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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太夫她這是……為了反哺她的故鄉嗎?”緒方遲疑道。
“算是吧。”瓜生微笑道,“太夫她平常雖然看上去是個有些冷冰冰的人,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個心地很善良的人。”
“我也很喜歡性情溫柔的太夫。”
“據我所知,太夫她現在似乎正在存錢,打算建一個專門負責收容、照顧那些因各種原因而沒有辦法再正常接待客人的游女們的屋子。”
“不過此事是真是假,我也并不知曉便是了。”
“瓜生小姐,你和太夫她的關系很好嗎?”緒方一邊回憶著今天在留屋中碰到的景象,一邊出聲問道。
緒方記得今天在留屋中,風鈴太夫還主動拿出她的茶杯,用一種很熟絡的口吻跟瓜生搭話,讓瓜生幫她也斟一杯茶。
“我跟吉原的很多游女其實都很熟。”瓜生笑道,“不過和太夫她的感情的確是還算比較好。她也常常請我吃各種好吃的。”
“嗯?”就在緒方剛想出聲再跟瓜生說些什么時,他的眉頭突然微微一緊,隨后偏轉過頭看向房門,“有人來了。”
長年的流浪,讓緒方早已培養出遠超其他人的警覺。
尤其是對于腳步聲,格外地敏感。
在聽到有腳步聲正朝這座房間靠近后,緒方立即擰起眉頭,望向房門的同時,身體的神經開始繃緊。
紙拉門被緩緩拉開。
拉開房門之人,是今天在留屋剛見過的四郎兵衛。
在看到來者是四郎兵衛后,緒方他那原本繃起的神經緩緩放松了下來。
“哦哦!瓜生君,終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四郎兵衛大人。”瓜生道,“有什么事嗎?”
“也不是什么大事。”四郎兵衛露出帶著濃郁的無奈之色的笑容,“只是花燈屋的容菊和初月吵起來了。”
“好像是因為容菊懷疑初月偷她的錢。”
“我記得瓜生你和她們2個的關系都挺好的,能請您去調停一下嗎?”
“我知道了。”瓜生苦笑了一下后,拿起了放置在一旁榻榻米上的木刀,然后站起身來,“真島君,我就先走了。”
“調停游女們的爭吵,是一件挺耗時的工作。”
“我應該一時半會是回不來了。”
“你自個在這里好好休息一陣吧。”
說罷,瓜生便提著她的木刀風風火火地從緒方的視野范圍內離開。
待瓜生離開后,緒方才苦笑著朝一旁的四郎兵衛問道:
“原來連游女們吵架這種事情,我們也要管的嗎?”
“當然。”四郎兵衛盤膝坐在了緒方的對面,跟著緒方一起苦笑起來,“讓吉原的游女們保持和諧——這也是我們會所的工作之一。”
“對我而言,相比起那些在吉原鬧事的武士們,還是這些因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起來的游女們更令人苦惱啊。”
在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后,四郎兵衛緩緩收起臉上的玩笑之色,移動著目光,上下打量了緒方數遍。
“我記得你是真島吾郎君吧?”
“嗯。”緒方點了點頭,向身前的四郎兵衛輕施一禮,“在下出云浪人,真島吾郎。”
“真沒想到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你,竟然能講一口這么流利的漢語啊,而且口音聽上去還相當地標準。”四郎兵衛微笑道。
“在下以前求學的寺子屋里,在其中執教的教師會講漢語,在下的漢語就是跟我的這名老師所學的。”緒方拿出了他今天糊弄瓜生時所用的借口。
因為今日白天的時候,時間緊張,所以緒方沒來得及好好打量四郎兵衛的樣貌。
在昨天晚上緒方向琳等人提出他要潛伏進吉原后,琳便有跟緒方說過——會所的現任四郎兵衛和源一是舊識。
在得知現任四郎兵衛和源一是舊識后,緒方竟十分神奇地并不感到吃驚……
雖然源一平常也不怎么說他以前的事,但從源一平常言辭里的字里行間之中,以及平日的各種行徑之中,緒方能隱約感受到源一以前應該是個蠻風流的人……
所以對于風流的源一和吉原管理者是舊識的這一件事,緒方并不感到絲毫的驚訝。
四郎兵衛雖然是個頭發已花白的老人家,但身材卻并沒有發福。
身體是那種精瘦型。
即使只是靜靜地坐在那,也不斷地散發出威嚴的氣場。
“年紀這么輕,就能講一口這么熟練的漢語,實屬難得。”
四郎兵衛繼續微笑著。
“你們今日離開得早,所以沒看到瀧川君他后來怎么樣了。”
“在真島君你和瓜生離開后,瀧川君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后,才漲紅著臉離開了留屋。”
“雖說真島君你今日所做之事的確痛快,但我還是建議你日后遇到這種事后,還是忍一忍比較好。”
“瀧川君畢竟是旗本出身。”
“對于這種上級武士,盡量不去招惹,才是上策。”
對于四郎兵衛的這番忠告,緒方不禁啞然失笑了起來。
雖說他現在戴了個人皮面具,但緒方可從沒有忘記自己的真實身份——幕府目前的第一通緝犯。
身為幕府目前的第一通緝犯,本就已是變相和旗本、御家人這樣的直屬于將軍的武士為敵了。
所以緒方才不擔心得罪什么仇家——畢竟目前全日本最大的家族:德川家及其附屬的各大家族都已是他仇家了。緒方早就是虱子多了不癢。
不過四郎兵衛畢竟是好心才這么提醒緒方,所以在四郎兵衛的忠告聲落下后,緒方便立即向四郎兵衛施了一禮:
“感謝足下的提醒,在下日后會多多注意的。”
“嗯,你日后多多注意就好。”
“真島君,你的漢語講得很好,有沒有考慮到我們留屋這里教授漢語?”
