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一個靠抓通緝犯、領賞金為生的通緝犯!”
祖父江努力解釋道。
為了自己的小命,也為了那能讓后半輩子的自己不用再考慮吃飯問題的金砂,祖父江已經決定豁出去了。
“在去年的夏天,我就在京都的二條城上親眼看過緒方逸勢一眼!”
“我當時鬼迷心竅,有著僥幸心理,覺得自己也有機會取下緒方逸勢的人頭,所以就跟著其余人一起沖進二條城。”
“我親眼看到了緒方逸勢的模樣與劍技。”
“也親耳聽到了緒方逸勢的聲音。”
“那么多人沖上去,都拿那個緒方逸勢沒有半點辦法。我完全被嚇傻了,所以趁著緒方逸勢還在斬殺其余人時,慌慌張張地逃離了二條城,僥幸活了下來。”
“即使這已經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但對于緒方逸勢的聲音、劍技我仍記得一清二楚!”
“我剛才就親眼看到緒方逸勢從狼口中救下你們正在找的那個人!”
“雖然不知緒方逸勢都做了什么,改變了自己的容貌。但因為我還記得他的聲音、劍技、體型的原因!我立刻就認出了他!”
“緒方逸勢在救下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后,就帶著那個人揚長而去了!他們去哪我不知道,但我記得他們離開時是走哪個方向!”
“改變了自己的容貌?”北野此時插話反問道,“什么意思?”
“緒方逸勢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法,讓自己的整張臉都變樣了。”祖父江答道,“現在的他的模樣變得普普通通,和以往判若兩人,他大概就是通過這種改變面容的手法,才一直這樣逍遙至今,到現在都沒有被人抓到!”
“……改變容貌……”北野冷笑了幾聲,“我怎么覺得是你認錯人了呢?將一名普通的良民認錯成了緒方一刀齋。”
“我不會認錯的!”祖父江急聲道,“那人一定是緒方一刀齋!我絕不會認錯!”
祖父江與北野對視著,眼神沒有任何躲閃,語氣中滿是堅定。
望著用堅定的語氣聲稱自己并沒有認錯人的祖父江,北野的眉頭此時已經皺得緊到能將一只蚊子給夾死。
祖父江剛才所說的話都太有沖擊力了。讓北野的腦子在一時半會都轉不過來了。
如果這個祖父江說的話句句屬實,那信息量實在太大了。
幕府的頭號通緝犯竟然救了幕府現在的二把手?
這種事情說出去,只怕是會被別人當成瘋言瘋語。
無數的疑問在北野的腦海中冒出。
最讓北野感到在意的,自然是緒方一刀齋是否真的在這。
如果緒方一刀齋現在真的就在這雪國之中——那這個情報真的有希望能讓他們發大財或是名聲大振。
現在稍微關注一下時事的人,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劊子手一刀齋。
北野是江戶的旗本家庭出身,同時還是在軍隊里有著不低地位的侍大將,凡是與官府有關的消息,他的獲取速度都要比常人要快上許多。
此前,他就得到了確切情報——天皇不滿幕府遲遲抓不到緒方一刀齋,而向幕府施壓,為了應付天皇,幕府不得不進一步提高緒方一刀齋的懸賞金。現如今,緒方一刀齋的懸賞金已經高達前無古人、后也應該沒有來者的800兩金。
若是能設法取下緒方一刀齋的人頭,那這巨額的賞金完全足夠一整個家庭悠哉游哉、瀟灑地過上幾輩子。
當然,北野也不是那種長于武藝的人,他可不認為自己有哪個本事取下緒方一刀齋的首級。
只不過——即使不能取下緒方一刀齋的首級,但若能向上級通報這位幕府目前的第一通緝犯的相關情報,相應的獎賞肯定也不會少。
搞不好自己的名字能夠出現在未來的史書上——緒方一刀齋最后之所以會敗亡,都是因為被一位名叫北野周紀的侍大將發現了其蹤跡。
見北野遲遲不說話,祖父江忍不住再次出聲強調道:
“請你相信我!我剛才所說的沒有半句假話。”
原本一直低垂著頭、沉思著的北野,此時緩緩將頭抬起。
深深地看了身前的祖父江一眼后,問:
“你剛才碰見緒方一刀齋還有我們正在找的那個人,是在那個方向——對吧?”
