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緒方正于錦野町過著白天、晚上都在練不同的劍的規律生活時,幕府的心臟——江戶那邊出了2件大事。
第1件大事就是——現任的幕府將軍:德川家齊同意對蝦夷地的“紅月要塞”用兵了!
雖說日本國名義上的國家元首是京都的天皇,江戶的幕府將軍在名義上只是國家的二把手。
但天皇早在好幾百年前的12世紀,便沒有任何實權了,變成了國家的吉祥物。
在江戶時代,天皇的存在感甚至稀薄到除了京都人還記得有這么一位國家元首之外,很多地方的老百姓都不知道天皇是什么東西了。
“什么?天皇?那是什么?哈?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不是江戶的幕府將軍嗎?”——你如果去問一些偏僻地方的老百姓,十有八九會得到這個回答。
出動軍隊這種如此重大的事情,不論出動的軍隊規模是大是小,不論進攻距離是遠是近,都不是松平定信能以一己之力來定奪的,必須得上報將軍,讓將軍來定奪。
現任的幕府將軍名為德川家齊,于3年前登大位,成為了這個國家實質上的掌權者。
德川家齊3年前登大位時才14歲,今年也不過才17歲。
他年紀雖輕,卻有著振興幕府的遠大志向。
和有著同樣志向的松平定信可謂是意氣相投。
于3年前登上老中的大位后,德川家齊便立即廢黜了“原老中”田沼意次,換松平定信上位。
可以說——德川家齊和松平定信近乎是在同一時間成為了幕府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德川家齊對松平定信可謂是信賴至極,不論松平定信提出什么改革項目,德川家齊基本都會通過。
一些有意討好松平定信的幕臣,為了拍松平定信的馬屁,數次在公眾場合和私底下盛贊松平定信的德川家齊的關系,像極了唐土三國時期的諸葛孔明與劉禪。
正是因為有德川家齊的這種近乎無條件的信任與支持,松平定信才能在這3年來如此高效率地展開一項接一項的改革。
在松平定信向德川家齊提議遠征紅月要塞時,就有不少的幕臣猜測:將軍大人這次肯定又要聽松平定信的話了。
果不其然——松平定信僅簡單地對將軍大人陳明了些遠征紅月要塞的厲害關系,德川家齊便十分痛快地排版:就依松平定信卿的意思,向奧羽諸藩發令,讓他們發兵助陣,發兵1萬遠征蝦夷地的紅月要塞。
幕府決定對蝦夷地的“紅月要塞”用兵——這便是在江戶發生的第1件大事。
至于第2件大事,也和松平定信與蝦夷地有關。
那就是——松平定信決定親赴蝦夷地,對蝦夷地進行實地考察的同時,順帶著監督大軍對“紅月要塞”的進攻。
近些年來小動作不斷的露西亞國,讓隔在露西亞國和日本本土之間的蝦夷地在松平定信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松平定信已將“開發蝦夷地,將蝦夷地化為防范露西亞國的最前線陣地”劃為了最重要的“國家大戰略”之一。
松平定信一直都是一個很喜歡實地考察、用自己的雙眼親自去瞧、親自去看的人。
此前蝶島爆發了“食人鬼之亂”時,松平定信也是親赴紀伊,親眼瞧瞧食人鬼是什么樣子的、對蝶島的鎮壓情況如何了。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于日后開發蝦夷地,松平定信也決定早做準備,現在就去蝦夷地那實地考察一番。
實地考察蝦夷地的同時,也順帶著監督大軍對“紅月要塞”的進攻。
剿滅“紅月要塞”算是松平定信的“蝦夷地開發計劃”的第一環。
若是不先把占據著重要地理位置、遲遲不肯臣服幕府、極其礙事的“紅月要塞”連根拔除,后續的開發計劃都無從談起。
因此松平定信也為此次對“紅月要塞”的進攻寄予厚望——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寬政二年(公元1790年),11月30日——
江戶,松平定信的府邸——
“老中大人……”
松平定信的小姓——立花隨侍在松平定信的身旁,面露遲疑之色。
立花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隨后接著說道:
“蝦夷地乃蠻荒煙瘴之地,請您留在江戶吧。”
松平定信和立花二人此時正在松平定信他的書房中。
此時此刻,松平定信正挑選著之后要在往返蝦夷地的路上看的書。
在昨日,松平定信就已經定下了出發的時間——在12月2號就乘船前往松前藩。
在立花的話音剛落時,松平定信剛好將一冊珍藏的《論語》從書架上拿下。
“立花。”
露出一抹淺笑的松平定信,一邊將手中的《論語》隨手放到一旁的榻榻米上,一邊朝立花問道。
“你該不會是自個舍不得繁華的江戶吧?”
