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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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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漢微末時,先做過捕盜看路的亭長,后來殺人潛逃幽州,又靠販馬和給人當保鏢維持生計,他打交道最多的,還是江湖俠客、販夫走卒,和這些人,吳漢很容易打成一片。

  但與耿、馬這些士族世吏的同僚,他卻很難處到一塊。

  吳漢尤其討厭跑到軍中來鍍金混資歷的官員子弟——第五倫重軍功,若是能在軍旅中有段經歷,日后做郎官時得到提拔和重用的機會就更多。這類人往往關系很硬,自視甚高,讀的兵法文章確實很多,張口時頭頭是道,但軍中的苦累危險,他們卻總是避而遠之。

  故而吳漢對這些世吏子弟,總不太待見,然而唯獨對耿廣,他卻一點毛病挑不出來,耿廣家教極好,性格也適合行伍,并且有志氣從底層干起,與胡虜交鋒時往往一馬當先,雖然吳漢與其兄相爭,但其實也相互心服,對耿廣談不上特別優待,但至少是順眼的。

  而對于前鋒偏將蒙澤來說,耿廣于他而言,就如同左膀右臂一般,蒙澤甚至還預言說:“眼下是左丞相耿純、車騎將軍二人號為‘二耿’,他日這耿廣立功成名,必得陛下賞識重用,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我朝恐怕就是‘三耿’了!”

  豈料短短一天后,耿廣就在戰斗中受了重傷。

  在前往殄北塞的路上,蒙澤告訴吳漢:“耿廣率一營追擊右賢王,以區區五百騎之眾,突入匈奴后隊。右賢王部見其人少,遂遣胡騎千人御之,竟被耿廣以突騎沖開,更親自殺了一名射雕者。右賢王只好增加人馬,再令三四千騎困之,耿廣與之鏖戰甚久,直到下吏與將軍陸續抵達,耿廣部已戰死十之五六,他也挨了射雕者的箭,受傷墜馬……”

  戰場就在前方,這是一片紅柳沙丘,耿廣傷重無法挪動,只好安置于此。此時天色已暗,眾人在這兒搭起了臨時營地讓傷兵休憩,耿廣的部下承受了最嚴重的損失,斷手破犢者不乏少數,但他們或拄著枯木,或相互攙扶,聚集在一株古老的胡楊木周圍,遲遲不肯散去。

  等吳漢分開圍在周邊的士卒后,這才看清了倚靠在那兒的耿廣,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席上,面容一如往日般安靜,頭盔已被脫去,甲衣卻沒能取下,上面遍布刀痕,許多甲葉在廝殺中掉落擊飛,使得胸腹位置防御力大減,而一根近距離射出的利箭,就從這刁鉆的位置飛入其身體,深深扎了進去。

  但這還不是致命傷,真是要命的,是在他墜馬后,有匈奴人沖過來,將一根細矛狠狠刺入耿廣體內!

  “蒙偏將。”

  “吳將軍。”

  士卒們紛紛喊出二位主官的名字,耿廣這才緩緩睜開眼,他已經很難說話了,但第一時間問的,卻是戰事。

  “吳將軍,抓到右賢王了么?”

  “河西百姓是否都已解救?”

  “蒙偏將,殄北塞……是否已攻下?”

  蒙澤連忙告訴他:“百姓已獲救,殄北塞已奪回,胡虜二三千人被俘,皆已斬殺于居延澤以北,至于右賢王,還是跑了。”

  “可惜,可惜……”耿廣嘴里念叨著可惜,目光看向了吳漢,這讓吳漢頗為難受,他仿佛有種感覺,若真失去耿廣,就算殺了那么多胡人,但這一仗其實還是自己虧了。

  而且,耿廣怎能如此完美?這些走關系混入軍中的世吏子弟,不應該見了血就面露恐懼,貪生怕死么?為何耿廣如今考慮的還不是自己和家人?吳漢有些錯愕。

  但吳漢很快就明白,耿廣再優秀,也依然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他先前一直在強忍,但此刻,臉上卻露出了極其痛苦的表情,顫抖的手指著胸前的斷矛桿,吐著血沫子,用非常不英雄的哭腔說道:“吳將軍,我疼,撐不住了。”

  這是真正的痛徹心扉啊,吳漢明白耿廣的意思,他的傷重到無法醫治,與其硬撐著受苦,還不如來個短痛!

  這也是軍中慣例,應該給沒救的袍澤一個痛快,蒙澤顫抖著手正要應承,卻被吳漢止住了。

  “我來,我親自送耿營正,他當得起。”

  吳漢單膝蹲在耿廣身前,問他:“可有遺言?”

  “有。”說道遺言,耿廣現在倒是想起自己,想起家人了,淚水從他臉上滑落,這么長時間了,吳漢從沒見他哭過。

  “還望吳……將軍能替耿廣帶話給兄長。”

  “就說……阿廣做不成‘霍去病’了。”

  “但兄長,一定要成為再破匈奴的‘衛青’啊!”

  耿廣眼神有些渙散了,抬起頭,伸出手,仿佛是想再看著這他夢中出現過無數遍的草原大漠,摸一摸本要隨他踏破狼居胥山的坐騎,又或者,像小時候一樣,牽一牽長兄的手,想要追隨他一起前進。

  他那偉岸的身影一直在前方,但耿廣,再也跟不上了!