北野抬手指了下祖父江剛才所指的方向。
“沒錯。”祖父江點頭如搗蒜。
又沉默了片刻后,北野他扭頭朝身旁的部下們喊道:
“我們走!還有——把這人的雙手捆上,把他也帶上。”北野朝祖父江一指。
隨后,北野用赤裸裸的威脅口吻朝祖父江說道:
“你得跟著我們一起走。”
“如果你剛才所說的都是真的,我會遵守我的諾言,將你放走,并且將你的金砂還給你。”
“如果讓我發現你在騙我——我會讓你知道這個世上有比腦袋被砍還要可怕的事情。”
祖父江的身子因恐懼而抖了抖。
但事已至此,祖父江也沒有后退、反悔的余地了,于是他硬著頭皮:
“我知道了!”
北野朝旁邊的2名部下努了努下巴,隨后這2名部下迅速上前,用一根粗長的藤條將祖父江的雙手捆緊,接著一左一右地押著祖父江,嚴防祖父江逃跑。
緒方他們棲身的山洞內——
緒方剛才一直靜靜地聽著松平定信的講述。
在松平定信正把虎徹掛回腰間時,緒方面帶淡淡的笑意,輕聲道:
“老中大人,雖說你現在是沒有什么機會去云游四方了。”
“但等年老退休之后,再試著將你的這年少時的理想給實現了,也未嘗不可。”
松平定信怔怔地看著緒方:“等我年老退休了?等我年老退休后,我都多老了?”
說到這,松平定信換上半開玩笑的語氣。
“到那時,我應該已經沒有那個體力和精力了,只能過上隱居老家的生活。”
“話是這么說沒錯。”緒方笑著聳了聳肩,“但是——相比起‘能不能做’,‘應不應該做’才是我們最優先要考慮的事情吧。”
松平定信愣了下。
平常表情不多的松平定信,在短暫地呆愣過后,笑了起來,笑出了聲來。
“說得好!說得沒錯!”松平定信道,“不問‘能不能’,先問‘該不該’”
在大笑過后,松平定信像是笑累一般,長出了一口氣。
“真島君,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啊。”
“當初,在看到你在‘御前試合’的文試里所寫的文章后,我就發現了你的思想和我的思想不謀而合。”
“我當初……就是被你這與我極度貼近的思想所吸引,才想收你為我的小姓。”
說罷,松平定信突然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直直地看著身前的緒方。
“我這人不怎么喜歡失信的人。”
“換作是其他人,在犯下‘忘記與我的承諾’這種錯誤后,我肯定是不會再給他什么好臉色看。”
“但是現在——我想偶爾破例一次。”
松平定信將身子坐直,面容變得肅穆,沖身前的緒方正色道:
“真島君,你愿意入我麾下,成為我的小姓嗎?”
