依扭過頭,朝恰努普投去疑惑的視線。
“你要去討厭的東西,應該是害我們與和人不得不兵戎相見的‘某種東西’,至于這‘某種東西’到底是什么東西,你就好好去思考、努力去思考、用力去思考吧。”恰努普不急不緩地說道,“等思考出答案后,就來找我,把你的答案告訴我。”
說到這,恰努普朝奧通普依展露出一抹淺笑。
“等你思考出答案是什么時,你就將不再是那個會輕輕松松喜歡上某個民族,然后又隨隨便便去討厭某個民族的小孩了。”
“我期待著你的答案、你的成長。”
語畢,恰努普從奧通普依的身邊大步離開,留下奧通普依一個人若有所思地繼續緩步向前挪步。
“父親,和奧通普依他聊得怎么樣了?”在恰努普回來后,艾素瑪便迫不及待地朝恰努普問道。
“聊得還行吧。”恰努普笑了笑,“我們接下來就慢慢等吧。”
“等?等什么?”艾素瑪問。
“等奧通普依悟出自己的答案。”
“父親,你在說什么呀?”
“嗯……該從哪個地方開始解釋呢……”恰努普苦笑道。
蝦夷地,離紅月要塞不遠的某處雪原上——
三人二馬的緒方一行人,就在這處雪原上,依著林子平的指揮,以不急不緩的速度朝東北方向行進。
阿町獨乘葡萄一馬。
而蘿卜則要辛苦一些,要同時載著緒方與林子平。
“今日的天氣真好呢。”緒方將右手搭在眼眶上,看著頭頂明媚的太陽。
“是啊。”坐在緒方身后的林子平淡淡道,“真是一個適合外出遠行的日子。”
說到這,林子平停頓了一下,過了片刻后才長出了一口氣,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真沒想到……我竟然還有和大名鼎鼎的劊子手一刀齋一起旅行的一天啊……”
林子平身為紅月城塞中,與神渡同為唯二的知道緒方的各種綽號的二人的其中一員。與神渡一起極為默契地幫緒方保守著身份的秘密。
而現在,周圍已經沒有任何外人了,林子平也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直呼“劊子手一刀齋”這響當當的名號。
“這種事說出去,只怕是會讓不少人艷羨啊。”林子平此時接著說,“緒方君,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你在普羅大眾之中,可是受很多人歡迎的哦。”
緒方昨夜在神渡也聽過類似的話。
“我對此一直都是感覺誠惶誠恐啊。”緒方無奈地笑了下,“我一直不覺得我目前以來的所作所為,值得讓人這么尊敬我……”
“緒方君,你太謙虛了啊。”林子平聳了聳肩,“在很多反感幕府的人的眼中,你就是頂天立地、做了我們一直很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的英雄——就比如我。”
“哦?”緒方看了眼身后的林子平,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也很崇拜我嗎?”
“與其說是崇拜,倒不如說是尊敬。”林子平笑道,“當初,在得知你將幕府的象征之一——二條城給攻破時,我可是興奮得直接手舞足蹈起來了。”
“太久沒有人敢去挑戰幕府的權威了。”林子平緩緩換上嚴肅的面容,“據我的判斷,現在的幕府已經到了不破不立的狀態了。”
“對我來說,像你這樣的敢于挑戰幕府權威的倒幕志士越多越好!這樣一來,說不定便能倒逼幕府做出新的變化!”
“倒幕志士?”緒方啞然失笑,“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稱我為倒幕志士呢……”
“我敢斷定——江戶幕府若不再設法變革,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倒幕志士出現。”
說到這,林子平停頓了下,隨后換上半開玩笑的語氣。
“等到那時,那些倒幕志士們說不定會尊你為‘倒幕志士之祖’呢,認為你是第一個敢于挑戰幕府權威的人。”
“那太可怕了……”緒方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名字被當成一面大旗在用……”
“林先生。”這時,一旁的阿町突然插話進來。“接下來是不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沒錯。”林子平點點頭,“依照現在的速度,大概要一直往前走3天左右的時間。”
“那個古怪的和人醫生離這兒還蠻遠的,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不怕花時間。”緒方輕嘆了口氣,“就只怕到頭來撲了個空啊……”
江戶,葫蘆屋一行人所住的宅邸——
呼——!呼——!呼——!
偌大的庭院中,現在只有琳一人。
琳獨自一人站在庭院的正中央,手持一柄綁上了不少大石頭的木刀,在那練習著素振。
因為綁上了不少石頭的緣故,這柄木刀的重量已到了極驚人的數值。
但如此之重的木刀,卻被琳極穩得揮著,將木刀朝前重重劈下時,刀路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凌亂。
就在琳正默默地獨自練習著劍術時,她突然聽到身旁傳來腳步聲。
“勝六郎?”琳放下手中的木刀,扭頭看向正快步朝她這兒走來的部下——島田。
“主公。”島田正色道,“我決定好了——在我們離開江戶之前,我決定去看看我的父親。”
“終于決定好了嗎……”琳朝島田投去帶著幾分欣慰的目光,“那你之后自己找個好時日回家一趟吧。”
“倘若想要錢來買點伴手禮什么的,就直接來找我要錢吧。”
島田:“是!”
與此同時——
江戶,某條陰暗、無人的小巷中——
“哈……哈……哈……哈……”
這條陰暗、污水橫流、平常都無人會來此的陰暗小巷中,此時卻突兀地有著少女的喘息聲。
一名身上披著又臟又舊的斗篷的少女,倉皇地在這條小巷中疾奔著。
在疾奔的同時,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身后。
“啊!”
這時,她的腳不慎踢到了地面上一塊突起的石頭。
下意識地發出一聲慘叫的她,重重朝前跌去,來了個大大的狗吃屎。
“好痛……”
從地面上爬起身的少女,聲音中出現了些許的哭腔。
她低頭看了她的左臂——在剛才摔倒時,她的左臂不慎被地面上一些尖銳的石子給刮出了道道血痕。
然而——這道道血痕僅出現了片刻的時間而已。
在這名少女低頭去看自己的這傷口時,這道道血痕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
僅幾個呼吸的時間,她的手臂便恢復如初。
本來,按照預期,本章才是第7卷的最后一章的。既給了第7卷所有的主要人物一個交代,同時又在最后的部分鋪上了新的懸念。是最完美的“卷終章”。
但經過種種考量,最后還是決定將最近這3章列到最終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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