“當然不是!”立花連忙否認道,“我只是單純地擔心老中大人您的安危而已!”
“老中大人您若是有了什么萬一,那……”
立花的話還沒說完,松平定信便連忙抬手示意立花不用再接著說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才只是在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希望我繼續留在江戶。”
“但蝦夷地將是我國未來的國防重點。”
“露西亞國必是我國未來的大患。”
“因此對蝦夷地的開發不容閃失。對‘紅月要塞’的進攻也同樣不容閃失。”
“我意已決。要親眼考察蝦夷地的詳情,并監督軍隊對‘紅月要塞’的進攻。”
“所以立花你就不用再勸了。”
聽到松平定信這么說,立花無奈地在心中長嘆了口氣。
類似的事情,在今年的春天也發生過。
松平定信一直都是一個喜歡用自己的雙眼來進行實地考察,然后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聽來制定計劃的人。
在今年春天,松平定信也是執意要親自動身前往紀伊,親自考察蝶島的詳情,并親眼瞧瞧食人鬼的模樣。
那個時候,立花也是費盡口水,勸松平定信留在江戶,不要四處亂跑。
然而他的舌頭怎么也拉不住松平定信的雙腿。
立花萬萬沒想到相同的事情、相同的一幕在今年冬天又上演了。
迅速收拾好了自己想帶走的書籍后,松平定信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身形一頓,然后扭頭朝立花問道:
“對了,真島吾郎君今日仍舊沒來嗎?”
立花搖了搖頭。
收到立花的答復后,松平定信的眉頭微微蹙起:
“從‘御前試合’結束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了……真是讓我好等啊。”
松平定信所說的這句話中蘊藏著十分復雜的情緒。
即使是跟隨松平定信多年的立花,也沒能辨清松平定信剛才的那句話分別都有著哪些情感在里頭。
松平定信一直在等待著真島吾郎上門交出他的答復——是否愿意來做他的小姓。
但真島吾郎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在松平定信的眼前。
期間也有派人去真島吾郎工作的吉原四郎兵衛會所詢問——卻得知真島吾郎已經不在四郎兵衛會所工作了。
松平定信本還抱著一絲絲的期待,希望真島吾郎能突然出現——但這份期待很顯然已經落空了。
“……他會不會是忘了?”立花小心翼翼地提出一種可能,“老中大人,需不需要派出人手去找他?”
“……不必了。”老中搖了搖頭,“如果他忘記了和我的約定,那就說明他對‘有機會做我的小姓’的這一事并不上心。”
“他應該是無意于出仕吧。”
“人各有志,就隨他吧。”
說罷,松平定信輕嘆了口氣。
臉上浮現出了幾分遺憾。
花了片刻的功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后,松平定信再次冷不丁地朝立花問道:
“立花,現在大概什么時辰了?”
“剛過朝八時(下午2點)。”
“朝八時嗎……”松平定信嘟囔道,“時間還蠻早的呢……”
松平定信微微垂下頭,作沉思狀——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思考片刻后,松平定信緩緩朝立花說道:
“……立花,準備出門了。”
“是!”立花立即應和道,“老中大人,請問要去哪?”
“去找長谷川平藏。”說出長谷川平藏這個人名時,松平定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長谷川平藏?”立花因驚訝而挑了挑眉,“老中大人,找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做什么?”
