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瓜生貼在墻上的這張畫像,緒方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就是通緝令上的畫像。
對于他的通緝令上的畫像,緒方一向是有著很大的怨念。
他一直認為官府的人把他給畫丑了,他本人要比這張通緝令上所繪的畫像要帥多了。
但身邊的人——包括阿町在內,都覺得通緝令上的畫像畫得挺像的,五官上的一些特點都有很好地勾勒出來。
而自脫離廣瀨藩以來,那些看中緒方首級的賞金獵人們也總能一眼認出緒方就是在逃的“劊子手一刀齋”。
連那些賞金獵人們也能通過緒方的通緝令認出緒方,這也從側面說明了通緝令上所繪的畫像完成度很高……
這個時代的通緝令都是讓人手畫的,既然是人工繪制的通緝令,那么每張通緝令上所繪的畫像也都有著細致的差別。
有些通緝令上的畫,緒方就覺得還可以,還算看得過去。
而有些通緝令上的畫,緒方就實在是沒法接受,覺得這是在丑化他。
然而不論是緒方覺得繪得還行的畫,還是緒方覺得繪得不行的畫,周圍的人都覺得畫得挺傳神的……
緒方有時候會無奈地感慨到——這大概就和現代地球的照相是一個道理吧。
很多人總覺得照相機把自己給拍丑了。
而周圍的人卻認為并沒有把你拍丑,你本來就長這樣。
緒方認為自己之所以會出現“他認為通緝令的畫像把他給畫丑了,而其他人則不那么認為”的現象,其中原理大概就和現代地球的這種“照相心理”有關吧……
瓜生貼在墻壁上的這張畫像,應該是通緝令上剪下來的,畢竟除了通緝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地方會有他緒方逸勢的畫像。
紙張有些泛黃,大概是貼在墻上有一段時間了。
收回打量著墻壁上的這張畫像的目光后,緒方一邊指著墻壁上的這張畫像,一邊朝瓜生問道:
“瓜生小姐,你為什么要在家里面貼緒方一刀齋的畫像啊?”
“因為他是我很尊敬的人。”說這句話時,瓜生一臉肅穆,就像是在說著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至于緒方——他在聽到瓜生的這句話后,便挑了下眉:
“尊敬?”
“真島君,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出云出身的,對吧?那你和緒方一刀齋是老鄉啊,緒方一刀齋也是出身自出云,你應該知道緒方一刀齋的事跡嗎?”
“出云可是挺大的哦,雖然我和緒方一刀齋的確都是出云出身,但對緒方一刀齋的事跡,我也只是略有耳聞而已。”緒方隨口說道。
“那我來跟你簡單講講緒方一刀齋他都做過什么壯舉吧!”
清了清嗓子后,瓜生娓娓道來著。
“緒方一刀齋他出身自出云的廣瀨藩。”
“廣瀨藩的前藩主……好像是叫松平源內吧,他是一個荼毒百姓、無惡不作的畜牲。”
“他的惡名甚至都遠播到江戶這邊來了。”
“在大概1年多以前,松平源內那個畜牲屠殺了緒方一刀齋所習劍的劍館,緒方一刀齋的師傅、師兄弟們統統因此而死。”
“那時剛好不在場的緒方一刀齋躲過了松平源內的屠殺。”
對于緒方他過往的事跡,眉飛色舞的瓜生一副如數家珍的模樣。
“在師傅、師兄弟們被殺的大概一個多月后,緒方一刀齋單槍匹馬地開始了他的復仇!”
“他趁著那個松平源內外出狩獵的時候,單槍匹馬地殺向那時有足足上百名武士護衛著的松平源內!”
“憑著超凡的劍術,成功斬下了松平源內的首級!為自己,同時也為那些慘遭松平源內毒害的人們報了仇!”
