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付盜賊改以及長谷川平藏的大名,這2名守衛自然是知曉的。
在得知來者竟然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后,這2名守衛的臉上立即浮現出慌亂之色,在進行了一番簡單的商討過后,這2名守衛中的其中一人留在原地繼續看守大門,另外一人則快步閃身進門內。
沒過多久,那名剛才閃身進監牢內的守衛便回來了。
這名重新回到長谷川等人視野范圍內的守衛并不是孤身一人回來的。
他還帶了一名身材有些瘦削、年紀約在30歲上下的官員回來。
這名官員到了門口,朝身前的長谷川平藏一個打量,隨后連忙鞠躬行禮:
“長谷川大人,好久不見了。”
在這名官員的問話聲剛剛落下后,長谷川便微微一笑,朝尾上說道:
“的確是有陣子沒見了。尾上君,最近過得還好嗎?”
見長谷川竟然還記得自己,尾上立即有了種飄飄然的感覺。
這并不是尾上第一次見到長谷川。
為了追擊要犯,長谷川曾數次來到京都。
而身為城南監牢的石出帶刀的尾上,為了配合長谷川的工作,曾與長谷川有過數面之緣。
他只是京都一座監牢內的小小石出帶刀,除了在城南監牢內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之外,在其余地方連個屁都不是。
論等級,與身為堂堂火付盜賊改的長官的長谷川相比,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高高在上的長谷川不僅記得他的名字,還親切地與他打著招呼——這讓尾上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快飄起來了。
長谷川與尾上簡單地寒暄了一陣后,長谷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尾上君,我此次前來貴地,是為了來查案。”
長谷川將來京都調查2個月前于洛外發生的詭異火災——尾上在前陣子就收到類似的風聲了。
所以尾上立即就反應過來長谷川所提的這案件,應該便是這“洛外火災案”。
鄭重地點了點頭后,尾上側過身子,朝身后的大門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長谷川大人,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進去再談后。嗯……長谷川大人,不知這二位是?”
尾上所提的“這二位”,指的正是跟在長谷川身后的淺井、島田二人。
“這2位是我的部下。”長谷川道,“只是因為我待會有些特殊的任務要交給他們兩個,所以沒讓他們兩個穿我們火付盜賊改的制服而已。”
“原來是這樣。”尾上點了點頭后,走在前頭,領著長谷川一行人踏過大門、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了一座待客用的房間。
尾上剛把門關好,長谷川便直截了當地朝尾上說道:
“我懷疑目前收押于你獄中的某位犯人與我現在正在查的案件有關,所以我要把這犯人暫時提出來審問一番,審問過后再還給你。”
聽到長谷川的這句話,尾上鄭重地點了下頭:
“長谷川大人,不知您要提誰呢?”
火付盜賊改是特殊的武裝治安組織。
火盜改的官員們在查案時,各地的大名、官員需全力配合他們。
像來監獄提人審問這種事情,也算是火盜改的官員們最常干的事情之一了。
長谷川前幾次來京都查案時,也數次到京都的兩大監獄中提人。
剛才在看到長谷川來拜訪他們這時,尾上就隱約猜到了長谷川應該又是要來向他們監獄要人了。
長谷川沒有直接說出他要提的犯人的名字。
而是將一張紙片遞給尾上。
尾上將這張紙片展開,看到紙片上所寫的人名后,尾上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牧村彌八?這……”
“怎么?”長谷川用平靜的口吻反問道,“你可別跟我說牧村彌八并沒有被關在你這里。”
“我可是有提前查過的,牧村彌八現在就被關在你這兒。”
“這……牧村彌八他現在的確是正收押于我獄中……但是……大番頭大人他有告誡過我:不論誰來,都不能將牧村彌八放出……”
聽到尾上的這句話,長谷川的眉頭緩緩皺起,心中暗道:
——果然啊……
長谷川早就猜到試圖惡心牧村本人,以及利用牧村來惡心神山的阿部利里肯定會提前跟監獄的人打好招呼、讓監獄的人好生看管牧村。
因為早就猜到了阿部的這步動作的緣故,所以長谷川在聽到尾上剛才的那句話后不慌也不亂。
“我管他是誰。”長谷川的音調一下子嚴厲了起來,“快給我把牧村彌八帶過來!”