松平定信向緒方問出了他在幾個月前便問過緒方的問題。
阿依贊和亞希利因為不清楚松平定信的身份,以及不知道松平定信和緒方之間是什么關系的緣故,所以才剛才開始就一直插不進話題。只能化身“吃瓜群眾”,看看緒方,然后又看看松平定信,默默地待在一邊吃瓜。
至于阿町——在聽到松平定信剛才的這句話,則是驚住了。
她原以為緒方放了松平定信幾個月的鴿子后,松平定信即使嘴上說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但肯定還是會心有芥蒂。
沒成想——松平定信竟又再次朝她的丈夫拋出了橄欖枝。
望著身前再次朝他拋來橄欖枝的松平定信,緒方僅愣了愣,便微笑著,說道:
“謝謝老中大人你的好意。但還是浪人的生活更適合我。”
緒方用委婉的口吻,將松平定信扔來的橄欖枝又給扔了回去。
松平定信表情在瞬息之間便出現了多次的變化,不解之色緩緩在松平定信的眼瞳中冒出。
而緒方此時則接著說道:
“在下對仕途沒有興趣。也沒有進入仕途的那個能力。”
“在下還是更喜歡現在這種自由自在的浪人生活。”
“雖然住不了多么豪華的屋宇,吃不了什么多么精美的食物,但是因為有妻子、有朋友相伴在左右,所以也不覺痛苦,并不想對這樣的生活進行任何的改變。”
“所以——老中大人,謝謝你的好意了。”
待緒方語畢,松平定信臉上的不解緩緩轉變為了遺憾。
“……真島君,自我成為老中后,你是第一個明確回絕了我的邀請的年輕武士呢。”松平定信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在以前,每當我對我賞識的年輕武士發出邀請,給了他們在幕府為官的機會時,他們無一例外都欣喜若狂。”
“像你這樣直接拒絕,表示自己想繼續當浪人的,我此前還真的從未見過……”
松平定信長嘆了一口氣。
“……算了。既然你不愿意入我麾下,我也不能強求……”
“不過——等你什么時候改變主意了,你可以隨時來找我。”
“我在江戶的府邸不難找,你找人問一下,就能問出我的府邸在哪個位置。”
“等你日后若是改變主意了。可以當我江戶的府邸來找我。”
“我之后會跟我府邸的下人們說:日后若有一個自稱‘真島吾郎’的人來訪,就立即放那人進來,讓那人來見過。”
緒方自知自己就算是到了以后,也不會到松平定信的麾下當官的,因此緒方僅僅只是點了點頭,隨口說道:
“嗯。我會的。”
“即使沒有改變心意,你也可以到我府邸來找我。”松平定信補充道,“你救了我一命。這份人情,我不能不還。”
“以后若是碰上了什么需要人幫忙的麻煩,也盡管可以來我江戶的府邸來找我。我能幫上忙的,一定會幫。”
“謝謝。”緒方十分客氣地說著,“如果日后有機會的話,我會去叨擾你的。不過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應該是都沒有機會去江戶了。”
“……容我冒昧一問,你打算在蝦夷地這里游歷多久?”松平定信十分突兀地問了這個問題。
“嗯?這種事情,看狀況吧。”緒方說,“覺得在蝦夷地這里覺得游歷夠了,自然就會離開蝦夷地。”
“……我覺得你現在最好還是快點離開蝦夷地比較好。”松平定信正色道,“至少等明年再來這兒游歷了。戰火已經在蝦夷地燃起了,可不是一塊適合游歷的地方。”
“戰火?”緒方的瞳孔猛地一縮,“發生什么事了嗎?”
一旁的阿町此時也被松平定信剛才的話給吸住了視線和注意力。
“從剛才開始,我就察覺到你好像根本不知道蝦夷地現在正發生的事情。”松平定信輕聲道,“沒想到竟還真被我給猜對了。”
“幸好我特地問了你們一下,否則你們之后還會繼續傻乎乎地在已經燃起戰火的土地上四處游歷。”
松平定信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后,緩緩道:
“你們知道紅月要塞嗎?”