靜靜地聽瓜生講完自己以前的事跡后,一絲帶著幾分無奈的古怪笑意不受控制地在緒方的嘴角浮現。
成功刺殺松平源內、成為一名脫藩浪人以后,緒方已經聽過不知道多少個版本的“緒方一刀齋復仇記”了。
在現代地球,即使擁有互聯網這種能夠快速獲取信息的神物,都極其容易收聽到不實的消息。
連現代地球都是這般,那就更別說是信息流通緩慢的古代了。
因為信息流通緩慢,在人們口耳相傳下,各種消息都極其容易跑偏。
從離開廣瀨藩至今,緒方所聽到的“緒方一刀齋復仇記”就有以下這些版本:
緒方逸勢是因為心愛的女人被松平源內殺了才揮刀弒主……
緒方逸勢其實不是廣瀨藩出身,他其實是一個云游四方的浪人,在流浪到廣瀨藩后,受到廣瀨藩的家老倉永的雇傭才揮劍刺殺松平源內……
緒方逸勢在這場針對松平源內的刺殺中,所扮演的角色其實是“指揮官”,他并沒有親自拔劍上陣,而是在幕后指揮著身手不錯的人對松平源內展開刺殺……
類似于此的亂七八糟的版本還有很多很多……
所以剛才出自瓜生口中的這個版本,算是還勉強附和事實的版本了。
只不過還是有一些錯漏——緒方并不是自個獨自一人前去刺殺松平源內。
以及他也并沒有將松平源內斬首,只是將讓松平源內體驗了一把“萬劍穿心”而已。
緒方可沒有忘記他現在于瓜生面前的身份——來自出云的一位名叫真島吾郎的普通浪人。
所以在瓜生的話音落下,緒方便連忙裝作一副“啊,我懂了,我大開眼界了”的模樣。
“看來,瓜生小姐你對緒方一刀齋他的事跡真的很熟啊……”
緒方輕聲道。
“我也聽說過一些緒方一刀齋的事。”
“但我所聽到的關于緒方一刀齋的事,和瓜生小姐您剛才所講的有一點不同。”
“我所聽到的那個版本,緒方一刀齋并不是自己一人單槍匹馬地去刺殺松平源內的。”
“他還有6個與他一樣的志同道合、勢要斬松平源內于劍下的同伴。”
“只不過他的這6個同伴都在刺殺松平源內的時候戰死了。”
“我在離開出云之前,也有從在出云那邊當小吏的同伴說過——官府也認為緒方一刀齋當時在刺殺松平源內時,是有同伴的。”
當時決定舍棄一切、豁出性命去刺殺松平源內的人,并不只有緒方一人。
緒方并不想獨吞這份功勞,所以出聲幫瓜生補全了她剛剛所說的這個關于他本人的故事。
“是這樣嗎……”嘟囔了一聲后,瓜生擺了擺手,“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樣——緒方一刀齋肯定有參與那場對松平源內的刺殺。”
“同時肯定也是緒方一刀齋親手揮劍殺了松平源內。”
說到這,瓜生微微仰起頭,望著頭頂的天花板,臉上浮現出濃郁的憧憬之色,眼瞳的深處仿佛有星星在閃動。
“每次講緒方一刀齋的故事,我都感覺心情澎湃!體內的血仿佛都燒起來了!”
“瓜生小姐……看來你似乎真的很尊敬緒方一刀齋啊……”
“嗯!非常尊敬!”
“為了復仇的信念,即使對手的周圍有上百名護衛,也一往無前……我非常仰慕緒方一刀齋的這一點!”
說到這,瓜生將視線轉到貼在墻壁上的那張緒方的畫像。
“為了鞭策我自己,我從緒方一刀齋的通緝令上剪下了他的畫像貼在墻上。”
“每當練劍練累了的時候,我就會看看緒方一刀齋的畫像。”
“每次看到緒方一刀齋的臉,我就會感覺力氣又從我的體內涌出來!”
“順便一提——我我在我房間的四面墻壁上也都貼有緒方一刀齋的畫像!”
“嗯?真島君,你怎么了?你怎么表情看上去怪怪的?”
“沒……沒什么……我只是對瓜生小姐你對緒方一刀齋的尊敬程度感到震驚而已……”
說罷,緒方抬起手用力地搓了兩下自己的臉,強行讓自己這張正擺著古怪表情的臉重返常態。
這是緒方第一次離自己的狂熱粉絲如此之近,不受控制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讓自己的臉重返常態后,緒方朝瓜生問道:
“我其實也很尊敬高舉義劍的緒方一刀齋。”
“不過……瓜生小姐,你這樣直接將緒方一刀齋的畫像貼在墻壁上的行為,真的好嗎?”