“啊?”緒方的臉上浮現出訝色。
“游女如果能講漢語的話,也能吸引來不好的上客。”四郎兵衛笑道,“如果真島君你有意到我們留屋這里執教的話,我會非常歡迎的。”
“總之——你之后慢慢考慮吧。”
說罷,四郎兵衛從榻榻米上站起身。
“我還有些事要辦,就先走了。”
“嗯。請慢走。關于到留屋執教一事——在下日后會慎重考慮的。”
四郎兵衛到這房間內,本就只是為了找瓜生去調停那2名游女的爭吵而已。
因此在隨意地緒方聊了幾句后,四郎兵衛便從房間中退出。
隨著四郎兵衛的離開,房間內僅剩緒方一人。
沒了聊天的對象,緒方索性倚著墻角,打起小盹來。
在一口氣睡到太陽西沉、夜色開始籠罩天空后,緒方準時地睜開了雙眼。
用力地伸了個懶腰后,緒方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大釋天,披上四郎兵衛會所的專用羽織,步出了房間,然后朝會所外走去。
出了會所的大門,緒方便瞧見了已差不多快要黑下來的天色,以及已經在吉原各處亮起的燈籠。
隨著夜幕的降臨,吉原就像是被解開了什么封印一般,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朝吉原涌來。
剛走出會所的大門,緒方便在會所大門旁瞧見了一個認識的人。
“川次郎大人。”緒方主動向此人問好著,“你正在做什么呢?”
緒方所認識的這人,正是今日清晨來會所時,所結識的那名在會所工作了大半輩子的老人——川次郎。
川次郎現在正站在會所的大門旁做著伸展腰部和肩部的動作。
“哦哦!是你啊。”見來者是緒方后,川次郎露出微笑,“我剛剛一直在會所里面處理各項文書,有些累了,所以到會所外面吹吹風順便舒展舒展筋骨而已。”
“你這是來工作了嗎?沒想到來得還挺準時啊。”
“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工作。”緒方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當然得拿出十足的干勁出來。”
“川次郎,今夜是我第一天工作,有什么工作要派給我的話?”
“我想想啊……你的工作是維持吉原的治安,所以只要不停地巡邏就可以了。”
“仲之町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也是最應該嚴防死守的地方,真島君你現在就先在仲之町這里巡邏吧。”
“明白。”
痛快地應和一聲后,緒方扶著腰間的刀,從會所大門前離開,朝前方人流量漸漸多起來的仲之町走去。
在與吉原大門口相連的仲之町巡邏——這正合緒方的意。
畢竟緒方來吉原的真正目的,是監視每夜都會來吉原尋歡的極太郎,設法從其身上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在與吉原大門口相連的仲之町巡邏,正好方便緒方及時注意到不知何時就會來吉原的極太郎。
四郎兵衛會所專用的羽織——這衣服在吉原不得不說真是一件神器。
穿著它,不僅不會有各座游女屋的那些負責拉客的見世番煩你,一些路人也會自動給你讓路。
就在緒方漫無目的地在仲之町的前半段閑晃,并將注意力一直放在吉原的大門口處時——
“那個……請問……”
身側突然傳來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嗯?”緒方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是一名見世番打扮的男性。
望著站在他身側的這名見世番,緒方的臉上立即浮現出了幾根黑線。
“你看到我身上的這羽織了嗎?”緒方抖了抖他上身的那件會所專用羽織,“你該不會是想讓身為會所工作人員的我在這個時候去尋歡吧?”