“住在紅月要塞的蝦夷們鼓動松前城的歸化蝦夷們掀起暴動,導致松前城的傷亡慘重,無數平民死傷,直到派出了軍隊,才將松前城的暴動平息。”
“紅月要塞的蝦夷們此次實在是太過分了”
“所以為了懲戒紅月要塞的蝦夷們,幕府正式向紅月要塞宣戰,集結大軍北上,誓要討平紅月要塞。”
“紅月要塞的蝦夷們鼓動了松前城的歸化蝦夷們掀起暴動?”緒方面浮驚色。
早已進化成合格的“翻譯工具人”的阿依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將松平定信所說的話,逐句翻譯給不懂日語的亞希利。
亞希利在聽完阿依贊的轉譯后,露出和阿依贊一樣的震驚表情。
雖然阿依贊和亞希利都沒有穿上紅月要塞標志性的大紅色服飾,但他們現在都已是紅月要塞的居民。
松平定信剛才的這番話,對于剛成為紅月要塞的居民他們來說,無異于一塊重磅炸彈。
“這、這位大人!”阿依贊急忙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什么?據我所知,赫……啊,不,紅月要塞的人,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
“我可沒有撒謊。”松平定信面色平靜,“如果你們不信的話,大可以到松前城那里一觀。”
“直到現在,仍有不少披麻戴孝,哀悼自己那死于暴亂的親人。”
“而那些被我們活捉的暴徒,也都親口承認了——是紅月要塞的蝦夷們給予他們支持,他們才有辦法掀起這么大規模的暴動。”
“現在大軍已經深入蝦夷地內陸。”
“用不了多久,就能兵臨紅月要塞城下。”
“如果你們不想受到戰火牽連的話,就快點遠離這里。最好就是先回日本。”
直到松平定信的話音落下,阿町、亞希利和阿依贊他們也罷,仍沉浸于松平定信剛才的那番話給他們帶來的沖擊之中。因太過震驚,他們的腦子遲遲沒有轉過彎來。
緒方的反應則很快。
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的緒方,迅速回過了神,然后輕聲朝松平定信說道:
“……老中大人,謝謝你的提醒。若沒有你的提醒,我們還真不知道蝦夷地現在竟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
“不客氣。”松平定信頷首,“竟然已經知道現在的蝦夷地不怎么太平,那就快點離開吧。”
“如果你執意要繼續留在這里游歷……那我也沒法阻止你。”
“但我的建議,就是快點離開這兒,等戰火平息過后,想再來蝦夷地游歷的話,再來蝦夷地。”
“……嗯。”緒方點了下頭,“不過……老中大人,我有一個疑問——那些掀起暴動的暴徒真的是紅月要塞的蝦夷們鼓動的嗎?”
“此事證據確鑿。”松平定信毫不猶豫地答道,“那些被我們活捉的暴徒,都指明始作俑者是紅月要塞的蝦夷們。”
“若不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我們也不會發兵征討紅月要塞。”
緒方沒有再說話。
只緊盯著松平定信,沉默著。
“……老中大人!老中大人!”
就在這時,緒方也好,老中也罷,都聽到洞外傳來一聲接一聲的“老中大人”。
“看來是我的人終于找到這里來了……”松平定信的眼瞳中閃過幾分喜悅,迅速站起身,朝洞口旁走去。
緒方也跟著一并起身,跟著松平定信一起走向洞口。
在來到洞口旁后,松平定信高聲向洞外喊道,“我在這里!”
“啊!是老中大人的聲音!”
“快!快去!”
“找到老中大人了!”
密集的馬蹄聲朝洞口這邊集結。
不一會兒,許多名擎著火把、騎著馬的人,自各個方向朝洞口這兒奔來。
這些圍攏過來的人中,還有緒方認識的人——松平定信的小姓:立花。
第一次沖到洞口這邊來的人,正是立花。
“老中大人!”立花從馬背上飛躍而下,撲到松平定信的身前,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終于找到您了!您沒受傷吧?”
“我沒事。我得到了真島吾郎君的搭救。”
“真島吾郎?”立花一臉錯愕。
而松平定信此時將身子一側,方便讓立花看到正站在他后方不遠處的緒方。
望著緒方,立花的臉上滿是震驚。
“老、老中大人,這是怎么回事?”立花結結巴巴地問。
“我之后再慢慢跟你說明。”松平定信說,“總之——辛苦你們來找我了。”
“此次害老中大人遭逢這種變故,是我等的失職!”立花的語氣有些激動,“請于之后,對我們降下責罰!”
