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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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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守府中的尸骸才剛剛搬干凈,看得出來,吳漢為人狠辣,前任太守的所有親信悉數被他屠戮殆盡。

  吳漢卻依然談笑自若,踩著滿地血污邀請寇恂進入府中就坐,還真拿自己當太守了。

  “子顏既然是南陽人,為何卻跑到了幽州邊地來?”

  吳漢道:“吾家貧苦,在宛城做過亭長,我的頂頭上司,便是如今魏王的大司農任光。新莽時,因賓朋犯法,我也出手殺了人,遂與之一同逃亡,一路往北來到漁陽避官吏追捕,后來以販馬為業,往來于燕薊之地。”

  他又說起一樁往事來:“兩年前,我還做馬販時,魏王在魏郡,就得了任光舉薦后,曾派謁者來尋我。”

  “只可惜當時行蹤不定,使者未能等到我便離去。”

  吳漢就是那時候結交了漁陽要陽縣人蓋延和王梁,新莽覆滅之際,吳漢和二人拉了一支兵舉事,后來被北漢漁陽太守招安,各任命為郡掾、縣令。郡中兵權基本掌握在兄弟三人手中,直到今日以下克上,宰了郡守。

  “原來子顏與魏王還有這般淵源。“寇恂了然,看來吳漢確實是真心要投魏,而不是欲割據一地,在亂世里做軍閥山大王。

  故而吳漢對出兵南下頗為積極,比寇恂還要熱心:“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吾等若能合二郡精銳,附魏王擊銅馬,此一時之功也。”

  二人一拍即合,不過在討論具體如何作戰時,卻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寇恂提議道:“眼下上谷五千步騎正進攻涿郡,廣陽王調兵兩萬守備,如今廣陽國都薊城(今北京)空虛,子顏可假意接受廣陽王求援,派兵南進,只要能入薊城,漁陽突騎可一鼓而下!”

  “薊城地處雄要,北倚山險,南壓冀州,若坐堂皇,而俯視庭宇也。”

  取薊、涿后再慢慢向南推進,這符合寇恂穩重的性情。

  但吳漢卻是另一種性格,卻見吳子顏皺眉道:“吾等兵變時,雖封鎖了漁陽城周邊,其余各縣也聞訊而定,但還是有故太守親信逃走,眼下消息恐已傳到薊城,若不能騙門而入,漁陽兵以突騎為主,而薊城堅固,只怕不易攻下。”

  薊城歷史悠久,乃是燕都,自漢以來亦乃渤海、碣石間的北方都會,人口繁多,城墻厚實,糧食也囤積頗多,廣陽王劉接作為宗室,是鐵了心要與漢始終,難以輕取。

  “倒不如發揮突騎之速,繞過薊城,子翼不是說了么,廣陽王主力被拖在涿郡,薊城之兵只夠用來防守,不可能來追擊吾等。”

  吳漢的手指在地圖上點著,寇恂的目光也隨之而動。

  “繞過薊城后,便往南走,沿著涿郡和渤海郡交界各縣鄉,抵達河間郡,然后……”

  吳漢的手猛地一劃,仿若漁陽突騎也在他指揮下,突然向西。

  “沿著滹沱河,直擊劉子輿所在的下曲陽!”

  寇恂并不膽小,卻也聽愣了:“子顏,全程跨越數郡,將近一千里啊!即便是騎兵,這天氣里,也起碼要走十天。”

  吳漢哈哈笑道:“然也,如此長途奔襲,除了幽州突騎,誰能做到?”

  寇恂再問:“子顏打算出多少兵?”

  吳漢道:“漁陽人口比上谷稍多,五萬余戶,二十多萬口,突騎加輔騎,也能湊出來五千。我只留一千守家,其余四千,盡數隨我南下!兩個人三匹馬,輪換著騎。”

  “糧食和馬糧如何解決?”寇恂多年來管后勤,知道千里奔襲多不容易。

  豈料吳漢卻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在沿途燒殺搶掠,以戰養戰了。”

  他說得太直白,一旁的王梁連忙咳嗽著解釋:“廣陽、涿郡各縣過去兩年受廣陽王庇護,未曾被兵,銅馬也因為劉子輿的緣故,沒有向北進犯,無數富庶的里閭,百姓等著攜壺提漿,供幽州突騎人馬充饑。”

  “彼輩既然還在劉子輿治下,便是敵寇,食敵一鐘,當吾十鐘,何必如此顧慮,假仁假義。”

  吳漢卻不領情,反對王梁道:“君嚴便留下來看家。”

  又對蓋延道:”巨卿,汝與右北平豪杰熟識,替我跑一趟,就說魏王征發幽州十郡騎兵南下助陣,上谷、漁陽已動,還望右北平勿要遲疑,否則等河北大定,魏王就要以吾等為先鋒,移師北向問罪了!”

  等等,第五倫也就征發了上谷兵,何時傳檄幽州十郡了?這吳漢的膽子當真大到難以想象,寇恂愕然,哪怕是上谷的小主公耿弇,也比不上他吧!

  寇恂連忙勸阻:“子顏,邀約右北平等出兵尚可,但漁陽突騎獨自南下,還是太冒險了。”

  一則他還是認為,成功幾率不大。二來,若吳漢僥幸成功了,那他們上谷突騎傻乎乎在涿郡幫吳子顏拖住強敵,好成全他蓋世之功么?

  但吳漢也就通知他這鄰居一聲,心意已決,笑道:“既然魏王沒有想到,連子翼也不曾料到,那劉子輿與銅馬,豈不是更茫然無覺?”

  既然投靠魏王已經比元勛們晚了太多,要想引人注意,就得做最鋒利的錐子,不及入囊中,便直接捅穿北漢的心臟!