長谷川是火付盜賊改的長官,火付盜賊改的根據地在江戶,是幕府直轄的特殊治安組織。
所以長谷川根本不需要給身為京都府大番頭的阿部利里任何面子。
論官職等級,長谷川遠在阿部利里之上。
兩人也是分屬不同的官僚體系,即使是得罪了阿部利里,也不會對長谷川帶來任何損失、造成任何的負面影響。
但尾上可就不同了。
尾上是京都的城南監獄的石出帶刀。
長谷川敢不給阿部利里任何的面子,尾上可不行。
不論是長谷川還是阿部,對尾上來說都是得罪不起的存在。
一時之間,尾上汗如雨下、心中壓力巨大,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尾上臉色蒼白、嘴唇瘋狂翕動但卻遲遲吐不出半個字詞,長谷川臉上的表情緩緩地變柔和了些。
“……這樣吧,尾上。”
長谷川緩緩湊近尾上,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臂勾住尾上的肩膀。
“你應該也知道——我們火付盜賊改有著我們自己專用的監獄。”
“知道。”雖然不知長谷川突然提這個是干什么,但尾上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其實啊,我們火付盜賊改各方面的人手都有些不夠。”
“在幕府撥了新的資金給我們后,我們現在正如火如荼地招兵買馬。”
“我們火盜改的監獄剛好缺一個有監獄管理經驗的人才。”
“你有意向加入我們火付盜賊改嗎?”
長谷川的這番話說得非常隱晦。
但尾上好歹也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了,他立即就明白了長谷川剛才那番話的意思是什么。
尾上抬起頭,朝長谷川投去激動、興奮、疑惑的目光。
在京都這邊看監獄,以及到火付盜賊改那邊看監獄——這兩者看上去似乎是一樣,但其實是完全不同的。
到火付盜賊改那邊看監獄,絕對遠比待在京都這邊看監獄要有前途得多。
尾上早就對自己有很清楚的認知了——若是留在京都的話,可能直到他退休為止,都可能不會有什么新的發展。
畢竟京都就這么大。
但若是去了火付盜賊改那邊就不一樣了。
火付盜賊改的根據地在江戶。
論體量之大、論繁華之盛、論機會之多,江戶都遠在京都之上。
在火付盜賊改那邊做事,上升空間遠比窩在京都這一畝三分地要高。
尾上在短暫地激動過后,眼中的興奮、激動之色漸漸消褪,慢慢恢復了冷靜。
“……長谷川大人,牧村彌八和你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了將牧村彌八提出來,竟然還不惜給我開出這樣的好處……”
為了提牧村彌八出來,不惜開給尾上這樣的好處——不論怎么想,長谷川要提牧村彌八出來,都不是為了要查洛外的那場詭異火災這么簡單。
“首先——我火盜改現在本就在招兵買馬,也的的確確缺少在監獄管理上有經驗的人才。然后,關于我為何要費這么大力氣提牧村彌八出獄——關于這個問題你就別多問了。”長谷川面無表情地說道,“說吧。愿不愿意到我們火付盜賊改這邊來發展?”
“……長谷川大人,如果我幫了你,你日后食言了、不把我帶去火盜改怎么辦?”
“我的‘今大岡’的名號,應該值得讓你信任我吧?”