“不不不!”這名見世番連忙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來拉客的!”
“我是見梅屋的見世番。”
“請問您是真島吾郎大人嗎?”
“嗯?”緒方揚了揚眉,“我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緒方的左手下意識地搭上了左腰間的佩刀刀鞘。
“我是來傳話的,風鈴太夫她說他想見您。”
“……哈?誰想見我?”
“風鈴太夫。”這名見世番重復了一遍這個人名,“請跟我來,我帶您走見梅屋。”
“風鈴太夫找我?”緒方瞪圓了雙眼,“她找我做什么?”
據緒方所知——他和風鈴太夫應該只能勉強算是互知名字的交集而已。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這名見世番苦笑道,“太夫她只跟我說不會占你太多的時間,希望您能務必去見她一面,她有東西要給您。”
“……我知道了。”緒方沉思了一會后,點了點頭,“帶我去吧。動作快,我想盡量快去快回。”
“是,請跟我來。”
瓜生最討厭的事情,就是幫游女們勸架。
因為游女們總會因為各種奇奇怪怪的理由而吵起來。
而讓這些重歸于好,往往要費上相當多的時間與精力。
比如——瓜生剛才讓花燈屋的容菊和初月重歸于好,就花去了不知多長的時間。
進入花燈屋的時候,還是白天。
從花燈屋離開時,已是晚上。
見天色既然都已經黑了下來,瓜生索性直接開始今天的工作,協同著幾名剛好就正在花燈屋附近巡邏的同僚,與他們一起開始在吉原進行漫無目的的地毯式巡邏。
瓜生領著她的這幾名同僚在吉原的道路上巡邏,她的思緒在不知不覺間竟飄到了現在不知開始工作沒有的新人——也就是緒方身上。
——也不知道真島君現在有沒有好好地賣力工作呢……
就在瓜生關心著緒方現在是否開始了他第一天的工作時,瓜生的余光突然瞥到有一名披著會所專用羽織的同事,正急急忙忙地朝她這邊跑來。
“瓜生小姐!不好了!見梅屋的店門前,有武士打起來了!”
“又是武士鬧事嗎……”皺緊眉頭的瓜生,用極度不悅的口吻嘟囔道 收到有人在見梅屋的店門前鬧事的消息時,瓜生恰好就正領著幾名同僚在見梅屋附近巡邏。
扶著腰間的木刀、領著身后的幾名剛剛正協同著她一起四處巡邏的同僚快速趕到見梅屋的店門前時,瓜生恰好看到讓出一塊圓形空地的人群。
在這塊圓形空地的正中央,兩名武士正在那對峙著。
這2名武士一老一少。
較年少的那名武士年紀大概在20歲上下,臉上還帶著一股稚氣,手持一柄木制打刀。
較年長的那名武士的年紀則應在40歲以上,上身穿著件白色的羽織,手上拿著一桿沒有拿掉槍頭套的長槍。
這2名武士的身旁已經圍有著不少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而這人數則還在增加。
作為四郎兵衛會所唯一的女性役人,瓜生算是吉原的名人之一了,不可能會有哪座游女屋的人不認得瓜生。
在見到瓜生來了,見梅屋的那幾名專門負責拉客的見世番便立即迎了上來。
“瓜生小姐!請……”
這幾名見世番的話還沒說完,瓜生便抬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言。
瓜生用屁股來想,都知道這幾名見梅屋的見世番要說些什么。
肯定都是說些類似于“請務必將這2名武士趕走”之類的話。
2名武士在他們見梅屋的店門前打起來,對他們見梅屋的生意自然是會造成極大的影響。
“請放心吧。我們會盡快擺平這糾紛的。”
給這幾名見梅屋的見世番服下定心丸后,瓜生偏轉過頭,朝那幾名跟著她一起趕到鬧事現場的同僚下令道:
“你們幾個去整梳道路,將那些看熱鬧的人趕走。然后將道路分成兩半,引導行人們在另外一半的道路上通行!”