松平定信擺了擺手:“這些事,等之后再說。”
說罷,松平定信轉過身,看向洞內的緒方等人。
“諸位,謝謝你們的招待。我的人已經找到我了,我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你現在就要走嗎?”緒方問道。
“嗯。”松平定信點了點頭,“既然部下們已經找到我了,我也沒有再留在這的理由了。”
“而且——我也得盡快回去才行。得讓我的部下們都親眼看到我還活著,安定人心。而且我的部下們在今天下午遭到了狼群的襲擊,我也得趕緊查看傷亡與損失。”
語畢,松平定信站直身子,鄭重地朝緒方鞠了一躬。
“今日,真的是謝謝你了。”
“日后有緣再見吧。”
“以后若改變了心意,或是有事需要人幫忙,記得來找我。”
此時,一絲淡淡的笑意在松平定信的臉上浮現。
“這次,可不要再把我的話給忘了。”
在松平定信的話音落下時,立花已將他的馬牽了過來,牽到了松平定信的身后。
松平定信翻身坐上立花的馬匹。
“走吧。”松平定信朝立花下令道。
“是!”立花坐到松平定信的身前,然后一揚馬韁,帶著松平定信朝不遠處的樹林深處進發。松平定信的其余部下緊隨其后。
緒方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著松平定信,直到其身影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野范圍內為止。
“吶……”這時,阿町一臉憂色地走到緒方的身側,“剛才松平定信所說的那些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恰努普他們真的鼓動松前城的歸化蝦夷們發起暴亂嗎?”
阿依贊和亞希利此時也將慌亂的目光集中在緒方身上。
緒方面無表情地扭頭看了一眼臉上都帶著慌亂之色的阿町、阿依贊、亞希利3人后——
“……去乎席村這件事,得暫時延期了。”
在沉默半晌后,他這般說道。
“喂!真的在這個方向嗎?!”北野朝祖父江咆哮道。
聽著北野的這咆哮,祖父江縮了縮脖子。
“的、的確是在這個方向,不會有錯的!”
“嘖……”北野的臉上滿是不耐。
此時,他感到右手的戶口有些發燙。
扭頭一看——原來是右手所擎著的用草料制成的火把的火苗已經快燒到他的手了。
北野所用的火把,是拿草與木頭制成的簡易火把。
雖然制作簡單,但是不怎么耐燒。
他剛才一直專心尋找松平定信和緒方逸勢,一不留神,都沒注意到手上的火把都快要燒完了。
北野迅速抽出背在腰上的另一根火把,將新火把點燃后,把快要燃盡的舊火把扔到了地上,接著一腳踩熄。
“媽的……”北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噴出了一句臟話,“天都快亮了……”
據北野的判斷,大概再過1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天就要亮了。
他們找了將近一整晚的時間,既沒有找到松平定信,也沒有找到緒方逸勢。
北野也好,他身旁的這幾名部下也罷,現在都因整夜沒睡、一直在努力找人而感到困乏。
但在找到松平定信、確認松平定信的現況之前,北野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緒方逸勢可以找不到,但松平定信必須得找到。
“這、這地方的地形比較復雜……”祖父江戰戰兢兢地說道,“所以……”
祖父江的話還沒說完,北野便粗暴地出聲將他的話頭打斷:
“閉嘴!”
被祖父江吼了一句后,祖父江趕忙把嘴閉上,不敢再多說半個字,生怕惹怒了現在情緒很暴躁、相當不耐煩的北野。
祖父江現在其實比北野還急。
如果一直找不到松平定信或緒方逸勢的話,祖父江敢相信——耐性看上去不怎么好的北野,真有可能把他當成“騙子”,然后一刀殺了他。
祖父江將所有能拜的神,都在心里拜了一遍,祈求神明,讓他們快點找到松平定信或緒方逸勢。
就在這時,祖父江突然瞅見前面漆黑的樹林深處冒出了一點火光。
一點正朝他們這邊逼近的火光。
這點火光應該便是火把了。
不過因為太暗的緣故,祖父江并沒能看出擎火把的是什么人。
北野也在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點正朝他們逼近而來的火光。
“什么人?!”北野朝那根火把所在的方位喊道。
北野的話音剛落,“火把”便用欣喜的口吻喊道:
“啊!北野大人!終于找到你們了!”