“……”尾上沉默著。
為了方便對牧村進行管理,阿部特地要求把牧村送進“單人牢房”中。
牧村雙手抱胸,倚靠在監牢的一角。
本只想閉目養神的他,在不知不覺中竟睡著了。
牧村做了個夢。
他在夢中看到了過去的往事。
各種畫面在牧村的眼前浮現,然后再緩緩消失。
最后,只有一格畫面定格在了牧村的眼前,并漸漸凝聚出具體且明顯的輪廓。
只一眼,牧村就認出了眼前的畫面:這是他和他那親如兄弟、一起在京都的三王子街掙扎著生存的國枝順六接受了神山的招安,成為京都府與力的第一天。
他與順六一起擠在奉行所內一面齊人高的鏡子前,透過鏡面打量著穿上了嶄新衣服、腰間佩掛有2柄佩刀的自己。
在神山的幫助下,他與順六的戶籍被改為了“武士”。
既然已是武士,那自然而然得有武士的象征:佩刀。
他與順六腰間的佩刀都是神山贈予他們的,神山美名其曰:“上任禮物”。
不論是他本人,還是順六,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都是滿面的興奮。
他們兩個多年來的心愿——成為武士,總算是達成了。
“阿八。”順六突然朝身旁的牧村說道,“我們現在總算是成為響當當的武士了,多年的心愿已了,你接下來有什么目標或是想干的事情嗎?”
牧村沉吟了片刻——
“我現在已經不再是雅庫扎,而是一名武士、京都的與力、是一個官了。”
“我接下來的目標……應該是當一個不負‘武士’之名的好官吧。”
牧村的眼中,斗志昂揚。
“神山大人有跟我們說:他接下來的目標是將盤踞在京都內——尤其是三王子街內的雅庫扎們‘清理’一遍。”
“所以我現在短期內的目標,就是幫助神山大人‘清理’京都,將京都內的雅庫扎們掃蕩一空。”
“巧了。”順六咧嘴笑了,“我們兩個想到一塊去了。”
像是提前約定好的一樣,牧村和順六雙雙抬起頭,朝一旁的窗戶外的湛藍天空望去。
他們兩個今年才17歲。
都正處于精力旺盛、最適合大展宏圖的年紀。
不論是牧村還是順六,在那一刻都對未來充滿憧憬,對自己充滿信心。
相信著終于了卻心愿、成為武士的他們,日后定不會負“武士”之名,成為響當當的武士。
夢境至此,畫面漸漸變得模糊。
望著久違至極的順六的那張臉龐,牧村情不自禁地去喊順六的名字。
然而不論牧村怎么聲嘶力竭地喊,都喊不出半個字音。
畫面模糊、扭曲、重組,組合成了一副新的畫面。
接下來的場景和剛才一樣,是在奉行所內。
牧村與順六二人的模樣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畢竟這只是二人當上與力半年后的畫面。
雖然才剛剛上任短短半年而已,但二人便因“蕩平三王子街”等諸多功績,漸漸在奉行所內站穩了腳跟,開始獲得了一些部下的擁護。
牧村和順六現在正在大番頭阿部利里的辦公間內,與阿部利里大聲爭吵著。
“阿部大人!為什么不把酒井任四郎那家伙抓起來!”順六朝阿部大聲咆哮著,“這混帳拿人試刀,人證物證俱在!為何不讓我們去抓捕酒井任四郎!”
對于順六的這番咆哮,阿部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先是伸出尾指掏了掏耳朵,然后用一副輕飄飄的口吻說道:
“國枝君,我要糾正一下你剛才的用詞——酒井他試刀的對象不是人,而是穢多。”
“人是人,穢多是穢多——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可是很大的。”
“然后,你們這兩個‘原雅庫扎’剛成為武士沒多久,所以很多武士之間約定俗成的東西,你們應該還不了解。”
在說道“原雅庫扎”這個詞匯時,阿部特地加重了語氣,并用了一種嘲諷的口吻。
“雖說在二百年前,家康公就明令禁止我們武士拿活人試刀。”
“但這二百年來,多的是武士不把家康公的這禁令當一回事。”
阿部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猙獰的笑。
“多的是武士在半夜偷偷斬人試刀。”
“只要斬的是穢多,并且不要鬧得太過分,我們一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更何況——你們知道酒井任四郎出身自哪里嗎?為了這種小事而惹得酒井家不快的話,就太得不償失了。”
“所以我讓你們不去抓捕酒井任四郎,是在變相保護你們啊。”
“聽明白我的話后,就快給我滾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