“是!”瓜生的這幾名同僚齊聲應和了一聲后,端起各自手中的長木棍,前去疏通道路,將那些把路給堵住的圍觀群眾給逐一趕走。
在瓜生給她的這幾名同僚下令疏散道路時,那2名一直在對峙著、尋找著合適戰機的武士終于動了起來。
發動先攻的,是那名手持木刀的年輕武士。
年輕武士將手中的木刀高舉,一面發出還算有氣勢的氣合,一面快步朝身前的中年武士沖去。
面對朝自己沖來的年輕武士,持長槍的中年武士渾然不懼。
連腳步都沒動,僅將手中長槍一轉,便封住了年輕武士的路。
隨后再將長槍向前一刺,槍尖精準地命中年輕武士的胸膛。
不過因為中年武士槍頭的槍套沒有拔掉的緣故,所以即使胸膛中了一槍,這名年輕武士也不會死。
不過——也就只是不會死而已。
胸膛捱了這么勢大力沉的一擊,即使不死也絕不會好受。
年輕武士發出低低的痛呼,倒退數步之后重重倒在了地上。
雖然有打算起身,但在掙扎了幾下后,腦袋的神智敵不過胸膛處傳來的疼痛——昏了過去。
在中年武士漂亮地一槍刺倒這名年輕武士后,一名剛才一直守在一旁的青年立即一邊歡呼著,一邊奔到了中年武士的身旁。
這名青年的背上也背著一桿長槍,身上穿著一件和那名中年武士同款的白色羽織。
“師傅!太棒了你贏了!”這名青年在奔到那名中年武士的身旁后,便用崇敬的口吻這般喊道。
根據這名青年對這中年武士的稱呼,以及二人的穿著及所用的武器,不難推斷出——二人應該是師徒。
“哈哈哈!”中年武士抬手拍了下青年的背,然后發出豪爽的大笑,“那是當然的!為師怎么可能會輸給這種連刀都沒有揮過幾下的年輕人呢!弘治,我們走!”
就在這名中年武士一手扛著他的長槍,一手摟著徒弟的肩,打算揚長而去時——
“請等一下!”
站在這對師徒身側不遠處的瓜生出聲喊住了二人。
“嗯?”中年武士循聲看向瓜生。
“吉原嚴禁私斗!”瓜生沉聲道。
“嗯……那個——請問你是?”中年武士問。
“我是四郎兵衛會所的瓜生秀!”
“四郎兵衛會所?那是什么?”中年武士面露疑惑。
“師傅……”正被中年武士摟著肩膀的青年此時拉了拉中年武士的衣袖,“你忘記了嗎?我剛才不是才剛跟你介紹過嗎?四郎兵衛會所就是專門負責管理吉原的機構啊。”
“哦哦!聽你這么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中年武士清了清嗓子后,朗聲朝瓜生喊道:
“小姑娘,剛才那場私斗可不是我們師徒挑起的啊。”
“我和我徒弟本來只是想來吉原隨便逛逛,看看‘江戶的不夜城’長什么樣子而已。”
“結果逛得好好的,突然碰上了這個家伙。”
中年武士朝躺在不遠處那名已經昏過去的年輕武士努了努嘴。
“那家伙說他正在進行‘武者修行’。旅行至今,從未和擅使長槍的高手對戰過,所以說想和我打一場。”
“我和我徒弟恰好也正在進行‘武者修行’,既然有同類上門來邀戰,那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然后我就和他比了一場,接著我就一槍撂倒了他。”
“所以歸根結底,都是那家伙的錯啊,這場私斗是那家伙挑起來的。”
“所以你們要抓就抓那家伙吧。”
中年武士的解釋剛說完,瓜生便不帶任何猶豫地搖了搖頭:
“我們吉原這邊的規矩是:不論私斗是誰挑起的,參與私斗的人都得全部帶走。依據私斗的嚴重程度來判處懲罰。”
“你們沒有鬧出人命,所以只要交一些罰款、然后在我們會所的監獄里面住個幾天就可以了。”
“所以請乖乖地配合……”
瓜生的話還沒有說完,中年武士便用極其不悅的語氣說道:
“哈?住監獄?我才不要!”
“這是我們吉原的規矩。”瓜生用比剛才要嚴厲得多的語氣說道,“請乖乖配合我們!”
說罷,為了加強自己的威懾力,瓜生抬手搭上了自己左腰間的打刀。
“真麻煩啊……”中年武士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早知吉原有這么多麻煩的規矩的話,就和那家伙在吉原外面打了。”
“總之快點跟我們去一趟會所吧。”已經有些不耐煩的瓜生說道,“我們四郎兵衛會所的監獄要比其他地方的監獄要干凈很多,將你關個幾天就會把你放出來的。”
“容我確認一下——應該只有我需要去吃牢飯吧?”