“火把”靠近北野他們的速度猛地提快了一些。
隨著“火把”的靠近,擎著這火把的人的模樣也終于漸漸從黑暗中顯露出來。
是一個和北野他們一樣身穿鎧甲的士兵。
“北野大人!”這名士兵剛露面,便朝北野喊道,“立花大人他找著大人了!大人他安好無恙!現在大人已經在立花大人的護衛下安全回營了!”
“大人他安好無恙嗎?!”北野那顆一直懸著的大石頭,此時終于落地。
只要松平定信無事,那么之后即使上級的人責罰他保護不力,也不會受到多么嚴重的懲罰了。
這時,北野猛地想起了緒方逸勢的事情。
“立花君他是在哪里找到大人的?”北野問。
“立花他是在一個山洞里找到大人的。”士兵答道,“大人在滾落雪坡后,被某名武士所救,然后被那名武士帶到山洞里療傷。”
“被某名武士所救?”北野的瞳孔微微一縮。
這士兵剛才的說辭,和祖父江剛才所說的完全吻合。
“那名武士叫什么名字?”北野追問,“他現在在哪?”
“那名武士的名字……這個我也就不太清楚了。在立花大人將大人接回后,大人似乎就跟那名武士分開了。”
北野緊抿嘴唇。
這名負責報信的士兵不明白北野為何對那名救了老中的武士這么上心,而他對此事也沒有太留意。
“立花大人現在正在召回所有外派出來找尋大人的隊伍。”士兵說,“北野大人,您快回營吧!”
“……我知道了。”北野轉過頭,朝周圍的部下們喊道,“都聽到了吧?大人已經找到了!我們回營!”
北野的話音剛落,北野的這幾名早就已經困乏得不行的部下立即發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歡呼。
北野沒有像他的這幾名部下一樣滿臉喜色。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那2名一直分別站在祖父江的左右、押著祖父江的部下。
“繼續看好這個人!”北野下令,“把這個人也給我帶回營地!”
松平定信在回到他們的營地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他們隊伍在遭到狼群的襲擊后,統共遭受到的損失。
松平定信的隊伍共計付出了4死8傷的代價,才成功將來襲的狼群給擊退。
這些受傷或死亡的人,全是松平定信的護衛們,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稻森增派給松平定信的50名幕府軍精銳,松平定信原有的那32名赤備騎兵中,只有2人受了點輕傷。
除了人之外,馬也遭受了一定的損失。
有些馬不幸被狼給咬死。
而有些馬則是受驚,然后倉皇逃跑,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回來。
失蹤以及受了傷不能再動的馬匹,統共有13匹。
除了松平定信之外,當時還有2名負責給松平定信抬轎的人跌下了山坡。
這2人沒有像松平定信那樣的條件,在跌下山坡時,可以靠脅差來減緩下落的速度,同時也沒有松平定信的好運。
在立花他們下到山坡底下尋找松平定信時,在找到松平定信之前,就已經找到了這倆人。
非常不幸——在找到這倆人時,這倆人已經成了冰涼的尸體。
一個在跌落雪坡時,似乎是頭不慎撞到了石頭,頭骨直接碎掉了。
另一個則是遭到了狼的襲擊,尸體都被咬得面目全非。
和這兩個跌落雪坡的人相比,能存活下來,并且身體也沒有受什么傷的松平定信,真的是幸運無比。
在確認完隊伍的傷亡情況后,松平定信才去休息。
經歷了那么多的事情,松平定信也已很是疲憊,躺在床上,眼睛一閉,便迅速睡了過去。
待再醒來時,天已微亮。
從床上起身,步出帳篷,縷縷和煦的陽光便打在了松平定信的臉上。
自東部地平線處緩緩升起的太陽,其放出的陽光映照著密布天空的白云,揭開了掩蓋著天幕的黑紗,天空漸漸染上了日出的色彩。
這樣的好天氣,實在是讓人難以想象在昨日,在同一片地方,竟發生過如此可怕的暴風雪。