火付盜賊改雖然披著層“治安組織”的皮,但不論是幕府的官員們,還是普通的老百姓們都是把火付盜賊改當成軍隊來看待。
而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在幕府是毋庸置疑的高級武官,直屬于老中,受老中直接管轄。
立花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搜索了一圈——沒想起最近有什么緊要的政務是和火付盜賊改有關的。
“前段時間,查到長谷川平藏他做了件……我沒法不管不顧的事情。”
松平定信臉上的那抹微笑中的耐人尋味之色變得越發濃郁了起來。
“所以打算趁著今日還有點時間、趁著我還沒有離開江戶,跟長谷川平藏他好好聊聊他所做的事情。”
隅田川:流經江戶的一條河流。
石川島便是位于隅田川的河中心的一座小島。
隅田川本只是一條普通的河流,石川島也本為隅田川上的一條經河流沖刷過后自然形成的普通的小島。
不過從幾年前開始,這座石川島變得不那么普通了。
因為火付盜賊改的總長官——長谷川平藏斥重資在石川島上營建了人足寄場。
江戶,隅田川,石川島,人足寄場——
長谷川負手而立,悄悄地站在一座房間的外邊,將這座房間的房門拉開一絲,透過這一絲門縫,悄悄地打量著房間內的光景。
房間內,噼里啪啦的打算盤聲響作一團。
二十來名男子在房間內坐得整整齊齊。
這二十來名男子年齡各異,有的只有十幾歲,臉上還帶著幾分稚氣,有的則連白頭發都有了。
他們的身前各擺著一張桌案,桌案上則放置著一張算盤。
這二十來名年齡各異的男子就這么伏在各自的桌案上,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
一名年紀大概約為50來歲的老人家背著雙手,在他們的身側來回巡視著。
一旦看到有誰的算盤沒有打對,老人家就立刻上前指正。
望著房間內正認真學著如何打算盤的眾人,已經正認真教授著算盤的使用技巧的老人,一絲滿意的笑意在長谷川的臉上浮現。
欣慰地點了點頭后,長谷川將這條門縫合上。
房間內的那些正在學習著如何打算盤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囚犯。
準確點來說,是被抓到人足寄場里面進行再改造的囚犯們。
3年前,在長谷川成為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后沒多久,長谷川便發出倡議:建立一個幫助囚犯們進行再改造的設施。
長谷川發出這個提議時,幕府的老中還不是松平定信,而是田沼意次。
長谷川以前曾做過“西之丸假御進物番”,這個職位的主要工作便是管理各地進貢給幕府將軍的貢品。
在擔任“西之丸假御進物番”這個職務時,長谷川結識了老中田沼意次,并慢慢與其交好。
對于算是自己部下的長谷川所發出的“建立改造囚犯們的設施”的這一提議,田沼意次沒作多想便予以同意與支持。
人足寄場就這么建立起來了。
自人足寄場建立后,江戶及其周邊地區的罪行較輕的囚犯都會被送進人足寄場內進行改造。
改造方式就是教授囚犯們技能,讓他們有一技之長,等恢復自由之身后,可以有一門賴以生存的手藝,不用走上再犯罪的道路。
人足寄場內教授囚犯們的技藝,基本都為一些比較方便找工作的技藝。
比如:打算盤;簡單的木匠活;傘、鳥籠等各種小物件的制作方法……
因為是長谷川提議建立一座幫助囚犯們改造的設施的,所以田沼意次順勢把人足寄場的管轄權交給了長谷川。
所以在人足寄場建成后,長谷川一直身兼兩職:在統率火付盜賊改的同時,也負責管轄人足寄場。
長谷川時不時地就會像現在這樣偷偷地看人足寄場的囚犯們有沒有在好好學習。
默默地將房間的門縫合上后,仍舊背著雙手的長谷川,緩步朝這座“教學樓”外走去。
就在即將離開這座“教學樓”時,一道帶著幾分無奈的年輕嗓音在長谷川的身后響起:
“長谷川大人!”