“沒錯。”瓜生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因為只有你參與了私斗。”
“那就好說。”中年武士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我徒弟之后還要參加‘御前試合’的,如果因為坐牢而影響了之后對‘御前試合’的參加。”
“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人去坐牢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到監獄里面去住幾天啦。”
見中年武士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說話,瓜生原本緊繃著的表情,此時也稍稍放松了些。
“那么,就請你乖乖跟我們去一趟我們的會所……”
瓜生的話還沒講完,中年武士緊接著所說出的話,一下子令瓜生的眉頭微微皺起。
“我其實有個疑問啊。”中年武士上下打量了瓜生數遍,“江戶原來是一個這么開放的地方嗎?連女人都能當官差的嗎?”
“我不是會所的正式官差。”瓜生正色道,“我是會所動用私財雇來的……可以說是打手吧。在官府的正式編制中,是沒有我的名字的。”
“哦哦!原來如此!那你竟然會被會所雇來當打手,那你一定很厲害咯?”
“馬馬虎虎吧。不敢自稱‘厲害’。”
“嘿嘿。”中年武士咧開嘴笑了一下,“開始‘武者修行’至今,我還從來沒有和身手高超的女人交過手呢。”
“小姑娘,你和我比一場吧。”
“哈?”瓜生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
“我剛剛也說過了吧?我現在正和我的徒弟進行‘武者修行’呢。”
“碰上以前沒交手過的類型,不上去較量一二,可不是我的風格。”
“放心吧,不論輸贏,我都會乖乖進你們會所的監獄的!”
中年武士將扛在肩上的長槍緩緩放下,用雙手握持著,將套著槍頭套的槍尖對準瓜生。
“喂,我……”
瓜生正想說些什么時——
“寶藏院流槍術!石田廣駿!參上!”
隨著這道高喊的落下,套著槍頭套的槍尖在瓜生的視野范圍內急速放大。
江戶,吉原,橘原屋(位于見梅屋的斜對面)。
“永野大人!永野大人!”趴在窗邊的一名年輕武士朝坐在不遠處的一名外表相當威嚴的中年人喊道。
“怎么了?”被喊作永野的中年人,一邊將酒杯遞給身旁的游女令其給自己斟酒,一邊朝這名年輕武士問道,“你發現木下源一了嗎?”
“沒有發現木下源一!只是外面似乎有人在打架而已!”
“哦?”永野的臉上閃過了幾分好奇,“我記得吉原這里不是嚴禁在街道上打斗的嗎?”
“好像就是四郎兵衛會所的官差和其他人打起來了!”
永野端著盛滿酒水的酒杯,緩步走到窗邊,朝底下望去。
他們現在正身處橘原屋的2樓,橘原屋位于見梅屋的斜對面。
因此永野他們只需朝下一望,便能瞧見在見梅屋的店門口正有一男一女纏斗著。
那名身材嬌小的女性身穿四郎兵衛會所的羽織,揮舞著木刀,奮力對抗著對面的中年武士所刺出的長槍。
望了那名手持長槍的中年武士一眼后,永野的嘴角一扯:
“木下源一雖沒找著,但倒是找到了一個老熟人呢。”
“永野大人。”剛才那名告知永野外面有人打架的年輕武士問道,“那人是?”
“那手持長槍的人名叫石田廣俊,是寶藏院流槍術的傳人。”
“他是個挺麻煩的人,一碰到高手,或是碰到使用著此前從未見過的武器或武術流派的人,就會想上去較量一二。”
“對他人的邀戰也向來是來者不拒。”
“算是很典型的那種癡迷于‘技藝精進’上的人。”
“這一點,他倒是和木下源一很像。”
“以前我也在做‘武者修行’時,曾與他狹路相逢,并和他比了一場。”
“他的長槍相當棘手,那場與他的比試,我也只是險勝而已。”
“這么久沒見,他的槍術肯定也精進不少了吧。”
“不過真是奇怪啊,石田他這種人怎么會來吉原這種地方呢。”
“嗯?”站在永野身旁的年輕武士面露不解,“那位使用寶藏院流槍術的前輩出現在吉原有什么不對嗎?”
“你不知道石田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等你知道石田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后,你就會覺得石田他會出現在吉原里這種事情非常地奇怪了。”
苦笑著搖了搖頭后,永野抬起手中的酒杯,輕抿了一口酒水。
“好了,不多聊石田這個人了,我們專心觀戰吧。”
“依我看,這應該會是一場很精彩的戰斗。”
說罷,永野端著手中的酒杯,靜靜地旁觀著窗下這場木刀對長槍的戰斗。
在這名自稱為石田廣駿的中年武士,突然挺槍朝瓜生刺來的時候,瓜生便立即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抽出腰間的木刀,將石田的槍頭給格開。
“哦哦!”石田咧開嘴笑起來,“反應很快嘛!不錯不錯!”