“緒方一刀齋怎么說也是幕府在緝的通緝犯。”
“你就這么把他的畫像貼在墻壁上,說不定會惹來一些麻煩的。”
“這種小事沒什么啦。”瓜生道,“我只是將緒方一刀齋的畫像貼在墻壁上而已,幕府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找我麻煩。”
“更何況——其實幕府的不少官員,對緒方一刀齋也有著很高的評價哦。”
“哦?”緒方的臉上閃過幾分好奇。
幕府里面不少當官的也對他這個弒主之人有很高的評價——這倒是緒方第一次聽說。
緒方之前所接觸過的唯一一名幕府的官員,就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長谷川平藏。
因此對幕府的種種秘聞,緒方并不怎么了解。
“我這其實也是從四郎兵衛大人那聽來的。”瓜生緩緩道,“據說幕府內的不少官員對緒方一刀齋的劍術和勇敢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不過緒方一刀齋在幾個月前攻陷了京都的二條城后,在幕府的風評似乎就變差很多了。”
“一些以前還對緒方一刀齋贊賞有加的官員,都認為緒方一刀齋是不是什么腦袋有問題的人。”
聽完瓜生的這句話,緒方不禁莞爾。
“緒方一刀齋竟然能被幕府的不少當官的稱贊嗎……不過這也難怪啊,‘赤穗四十七義士’都能被幕府盛贊,那同樣也是為復仇而揮劍的緒方一刀齋,沒理由不得到幕府官員的贊揚……”
幕府的一些官員對犯下弒主大罪的他仍然贊賞有加——對于這一件事,緒方其實并不感到太過吃驚。
日本本就一直有著這種……奇怪的文化。
對一些做過一言難盡的事情的人,也仍舊贊賞有加。
最典型的,便是差不多90年前的“赤穗義士事件”。
90年前的這一事件,簡單點來說,就是在某一天,天皇派了2名敕使和院使諸卿到江戶,當時的幕府將軍為了招待這些人,派了赤穗藩的藩主淺野擔任接待人員。
同時還派了一個名叫吉良義央的老頭來輔佐淺野。
然而一向不看不起淺野的吉良不僅沒幫淺野的忙,還讓淺野當眾出丑。
悲憤交加的淺野在大庭廣眾之下砍了吉良,但沒有將其砍死,反而還驚動了幕府將軍。
幕府將軍覺得淺野膽大包天、罪無可恕,命令淺野切腹的同時,撤了淺野的赤穗藩。
主君被迫切腹自殺,淺野地家臣把這帳算到了吉良的頭上。
為了復仇,以家老大石內藏助暗中召集了一批人赴江戶將吉良剁成了肉醬,然后向幕府自首,僅有一人最后生存了下來,其余人統統在幕府的命令下切腹自殺。
因為參與這場刺殺行動的人總計47人,所以這事件也被稱為“赤穗四十七義士事件”。
在官府的認定下,淺野是罪人,吉良是無辜的人,這47人殘忍地殺害了吉良這無辜的老頭,從官府的角度來看,這47人應該是像緒方這樣罪無可恕、理應被重重批判的人才對。
但自這“赤穗事件”發生后,不論是官府還是民間都盛贊這47名義士。
那些歌舞伎劇作家們還根據這事件創作出了不朽的名篇——《忠臣藏》。
而這以“赤穗事件”為原型所編排的歌舞伎竟還堂而皇之地在全國上演著,幕府對此也不多做管制。
《忠臣藏》直到現代日本都在被那些歌舞伎演員們一遍接一遍地排演著。
正因日本有著這種奇特的文化,所以緒方對自己這種賊人竟然還會受到幕府的不少官員的贊賞這一事,并不感到吃驚。
說不定緒方日后也會像赤穗四十七義士一樣,其事跡被歌舞伎劇作家們改編成歌舞伎劇目,然后在全國各地上演,一些幕府的高官還樂呵樂呵地帶著全家老小去觀看。
一想到這,緒方就感到一股惡寒傳遍全身。
他倒是不介意他的事跡被改編成歌舞伎劇目。
他只害怕他的事跡被魔改……
就在緒方默默地幻想著自己的事跡會不會被改得連他這個正主都不認得的時候,瓜生用她那一如既往的爽朗聲音說道:
“雖然幕府那些當官的在緒方一刀齋攻破二條城后,對緒方一刀齋的評價就降低了,但我對連二條城也敢闖的緒方一刀齋的尊敬之意反而更深了!”
“只可惜我當時沒能在京都一睹緒方一刀齋以一己之力攻下二條城的偉岸身影啊!”
說罷,瓜生將放在桌案上的那杯水一飲而盡。
“不知不覺中似乎聊得太久了。是時候該帶你去熟悉一下吉原了。”
“你在這里稍微坐一下,我去換個衣服,這里有水,若是覺得渴了你就喝吧!”