一名年紀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快步朝長谷川奔來。
“哦哦!”長谷川轉頭向后望去,“是唐澤啊。我剛想去找你。”
這名年輕人名叫“唐澤廣之”,是人足寄場的勘定方,負責管理人足寄場的財政。
唐澤雖然年輕,但才干極其出眾。
長谷川并不是總在人足寄場。
在長谷川不在人足寄場時,一般由唐澤負責管理人足寄場。
憑借著出色的才干,唐澤將人足寄場管理得井井有條,深得長谷川的信賴。
“長谷川大人。”唐澤奔到長谷川的身前后,沒好氣地長嘆了口氣,“您要來人足寄場時,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下嗎?”
“我今天也只是臨時起意而已。”長谷川笑了笑,“所以也就來不及通知你了。”
“怎么?”長谷川換上半開玩笑的語氣,“你很害怕我對人足寄場的突擊檢查嗎?”
“并不擔心。”唐澤自信一笑,“我從不擔心長谷川大人您的突擊檢查。”
“我只害怕您突然來訪后,沒能好好地招待您。”
長谷川擺了擺手:“不用想著怎么招待我,只要你能讓我看到一座打理地井井有條的人足寄場,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唐澤,你來得正好,我剛想找你呢。”
“跟我講講這半個月以來人足寄場的財政情況吧。”
“是!”
長谷川和唐澤一前一后地走在離開人足寄場的“教學樓”的路上。
落后長谷川半個身位的唐澤將人足寄場現在的財政情況大致地向長谷川報出。
默默聽完唐澤匯報后,長谷川沉聲道:
“也就是說……人足寄場現在的資金還有富余咯?”
“嗯。”唐澤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過……富余并不多。大概只能再撐一個月而已。”
“一個月嗎……”長谷川輕輕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我會盡快調撥新的資金給你的。”
“以后對人足寄場的經營應該會輕松些了。”
長谷川沖唐澤微微一笑。
“我已經成功說動了幕府的幾名高官。他們已經同意對我們的人足寄場給予支持了。”
“真的嗎?”唐澤面露喜色。
“嗯,是真的。”
長谷川將愿意支持人足寄場的高官們的姓名逐一給唐澤報出。
長谷川所報出的這些人名無一例外都是現在在幕府響當當的大官的名字。
唐澤眼中的欽佩之色變得更加濃郁了些。
“長谷川大人,您是怎么說動這些高官的啊?”
長谷川自然是不可能跟唐澤說出實情:這些官員們都是“反不知火里集團”中的一員,而他因為之前也有為反對不知火里出過一份力,所以才得到了這些官員的幫助。
“當然是陪那些高官喝了一圈又一圈的酒了。”長谷川隨便想了個理由,將唐澤糊弄了過去。
長谷川和唐澤此時都出了人足寄場的“教學樓”。
就在這時,一道焦急的大喊自二人的身側響起:
“長谷川大人!唐澤大人!終于找到你們了!”
這道聲音對長谷川來說,也是極其耳熟的聲音——這是入野的聲音。
入野也是人足寄場的官員之一。論地位只在唐澤之下,算是唐澤的副手。
和身材比較纖瘦的唐澤不同,入野的身材比較肥胖,不怎么擅長運動。
長谷川循聲望去,便見著入野挺著個大肚子,哼哧哼哧地朝他們這兒奔來。
遠遠看去,就像一顆球正在向他們滾來一樣。
“入野。怎么了?”在入野奔到身前后,長谷川便搶先一步問道,“怎么跑得這么急?出什么事了嗎?”
“長谷川大人。”入野臉色蒼白,就像是碰著了什么相當可怕的事情一般,“老中大人突然來訪!”
長谷川在入野的帶路下,一邊整理著身上的衣服和頭發,一邊神色肅穆地朝人足寄場的會客房奔去。
在會客房的房門被拉開,長谷川便見著了2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正是長谷川的直屬上司——松平定信。
而另外一道身影,則是松平定信的小姓:立花。
用目光示意給他領路的入野先行離開后,長谷川獨自一人進入會客房中并拉上房門。
跪坐在松平定信的身前后,長谷川恭敬地向松平定信行了一禮。
“不知老中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老中大人恕罪!”