“瓜生小姐!”、“瓜生小姐!我們來幫你!”、“喂!你這個大叔!瓜生小姐都還沒同意要和你打呢!”……
在石田突然提槍襲擊瓜生后,旁邊的一些會所的官差紛紛憤懣不平地對石田進行譴責,并提起手中的長木棍,表示要助瓜生一臂之力。
但瓜生卻對他們喊道:
“你們都別過來。”
“這里太窄了,你們一起過來的話,只會適得其反。”
為了保證道路不被人群塞住,瓜生事先已經派出部分同僚將看熱鬧的圍觀群眾趕走,并以筑人墻的方式將道路分成2半。
一半的道路用來供路人們通行,瓜生她們則在另外一半的道路上解決這場紛爭。
因為活動的空間只有半條街道那般寬,再加上其他會所的官差使用的武器還都是長木棍,所以在這么狹窄的地方一擁而上、一起對付這個石田的話,反而會互相妨礙,可能還會傷到自己人。
讓周圍的官差不要過來互相妨礙后,瓜生沉著臉、默默提起手中的木刀。
“……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瓜生沉聲道。
“哦?是討厭我這種使用長槍的人嗎?”
“不,我是討厭你們這種為了和人家比試,就變著法子強逼人家和你比試的人。”
“會讓我想起一些很不愉快的回憶。”
“你既然想和我打的話,那我就陪你好好打一場吧。我剛好也趁著這個機會來積累一下面對手持長兵器的敵人經驗。”
說罷,臉色陰沉的瓜生緩緩壓低了身體的重心,并擺好了右下段的架勢。
“我流!瓜生秀!參上!”
話音落下的下一瞬,瓜生便靠著強勁的腿力,以宛如自原地消失般的神速朝石田沖去,直奔到石田的跟前。
在自己的木刀已經可以碰到石田的下一瞬,瓜生將手中木刀一轉,然后朝石田的胸口刺去。
而石田的瞳孔在猛地一縮后,連忙后撤數步,拉開自己與瓜生的距離,然后揮動長槍,用槍桿格開了瓜生的木刀。
見自己的這記突擊沒能湊效,瓜生一面發出不悅的“嘖”聲,一面調整好自己的姿勢,朝身前的石田再次攻去。
瓜生的身高只有1米43。
而石田的身高約為1米65。
二人的身高相差二十多米,再加上石田所使用的武器是長度遠在瓜生的木刀之上的長槍。
本就遠比瓜生要高的身高加上這桿大長槍,讓石田的攻擊范圍要比瓜生廣上數倍。
瓜生知道自己在這場比試中,手短的她占了絕對劣勢。
因此她所能想到的勝機,就是黏著石田不放,盡量將二人之間的間距縮短在一個盡可能短的距離內,然后在此基礎上尋找一擊制敵的機會。
而石田的種種表現,透露出他也不是一個欠缺實戰經驗的人。
他迅速看出了瓜生的這個企圖,依靠著自己的攻擊距離的這個優勢,不讓瓜生有任何的近身機會。
在不讓瓜生近身的同時,不斷使出各種勢大力沉的刺擊,逼迫著瓜生閃開或奮力架開他的槍,借此來消耗瓜生的體力,欺負因為是女兒身,所以在體力上本就是一大短板的瓜生。
劍術再高的人,砍不中對方也白搭。
瓜生雖曾數度成功靠近到自己的劍可以攻擊到石田的距離范圍之內,都她的攻擊都被石田給躲開或是擋開了。
在瓜生的攻擊遲遲沒法湊效的同時,石田的攻擊也同樣遲遲沒能命中瓜生。
瓜生就像一只靈敏的貓咪,靠著極高的敏捷,將石田刺來的每一槍逐一閃過。
誰都奈何不了誰——二人便形成了這般詭異的僵持之中。
在互換攻防十數回合、仍未分出勝負后,石田突然緩緩收起了他的長槍。
“啊,不打了不打了!”在將長槍收起的同時,石田擺了擺手,喊道。
“嗯?”呼吸已經有些急促的瓜生揚了揚眉,“你不繼續打了嗎?”
“因為我就只是想體驗一下和身手高超的女劍客比試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而已。”石田咧開嘴,“在體驗過后,當然就不想再打了。”
“比我想象中的要沒勁許多啊!”
“如果女劍客都像你這樣擅長躲閃的話,那就太沒意思了!”
“相比起你這種擅長躲閃的人,我更喜歡那種能和我硬碰硬的對手啊!”