  吳漢熟練地將匕首推入耿廣懷中,干凈利落,又將他軟軟的身體交給蒙澤,任由后者抱著耿廣,悲痛地干嚎起來,而士卒們也在旁相繼抽泣。

  吳漢卻頗為從容地轉身離開,只是走到沒人的地方,抬起頭,但見這塞北絕域上空,滿天星斗,璀璨奪目。

  他仰頭望了許久,半響才揉了揉眼睛,罵道:

  “這塞外的星辰,真亮!”

  霍去病有一句名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據說這是漢武帝要賜霍去病家宅時,他的宣言。

  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此,雖然也有掃盡胡塵的志向,但魏車騎大將軍耿弇卻格外重視家庭,作為家中長子,他自己功成名就之余,也在盡力提攜幾位弟弟:二弟、三弟作為郎官,既是人質,也在第五倫身邊混了個面熟,如今都已外放,或做到了縣令,或在軍中參贊。

  可偏偏是耿弇最喜歡的四弟耿廣,卻生了個倔強的性子,不知聽誰說了“名將起于行伍”的話,放著郎官不做,非跑去并州參軍。耿弇也拿他沒辦法,反正那邊多的是舊部故吏,明里暗里仍能幫上耿廣。

  但就算有這層關系,耿廣在并州的表現,也足以讓耿弇驚愕——吳漢和耿廣雖然出征河西了,但當地也留下了不少官吏,耿弇帶著五萬中央軍抵達后,新秦中的官吏沒少對他夸贊耿廣。

  “此子年少輕狂,成不了大器。”耿弇嘴上如此說,心里卻很高興。

  而就在大軍抵達新秦中后,耿弇也收到了來自家中的最新一封信。

  “立冬日,廣妻生子耿恭,重十六斤八兩。”

  漢斤只相當于后世256克,這體重在新生兒里是偏大的,看來頗為健康。

  看了信后,耿弇嘴里嘟囔著:“告訴我作甚?”心里卻很是替弟弟高興,若是能出征立功,又做了父親,也算雙喜同至了,只不知河西的保衛戰進行得如何了?吳漢打仗沒問題,但按照其作風,底下人死傷卻也不低。

  然而耿弇很快就必須將家書,將對弟弟的擔憂思念丟在一旁了。

  吳漢那邊還奇怪,為何匈奴右賢王撤退時作戰很不積極,而耿弇正好能告訴吳漢答案!

  因為匈奴主力不在涼州,而在并州!

  作為天下割據勢力里的一員,盧芳勢力遠不如魏、蜀、吳,因為他所占據的半個并州不但地廣人稀,還在戰爭和匈奴劫掠下越發凋敝,戶口本就不充沛,盧芳底下各郡又各行其是,一盤散沙,自從幾年前襲擊新秦中失利后,胡漢就沒多少機動部隊了。

  但“漢”沒有兵,盧芳背后的“胡”有啊!

  十月底時,直屬于單于王庭的四萬余騎,在匈奴幾位宗王率領下,浩浩蕩蕩南下,而盧芳也湊了三萬民夫雜兵緊隨其后。

  為了說動匈奴單于出兵,盧芳可費盡了口舌,并在與公孫述“平分天下”協議的基礎上,也對匈奴許諾了巨大的好處。

  因為盧芳娶了匈奴單于的女兒,對單于以兒自居,他是這么說的:“父單于,此番魏國遭到西羌進攻,右賢王也進了河西,并州主力盡數調走,正是一舉奪取的好機會!甚至可以南叩安定,奪取蕭關!”

  “兒本是安定郡三水縣人,后來被那第五倫驅走,這才來投父單于,兒身在朔方,心卻從沒離開過安定,往后都城要定在三水,進而收復關中,再定都長安!”

  “到那時,這并州等地,本就是冒頓單于打下的山河,后來叫漢人侵奪,祖債孫還,這些土地,應當統統交給父單于!”

  不止是要將漢武帝時開拓的疆土“還”回去,盧芳還打算將適合胡人放牧的地方也統統附贈!

  “只要父單于助兒入長安,拿下北方,兒一定會將割幽州、并州、涼州一共十六郡土地給父單于!”

  這十六郡,乃是幽州之遼東、遼西、右北平、上谷;并州之代郡、雁門、定襄、云中、五原、西河、朔方、北地,加上涼州的河西四郡。

  “并許歲輸帛三萬匹,糧食百萬石!漢匈代代和親,永不絕好。”

  匈奴單于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大概是被這優渥的條件打動,這才答應出大力。

  然而就在盧芳帶匈奴主力順著黃河南下之際,卻也聽聞魏車騎大將軍耿伯昭入駐并州的消息,這場仗頓時變得不好打了。

  但三軍已行,并州的民力也被征發到了極致,盧芳很清楚,若是認慫調頭回去,自己這脆弱的統治,必然土崩瓦解!

  于是,盧芳只能硬著頭皮,對匈奴左右大將,以及心懷鬼胎的并州各郡守夸口道:

  “無事,朕有天命!”

  盧芳頗為神棍地說道:“想當年,朕曾被新莽殺過兩次而不死,砍了兩次頭,只剩下軀體,依然復生。這是因為,朕是劉姓正統子孫,受高皇帝、孝武皇帝等大漢歷代皇帝庇護,前漢有十二帝,而朕,也十二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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