松平定信剛才僅帶著立花一人及少量的護衛,前去火付盜賊改的本部找尋長谷川。
可誰知長谷川剛好不在火付盜賊改的本部,一詢問——他去人足寄場了。
于是松平定信也只能改道前往人足寄場,所幸從火付盜賊改到人足寄場的距離并不算遠。
“免禮,長谷川。自然些就好。”松平定信朝長谷川微微一笑,“現在仔細想來——我們似乎也有段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呢。”
長谷川一面恭恭敬敬地應和著松平定信的每句寒暄,一面小心翼翼地思考著松平定信突然來訪的緣由是什么。
他雖直屬于老中,受松平定信直接管轄,但是松平定信一向很少過問他的工作。
長谷川自個都忘記松平定信上次來找他是什么時候了。
松平定信是一個從不干無意義的事情的工作狂——這事在幕府,所有幕臣皆知。
所以長谷川篤信松平定信無故來找他,肯定是為了什么目的來的。
雖說松平定信一直在對著他笑,但松平定信臉上的這抹微笑不僅沒讓長谷川感到任何暖意,還讓股股不詳的預感自長谷川的心間冒出……
簡單地和長谷川寒暄了幾句后,松平定信便將身子稍稍坐直了些,隨后換上稍微嚴肅了些的口吻:
“長谷川,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會突然找你吧?”
“我也不多說其他的廢話了,就直接說正題吧。”
說到這,松平定信抬眸,將帶著幾分冷意的視線直直刺向長谷川。
“長谷川,你可真有膽啊。”
“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子下,將撥給你們火付盜賊改的資金用到別處去。”
松平定信的話音剛落下,長谷川的瞳孔便猛地一縮。
隨后,冷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長谷川的額頭處浮現。
“長谷川,你的賬本做得很漂亮,一般人可能還真沒法從你的賬本上發現端倪。”
“但是啊——”
松平定信豎起左手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左眼眶。
“你那賬本糊弄糊弄其他人還夠格,但拿來糊弄我還是太勉強了些。”
“在2個月前,我就發現你的賬本有些古怪。”
“派人查了2個月,總算在幾天前發現了你的小秘密。”
在長谷川額頭處冒出的冷汗越來越多,多到已快要滴到榻榻米上的程度。
“你為了能有充足的資金運營人足寄場,你將幕府給火付盜賊改的資金挪出一部分來購買錢幣。”
“然后利用現在市面上金、銀、銅的換算價格總在頻繁浮動的特性,低價買進錢幣,然后再高價賣出。成功賺來了足以讓你繼續運營人足寄場的資金。”
“不得不說,你的賬本是做得真的漂亮。”
“我直到兩個月前才發現你一直在作假賬。”
“長谷川,我……有說錯嗎?”
語畢,松平定信靜靜地看著身前的長谷川。
長谷川緊抿嘴唇,沉默著。
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后再睜開,其眼中滿是決然之色,就像是已經做好了什么覺悟一般。
“沒有。”
“那你是認罪了嗎?”
“認罪。”
見長谷川如此痛快地承認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松平定信的臉上閃過幾抹滿意之色。
不過這幾抹滿意之色只是稍縱即逝。
在冷笑了一聲后,松平定信接著說道:
“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亂用幕府下撥的公款,行這種投機倒把之事,會是什么后果吧?”
“……知道。”長谷川輕輕地點累彈頭。
亂用幕府下撥的公款,最輕的懲罰便是被一擼到底,丟掉官位。
至于最重的懲罰……那就是切腹謝罪了。
“……老中大人。”長谷川輕聲道,“不論什么樣的懲罰,下官都愿接受。”
“下官只希望您不要關停人足寄場。”
“讓人足寄場接著運營下去。”
說罷,長谷川俯身,將雙手撐在榻榻米上,額頭緊貼榻榻米,擺出土下座的姿勢。
在外叱詫風云的火付盜賊改長官,此時用最謙卑的姿態懇求著身前這名比他還要年輕上10歲的國家大權擁有者。
松平定信投向長谷川的目光中仍舊不帶著半點感情色彩在內。
“……長谷川,看來這座人足寄場對你來說,真的很重要呢。”
松平定信的語氣仍舊平靜——平靜地可怕。
“不僅不惜犯下這種說不定會掉腦袋的重罪來維持人足寄場的運營。”
“即使自己可能馬上要小命不保了,還懇求我不要關停人足寄場。”
“你說你愿意接受一切的懲罰……如果我讓你現在就在這里切腹謝罪,你愿意嗎?”