說罷,瓜生便如一只翩翩蝴蝶般從廳房內竄出。
然后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瓜生說是換衣服,其實只是在下身穿上一條淺藍色的袴,并穿好一雙黑色的布襪,以及在左腰間佩好那柄比普通的打刀要稍短一些的木刀而已。
“走吧,真島君。”瓜生雙手叉腰,“我們爭取在吃午飯之前在吉原逛完一圈!”
真島維持著落后瓜生半個身位的距離,緊跟在瓜生的身后的同時,轉動著腦袋,觀察著四周。
二人現在正于吉原的居民區內穿梭著。
“原來吉原內是有這么大片的居民區的啊……”緒方呢喃道,“我一直以為吉原里面只有游女屋呢……”
走在前頭的瓜生說道:
“住在吉原內的人,主要是在四郎兵衛會所工作的人——比如我,以及在各座游女屋中擔任雜役的人。”
“當然也有一些完全不在吉原中工作的人,他們白天的時候離開吉原到外頭工作,然后晚上的時候再回吉原的家休息。”
“只不過這種人比較少。”
“普通的茶屋、菜市場、和果子店……這些外頭有的建筑,吉原里面都有。”
“所以你可以把吉原理解成一個小型城廓哦。”
“真島君,看到那個東西了嗎?”
瓜生突然頓下腳步,伸手指向放在不遠處街道邊的一個黑色大水桶,上面寫著大大的兩個漢字:用水。
對這水桶,緒方倒挺熟悉的。
在進到吉原后,緒方發現在很多地方都擺著這個黑色的大水桶。
“這叫‘用水桶’。”瓜生朝緒方介紹道,“是專門用來防范火災的。”
“我們平常的工作之一,就是確認這些水桶都是完好無損的,里面的水也是滿的。”
“這份工作很重要,所以在看到哪個水桶壞了或是里面沒水了,記得及時上報。”
“一百多年前的‘振袖火事’的悲劇,不論如何都不能再上演,有了這些裝滿了水的水桶在,等火災來了,說不定能救不少人的命的。”
“嗯。”緒方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火災這個詞匯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一直都是一個談虎色變。
古代日本的建筑物都由木頭和紙制成,一旦火災爆發了,破壞力往往都會相當地驚人。
緒方之前曾經在與牧村等人的閑聊中得知江戶以前也發生過一場威力堪比京都的“天明大火”的大火災。
雖然這場大火災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這場大火災就是瓜生剛剛所提及的“振袖火事”。
在明歷三年(公元1657年),當時江戶本妙寺正在為一名得重病去世的少女做法事。法事結束后火化遺體時刮起了強風,風將遺體上一只燃燒的衣袖刮走并引燃了建筑物大火。
隨后火勢失控,大火直接席卷了整個江戶。
江戶三分之二的建筑被這場大火吞噬。
因為這場火災因一只袖子而起,所以這場大火也被稱為“振袖火事”或是“長袖和服大災”。
這場大火當時也燒到了吉原,吉原直接被這場大火燒得一干二凈,在火焰終于消退后,于幕府將軍的命令下,吉原在日本堤上重建,鑄成了現在的吉原。
因為吉原只有一個出入口,再加上游女們身上的衣服并不方便她們逃脫,所以當時有無數的游女因來不及逃出去而被活活燒死或被濃煙嗆死。
緒方也知道在這個時代,火災是一種多么可怕的災害,所以他剛才在點頭表示他會注意水桶的時候,并不是在敷衍了事,而是擺著一副很認真的態度的。
這是擺在吉原各個地方的“用水桶”的模樣→→
我在本章的“作家的話”里面簡單介紹了江戶時代的消防系統,我在這里貼幾張圖片來方便大家理解。
這是江戶時代的消防隊的軍旗,出自日劇《仁醫》第1季第9集,樣子有點像白色的拖把,人足頭取可以根據這軍旗來判斷目前的風向,然后以此來做出判斷該拆哪個方向的建筑物→→
那個時代控制火勢唯一的方法就是“拆”,拆掉那些仍沒被火燒到的地方,阻止火勢蔓延,這是日劇《仁醫》第1季第9集里面,町火消為了保住主角救治被火燒到的傷患的診所的畫面,診所周圍的房子全拆了→→
最后《仁醫》這部日劇,這是一部服化道都非常厲害的日劇,同時也是一部創下了不少記錄的日劇,講的是一名日本現代的醫生,穿越到幕末時代(江戶時代末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