瓜生可不在乎這家伙和她比試后的感想是什么。
見石田似乎沒有再接著打下去的欲望了,瓜生也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木刀。
“既然不想再打下去了。那便請你遵守你剛才所說的諾言——與我比試過后,不論勝敗都會乖乖地跟我們去會所。”
“那不行。”石田搖了搖頭,“剛剛打了場沒勁的戰斗,現在弄得我整個人都很憋屈。”
“我想再打一場!打舒暢了再跟你們去會所!”
“你們四郎兵衛會所還有沒有什么比較能打的高手啊?”
“最好是那種能夠跟我硬碰硬的。”
“喂!你有完沒完啊!”瓜生發出極其不悅的大喊,“我們四郎兵衛會所可不負責當你的陪練!”
“就不能再挑個高手來跟我打一場嗎?”石田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吻說道,“不打舒暢的話,我可是不會心甘情愿地陪你們去會所的。”
望著出爾反爾的石田,瓜生的臉再次陰了下來。
就在瓜生重新將手中的木刀緩緩提起時——
“那個……我這是來早了還是來晚了?”
一道對瓜生來說相當耳熟的聲音突然在瓜生的身后響起。
“真島君?”
瓜生循聲向后望去——只見呼吸略有些急促的緒方正站在她身后的不遠處。
在緒方緩步朝瓜生走來時,瓜生朝緒方問道:
“真島君,你怎么會在這?”
“那個……”緒方下意識地瞟了不遠處的見梅屋一眼,“因為一些原因,我剛好也在這附近……”
“在發現這里似乎有人在鬧事后,就立即趕了過來。”
“我現在是來早了,還是來遲了?”
“真島君……”瓜生用無奈的口吻說道,“你剛才既然也是在見梅屋附近的話,那你這樣的速度算是不早也不遲吧,不過日后還是要盡量再早些過來哦。”
“抱歉……我日后會盡量加快速度的。”
“哦呀哦呀。足下,請問你是?”
“嗯?”緒方循聲望向突然詢問他名諱的陌生男聲的主人——也就是正站在他和瓜生的對面的石田。
“在下真島吾郎。”
“在下寶藏院流槍術,石田廣俊!”
將手中的長槍扛在肩上后,石田移動著目光,再次上下打量了緒方數遍,隨后——
“足下的腰間既然佩著刀,那應該便是武士了吧!”
舔了下嘴唇后,石田將扛在肩上的長槍放下,把沒有取下槍頭套的槍尖對準緒方。
“既然是武士,那實力應該也要比旁邊的這些腰間連刀都沒有的官差要強吧?”
“那就你了!足下,請和我比試一番吧!”
“痛快地比完一場后,我就乖乖地和你們去會所!”
“喂!”瓜生咬了咬牙,“你剛才不是才說好只要和我打完一場,就跟我們乖乖去會所的嗎?你這樣出爾反爾,還算是武士嗎?”
石田對于瓜生的這聲大喊充耳不聞。
在緒方還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時,石田猛地將手一抖,將手中長槍向前送去,刺向緒方。
這是石田百試不爽的計策——當想要和誰比試時,只要對他發動貿然的攻擊,有很大概率惹火對方,然后便能和他進行比試了。
緒方向后撤退一步,躲開了石田的這道刺擊后,用微微瞇起的雙眼看向對面的石田。
“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現在并沒有太多的時間跟你慢慢切磋。想切磋的話,你另找他人吧。”
“那可不行!”石田高喊道,“我這人碰上了相中的比試對象后,不和他好好打上一場的話,我可是不會罷休的!”
“你如果不和我打一場的話,我就一直煩著你!”
說罷,石田將手一抖,再一次地將手中長槍刺向緒方。
再次躲過石田刺來的長槍后,緒方輕嘆了口氣。
這種人,緒方其實在離開廣瀨藩后,也算是見過幾次了。
或是為了精進武藝,或是單純地為了享受與人干架的感覺,在碰上好像很強的人,會變著法子要求對方來跟自己比試。
這種武癡在武德充沛的戰國時代相當常見。
典型代表就是活躍于戰國時代末期、江戶時代初期的宮本武藏。
根據各種傳說逸話,宮本武藏就是一個這樣的武癡。
會像個煩人精一般,不惜使出各種手段來逼著他人來跟自己交手。
當然——這只是傳說逸話中的宮本武藏而已。
史實中的宮本武藏到底是不是這樣,就不得而知了。
剛離開廣瀨藩、漫無目的地流浪時,緒方也曾遇見過幾個這樣子不講道理的武癡,不停地纏著緒方,要求緒方跟他們較量一二。
“……我知道了。”
再次發出一聲輕嘆后,緒方抬起右手,拔出了腰間的大釋天。
“我沒有那么多時間,所以速戰速決吧。”
因為石田的槍頭套沒有取下,所以緒方也將手中的大釋天一轉,用刀背對敵,然后用右手單手握持大釋天,擺出規規矩矩的中段架勢。
“嗯?”石田挑了挑眉,“足下,你的左手不能用嗎?為什么單手持刀?”