“愿意。”長谷川的回答不帶任何的遲疑與猶豫。
因長谷川把額頭死死地貼在榻榻米上的緣故,所以松平定信看不到長谷川現在的表情。
但僅憑長谷川剛才那句“愿意”中所蘊藏的堅定,松平定信也大致猜得出長谷川現在的表情大概是什么樣的。
“……放輕松,長谷川。”松平定信笑了笑,聳聳肩,“我對你的腸子沒有任何興趣。”
“抬起頭來吧,長谷川。”
收到松平定信的抬頭命令后,長谷川在遲疑了一會后,將頭重新抬起,直視著松平定信。
“我今天前來找你,并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而是來夸獎你的。”
“沒想到你竟還有些商業上的頭腦,懂得靠購買、賣出錢幣來賺錢。”
“我并不是不懂得建立并運營人足寄場的好處。”
“倘若幕府的財政狀況良好,我也是很希望能將人足寄場一直運營下去的。”
“所以你如果能靠幕府撥給火付盜賊改的這一份資金來同時養活火付盜賊改和人足寄場的話。那我可得好好地夸夸你——你成功用最少的錢,做出了最多的事情,是個難得的能臣。”
“所以我會繼續當作不知道你這個‘秘密’,維持現狀。”
“你可以繼續像現在這樣,用火付盜賊改的資金來做生意,賺取運營人足寄場的錢。”
“只需要——好好干活就行。”
說到“好好干活”這句話時,松平定信特地加重了語氣。
而在聽到這句松平定信加重了語氣的“好好干活”后,長谷川的瞳孔微微一縮。
“好了。該說的都說完了,我的時間蠻緊的,就先告辭了。”松平定信站起身。
長谷川正欲起身相送,松平定信便提前一步抬手阻止:
“不需要來送我。我記得離開的路。”
“好好努力吧,長谷川。”
幽幽地撇下這句話后,松平定信領著立花出了房間。
在松平定信領著立花先行離開后,會客房內只剩下長谷川一人。
長谷川怔怔地望著身前的空氣,過了好半晌才長嘆了口氣。
“被……抓住把柄了啊……”長谷川露出滿是無奈的苦笑。
松平定信領著立花以及剛才一直候在外面的護衛們,徑直朝人足寄場外走起,準備返回府邸。
在已經走到河岸邊上,準備乘船離開時,立花忍不住朝松平定信問道:
“老中大人,就這么放過長谷川平藏嗎?”
“那你打算怎么處置長谷川?”老中反問,“命他當場切腹謝罪嗎?”
立花一時語塞。
出于規矩,立花覺得必須要嚴懲亂用公款的長谷川。
但出于道義,立花又認為長谷川之所以亂用公款,也不是為了吃喝玩樂,而是為了人足寄場的運營,所以給予他太重的懲罰又有些不應該。
“我雖然和長谷川的性格不太對付。我也不怎么喜歡長谷川。”松平定信輕聲道,“但不能否認——長谷川是名難得的能吏。”
“他應該算是自火付盜賊改建立以來,最優秀的長官之一了。”
“他‘鬼平’的頭銜,震懾了不小的宵小。”
“而且就如我剛才和長谷川所說的——我并不是不明白運營人足寄場的好處。”
“運營人足寄場,能避免讓大量囚犯在出獄后再犯罪——這種道理,我如何不知?”