松平定信并非眾道人士,對眾道沒有半點興趣。
某些并不排斥眾道的人,他們的小姓既負責貼身侍奉,也負責撫慰其主君的寂寞之情。
而立花就只負責貼身侍奉而已,不負責其余別的事情。
因此,身份有別的松平定信和立花,自然是分開睡。
立花所住的營帳就位于松平定信的營帳旁。
昨夜,立花先是率人四處尋找松平定信,在將松平定信接回來后,又忙著派人去告知其余的搜查隊“老中安好無恙,速速折返”的消息,以及處理其余的雜七雜八的事情。一直忙活到很晚才入睡,晚入睡再加上疲憊,令立花現在仍睡得很沉。
豎起耳朵,側耳傾聽之后,松平定信還能聽到不斷從隔壁營帳中傳出的立花的的淡淡鼾聲。
就在松平定信思考著要不要趁現在時間還有點早,回營帳內再休息一會、養養精神時,一道熟悉的男聲自他的身側響起:
“老中大人。”
“是北野君啊,你回來了啊。”
這道突如其來的男聲的主人,正是北野周紀。
自立花將松平定信接回來,然后派人去將各支搜查隊給召回時,各支搜查隊便陸陸續續折返回營。
北野在收到松平定信回來的消息后,便迅速率人趕回營地,直到現在天色微亮后才終于回營。
“嗯。”北野點了點頭,“剛剛才回來。大人您安好無恙,實在是太好了。”
說罷,北野快走了幾步,奔到松平定信的身前后,便以十分熟練的動作跪倒在地,對松平定信擺出標準至極的土下座的姿勢。
“此次是我等護衛不周,才讓大人您遭受了這樣的苦難!我等……”
“行了。”松平定信擺了擺手。
北野的道歉還沒說完,松平定信便搶先一步擺了擺手,并出聲打斷了北野的話頭。
“此次的事故,罪不在爾等。”松平定信輕聲道,“此次的事故,純屬誰都料想不到的意外。起來吧。”
聽到松平定信的這番話,北野暗自松了一口氣,高聲道了一聲對松平定信的感謝后,北野自地上站起身。
“昨夜辛苦你們了,為了找我,你們一定吃了不少的苦頭吧。”松平定信瞥了一眼北野那因整宿沒睡而通紅的雙眼,“你現在先下去休息吧。”
北野:“是!”
松平定信背著雙手,轉身返回自己的營帳。
北野抬眸看了一眼松平定信的背影,臉上閃過幾分猶豫。
直到松平定信就要撩開營帳的帷幕,進到自己的營帳后,北野才終于下定了決心——
“大人!”
北野叫住了松平定信。
“何事?”松平定信轉過身。
“我、我昨天在野外逮到了一個淘金者。那個淘金者告訴了我一個……不知真假的重要情報。我覺得這情報非常有必要告知給大人您。”
“情報?”松平定信微微蹙起眉頭,“說來聽聽吧。”
“大人。我們換個地方說吧。”北野看了看四周,“我認為……這情報……還是先不要讓太多人得知比較好。”
“……進來吧。”
松平定信深深地看了北野一眼后,轉身進到自己的營帳中,北野趕忙緊隨其后。
不大不小的營帳內,此時只有松平定信和北野二人。
“你說吧。”松平定信負手而立,“什么情報?”
北野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壓低著自己的音量,用只有自己和松平定信才能聽清的音量細聲說著他剛才所聲稱的“重要情報”。
松平定信原本是面無表情。
但在聽取著北野口中的這“重要情報”時,松平定信緩緩瞪大,滿面震驚。
直到北野閉上嘴巴、不再言語后,震驚之色仍舊積壓在松平定信的臉上,久久沒有散去。
過了許久,松平定信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神色。
他一臉沉重地向北野問道:
“那個淘金者現在在哪?”
“我有將那個人帶回來!”北野趕忙道。
“把他帶過來見我。”
“是!”
祖父江戰戰兢兢地被押進一座樸素的營帳之中。
剛被推進營帳之中,祖父江就看到營帳中有個人。
而這個人則正是他昨天所看到的那個被緒方一刀齋所救的中年人。
站在祖父江身前的這名中年人,自然正是松平定信。
此時此刻,營帳內只有松平定信與祖父江二人。
在見著祖父江后,松平定信沒有說任何的廢話,直截了當地問道:
“你就是那個祖父江嗎?”