“因為這不是一場死斗。”緒方用平靜的口吻說道,“所以用2只手的話,我怕控制不好力道。”
“哈哈哈!”石田大笑了幾聲,“用雙手怕控制不好力道?足下看來也是一個很風趣的人啊!算了,怎么樣都無所謂!我們開始吧!”
“寶藏院流槍術!石田廣俊!參上!”
“寶藏院流槍術嗎……用長兵器的敵人我見多了,但使用寶藏院流槍術的,我還是第一次碰見呢……”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這般小聲嘟囔了一句后,緒方緩緩沉下了重心。
“古牧一刀流,真島吾郎,參上。”
與此同時——
不遠處的橘原屋二樓——
“哼。”永野發出一聲冷笑,“這么久沒見,這個石田還是老樣子啊,熱愛與人比試。”
“為了能與人比試,什么都不顧。”
“和那個木下源一一個德性。”
“他這種性格的人竟然能一直活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
“永野大人。”站在永野旁邊的年輕人問道,“那個年輕人竟然單手持刀耶……”
永野將視線緩緩移動到了正單手持刀的緒方身上。
“真不知道這年輕人是托大了,還是真有自信。”永野輕聲道,“竟然單手持刀……”
說到這,永野微笑著搖了搖頭。
“單手用刀,力量不足的話,即使切得開肉,也斷不了骨啊。”
緒方只用右手持刀,擺著中規中矩的中段架勢,與對面的石田進行著對峙。
望著身前的緒方,原本還面帶笑意的石田,此時其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
表情漸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因為他發現——他竟然找不到緒方的破綻。
單手持刀的緒方,明明應該要露出遠比雙手持刀要多得多的破綻才對。
然而緒方卻像座大山一般,扎根在地上,屹立不倒,沒有外露絲毫的破綻。
不論石田怎么等、怎么變更方位,都找不到進攻的時機。
一滴汗水開始在石田的額間冒出,然后順著他的臉頰滑下。
相比起表情變化巨大的石田,反觀緒方這邊,則是沒有的表情變化。
從拔出大釋天到現在,緒方的表情一直都是面無表情。
一直都以一副古井無波的模樣看著對面的石田。
察覺到自己再怎么等,可能都等不到緒方露出破綻后,石田大喝一聲,挺槍朝緒方掃去。
石田打算靠主動動手,來誘導緒方出現破綻。
寶藏院流槍術是最有名的槍術流派之一,有著“刺即成長槍,斬即成剃刀,割即成鉤鐮”的美稱。
不論是刺擊還是揮砍,寶藏院流槍術都有著極強的威力。
槍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形,朝緒方的腹部掃去。
雖然槍頭套沒有取下,但腹部若是捱了這一擊后,即使不會死,肯定也要在床上躺上一段時間。
對于朝自己的肚腹掃來的槍頭,緒方不躲也不閃,也沒有對架勢進行任何的變換。
只斜過視線,瞅了一眼槍頭的位置。
然后——
榊原一刀流·水落!
只用右手握持大釋天的緒方單手運刀,朝石田甩來的槍頭迎去。
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響起。
石田的槍頭僅在半空中堅持了一瞬,便被緒方的刀給重重彈開了。
在緒方用單手彈開石田的槍頭后,石田本人、一旁的瓜生、附近的會所官差們、以及在不遠處橘原屋二樓觀戰的永野紛紛面露錯愕之色。
“這家伙……”永野差點沒拿穩手中的酒杯,“單手也能斷骨……!”
在一刀架開石田的槍后,緒方向前猛地一踏,如一根離弦之箭般,朝石田殺去。
石田下意識地想把長槍收回來進行回防。
然而——剛才緒方一刀架開他長槍所產生的巨力,順著槍桿傳遞到他的雙手手掌上,震得他手麻,
也正因如此,石田的動作慢了半拍,沒能及時將長槍收回。
順利地突進到石田跟前的緒方,將手中的大釋天架到了石田的脖頸上。
“如何?”仍舊一臉平靜的緒方,朝身前近在咫尺的緒方輕聲道,“你現在打舒暢了嗎?”
今天爆更1萬2!
感謝之前沒來得及感謝的盟主盞月杯影的同時,也順便當作是前天生病的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