“只是因為幕府的財政狀況不好,我才一直不給人足寄場太多的資金而已。”
“如果長谷川能僅靠撥給火付盜賊改的這一份資金就運營好火付盜賊改和人足寄場這2處地方,我倒也樂見其成。”
“因此就為了這種理由,就將這種難得的能吏左遷或是賜死,實在可惜。”
“所以我此次前來,只是為了提醒下長谷川而已。”
松平定信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讓人看了沒有絲毫暖意的微笑。
“提醒他: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小秘密。并且我隨時可以用你的這個小秘密來治你。”
“自此之后,被我捏住把柄的長谷川應該會更加用心地奉公了吧。”
“不論是抓賊人,還是運營人足寄場,應該都不敢放松大意了。”
“原來如此……”立花苦笑了下,“看來……我果然還有很多東西要跟老中您學習啊……”
說到這,立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頓了下,隨后朝身前的老中道出一條建議。
“老中大人,不如讓長谷川來調查一下之前的‘北町奉行所遇襲’事件,如何?”
立花口中的“北町奉行所遇襲”事件是什么,松平定信自然清楚。
在大概1個月前,北町奉行所遭到身份不明的賊人的攻擊,賊人們殺光了當時留守北町奉行所的官差后,在北町奉行所的墻壁上畫上了“太閣桐”,并寫上了“我等將報大坂合戰之仇”這一句話。
這事件剛出時,一時間江戶塵囂日上。
大家都在討論著——學習北町奉行所的人,會不會真的是豐臣的余黨。
為了避免造成恐慌,松平定信在這一事件發生后沒多久,便下令以官府的名義向大眾辟謠:豐臣余黨什么的,只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大家不要恐慌。
在讓大眾安定下來的同時,松平定信加大了搜查力度——然而這案子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絲毫的進展。
那幫血洗北町奉行所的人不僅身手了得,還極其地聰明。沒有在北町奉行所留下一絲一毫的線索。
聽到立花所提的這個建議后,松平定信在沉思了片刻后搖了搖頭:
“不行。不能將這案子交給長谷川去辦。”
“長谷川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只負責抓拿盜賊和縱火犯。”
“而那幫血洗了北町奉行所的人,一沒盜竊、二沒縱火,就只是殺人而已。并不是長谷川所負責的領域。”
“若是將這案子強行交給長谷川去辦,只會惹來許多人的不滿。”
“所以現在負責這案子的班底不用動。”
“等現在負責這案子的那些人實在是得不到半點成果后,再考慮要不要換其他人吧。”
“立花,你今天晚上就去跑一趟,去告知現在負責這案子的那些人——在我從蝦夷地回來時,上交能讓我滿意的成果。”
“是。”立花一邊恭聲應和,一邊默默記下了松平定信的命令。
長谷川是在傍晚時分回到了火付盜賊改的本部。
回到本部后,長谷川便將他的副官——今井給叫了過來,然后告知了他今天在人足寄場所發生的一切。
今井是為數不多的知道長谷川一直都有用火付盜賊改的資金來炒幣、賺錢的人。
在得知老中竟然已經知道了長谷川的這個秘密后,今井直接瞪圓了雙眼。
“長、長谷川大人,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因為太過震驚,今井講起話來都結結巴巴的。
“還能怎么辦……”長谷川的臉上滿是苦澀,“總而言之——我的小命是保住了。”
“老中今天已經暗示我了——他不會對我怎么樣。”
“但前提是——我得好好干活、好好奉公。”
說罷,長谷川長出了一口氣。
“被捏住了把柄……”
“如果我之后有什么地方做得令老中大人不滿意了,老中大人隨時都能拿出我的這個把柄來治我……”
“所以我之后只能如老中大人所愿地如頭牛、狗一般地干活、向老中大人表忠心了……”
在又長嘆了一口氣后,長谷川朝今井微微一笑。
“不過也罷……往好的方面想,最起碼只要我努力干活、不惹惱老中大人,老中大人應該就不會對我怎么樣。”
“總而言之——為了保命,也為了人足寄場,我現在就好好干活吧……”
“今井,現在還有什么我們火付盜賊改仍在追蹤,但還沒抓回來的賊人?”
“不多了。”今井道,“目前歸我們火付盜賊改負責,但還沒抓回來的賊人還有桐次郎、花僧、以及……佛敵……”
從今井的口中聽到“佛敵”這個名號后,長谷川忍不住抬起手撓了撓頭發。
“‘佛敵’嗎……這3個還沒抓回來的賊人中,就數他最麻煩了啊……”
(愛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