“是、是!”祖父江趕忙回話,“我叫祖父江三郎!”
祖父江一邊回話,一邊暗自思考著:這個人是什么人啊?
腰佩一看就造價不菲的刀,還有那么多軍中的士兵惟他是從。
就在祖父江還在猜測著眼前這人的真實身份時,松平定信所問出的新的問題,便將祖父江的思緒給直接打斷了。
“我已經聽說過了。昨天你目睹了我被某名武士所救的全程,然后你認出那名武士就是劊子手一刀齋。我說得對嗎?”
松平定信的話音剛落,祖父江便猛地點了點頭。
“沒錯!那人一定是劊子手一刀齋!不會錯的!”
祖父江將自己是怎么見過緒方一刀齋一面的,以及他昨天是怎么認出那人就是緒方一刀齋的前因后果,迅速地給松平定信完整地說了一遍。
將祖父江所說的話總結一下——昨日救了松平定信的那名武士,除了容貌不太一樣之外,聲音、劍技、提醒、發型、佩刀的樣式……總之就是除了容貌之外的其余所有地方,都與緒方一刀齋并無二致。
松平定信在認真聽著祖父江的講述時,對于“真島吾郎”的種種記憶,開始在松平定信的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他想起來——在與“真島吾郎”初次見面時,他有著出云那邊的口音,他自我介紹時,也說過自己是出云出身。
他想起來——“真島吾郎”曾經在吉原,以一己之力打敗了二十多名火付盜賊改的官差,劍術極其高超。
他想起來——“真島吾郎”是在京都的“二條城事件”結束之后,突然出現在江戶的。
從“二條城事件”結束,再到“真島吾郎”現身江戶的這段時間,完全足夠一個從京都走到江戶。
回憶不斷從腦海深處浮現。
松平定信的臉上的神情也已越來越快的速度飛速變化著。
待祖父江語畢后,松平定信微垂著頭,沉默不語。
祖父江也不敢打擾松平定信,也跟著一起閉緊嘴巴,任由營帳的氛圍陷于沉默之中。
在過去不知許久后,松平定信才緩緩抬起了頭,直視著祖父江。
他那看著祖父江的目光……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望著松平定信這樣的目光,祖父江不知為何,竟感覺有不詳的預感正不斷從腦海中冒出……
松平定信沒有再跟祖父江多說半句話。
而是快步走出營帳,朝守在帳外不遠處的衛兵們大喊道:
“把我營帳內的這個人給我押下去!然后把北野給我叫來!”
突然收到松平定信的傳令,北野急急忙忙地趕到松平定信所住的營帳。
剛進營帳,松平定信不說任何多余的廢話,直接怒斥道:
“我剛才親自審問過了那個淘金者。”
“那家伙完全就是一個騙子!”
“他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和金砂,才慌稱昨日救了我的那名武士是緒方一刀齋。”
“昨日救了我的那名武士就只是一名普通的武士而已!根本不是一刀齋!”
“北野君,你日后可要長點心啊,不要再被這樣輕易地蒙騙了。”
聽著松平定信這眼里的措辭,北野嚇得臉色發白,趕忙跪伏在地。
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幾年,北野鍛煉出了一項本領——若是上級打罵你,不要還口、更不要還手。即使不知上級說得是對是錯,只一個勁地道歉便行。
“是、是下官犯蠢了!”北野高聲道,“誤信了一個淘金賊人!”
“此人前有淘金重罪,后又蒙騙我等,將他的腦袋砍了!他的那包金砂則收歸國庫!”
“是、是!”
“下去吧。”松平定信擺了擺手。
見松平定信讓他退下,北野立即像是如蒙大赦一般迅速離開,營帳內再次僅剩下松平定信一人。
在北野離開后,松平定信緩緩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帳頂。
“唉……”
接著長嘆了一口氣。
其眼中滿是復雜之色,表情令人捉摸不透,讓人難以猜測他現在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