  “大丈夫千里立功以求封侯拜將,在今日矣!”

  吳漢打算自漁陽起兵,在河北搞個大新聞,而與此同時,他的目標下曲陽城中,嗣興皇帝劉子輿也正一籌莫展,對著地圖發愁。

  “吳孫子兵法諸卷,朕雖然翻看了不知多少遍,但要運用于實際,依然頗為艱難。”

  縱觀劉子輿這大半年來創造的奇跡,不論是單騎說得銅馬歸附,還是與真定王劉楊化干戈為玉帛,無不是懷揣一顆斗大的膽子,利用人的欲求,用言辭撓之,親力親為,才僥幸成功。

  可當與魏軍開戰后,敵人卻不吃他這一套。

  東路敗績,李忠背叛了劉子輿,以信都歸魏,銅馬殘兵只能退守昌成縣,在馬援打擊下岌岌可危,只能一味避戰。好在馬援后方被城頭子路所擾,也無法完全騰出手來大舉西進。

  西路情況也不好,真定王和銅馬不睦,前幾天還在間道襲擊景丹糧倉的途中了伏兵,被殲滅數千人,好在兵力足夠多,逃回關隘,死守尚能撐住。

  北線的廣陽王,面對上谷步騎的進攻雖然節節敗退,但好歹以眾敵寡,也能勉強維持。

  而唯一處于攻勢的南線,十萬大軍被耿純麾下三萬人占據地利,擋得沒有脾氣,銳氣耗光卻不能前進半步。

  劉子輿一身招搖撞騙的本事,在須得用實力硬碰硬的戰爭里,根本派不上用場,只能干著急。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兵法里說得簡單,可事到如今,哪里還有謀、交可以讓朕來伐?”

  劉子輿在他擅長的領域也做了嘗試,最大的成果就是讓城頭子路投入己方陣營,可敵人的將軍們,馬援、耿純、景丹、耿況等,完全沒有被劉子輿說動背叛魏王理由。

  敵人幾如鐵板一塊,反而是劉子輿麾下,真定系與銅馬系互不統屬,他只能從中斡旋,身心俱疲。

  “冬雪已降,哪怕是拖,也是朕先拖不起。”

  銅馬人數雖眾,但糧食有限,前線大軍糧秣已經十分吃緊,反倒是魏軍從魏郡與河內源源不斷輸糧抵達,最多十天,南線的十萬銅馬糧食就將耗盡,只能撤回來了。

  就在這愁云慘淡之時,好歹有個喜訊被送到劉子輿案前。

  “陛下,臣派人試探過,大陸澤就快凍上了!”

  來請命者乃是五樓賊渠帥張文,正是他最先遇到了出奔的劉子輿,這個桀驁不馴的豪帥,慢慢竟也成了劉子輿的信徒,相信追隨這位皇帝,能給銅馬和流寇們一條活路。

  在四面受阻之際,張文提出了一條大膽的倡議。

  “傳聞第五倫在巨鹿城,北以大陸澤為阻,如今澤水邊緣結冰,澤中有小道直通巨鹿城下。”

  “臣過去數年一直在大陸澤畔為寇,熟悉地形,愿將敢死之士數千,潛入其中,直撲魏王行在!”

  “魏軍糧秣多屯于巨鹿,即便不能破城擒殺第五倫,也能一把火燒了其糧食,墮其士氣。”

  這個提議讓劉子輿重新打起精神來:“魏軍至今也未能統一號服,多以黃巾為標識,衣裳則是各色皆有。朕已令人多備此物,又偽造標識旗號,裝作魏軍,將軍憑此,應能摸到巨鹿附近。”

  只要讓巨鹿告急,或許就能調動耿純回馬援回師救援,如此東路之難可解,南線的大軍也能有所突破!

  劉子輿立刻讓張文帶其本部四千人,于臘月初一南下,抵達巨鹿郡廣阿縣后,最后一次補充糧秣衣裳,而后便頂著惡寒,進入冬日干涸的大陸澤中。

  嚴寒將大澤外圍凍得結結實實,昔日的泥濘沼澤踩上去硬邦邦的,但也有沒凍嚴實之處,讓士卒一腳踩空陷入,即便救出來也凍得半死。

  也只有這樣的兇險之道,才能神不知鬼不覺逼近魏王行在啊!

  走到第二天時,前方再無道路,也不可能淌著極寒的冰水涉湖而過,張文讓一部分人劃船從沒冰的地方渡過去,大部隊則頭裹黃巾,舉黃旗,冒充巡邏的魏兵,從澤邊小道摸過去。

  然而他們才行了十幾里路,前方就遇到了一支巡邏的“友軍”。

  張文叮囑手下們:“勿要妄動,等靠近了試試能否騙過,若是不能,再暴起襲之!”

  然而對方只遠遠看到張文等,就立刻擊鼓示警,引得大陸澤周邊巡視的魏軍都圍了過來。

  張文見己方暴露,廝殺一陣后討不到好,只能悻悻退入澤中,打算發揮流寇之所長,帶著麾下在此牽制魏軍,至于能起多大作用,只有天知道。

  他只是奇怪,對面為何一看到自己,就知真偽?

  “將軍,這巨鹿城周邊的魏軍,旗號與其他各處確實不同。”

  張文也觀察到了,巨鹿城邊魏王親兵,所持旗幟乃五色:赤、黃、青、白、黑。士卒雖然照例額纏著黃巾,手臂上卻多了臂章,且每天隨機換一種,就算能費力偽造五色旗,你也猜不透次日巡邏究竟戴哪色臂章,總不能準備五種備著罷!

  “魏王倫果然狡猾。”

  無計可施的張文,只能遠遠望著防備甚嚴的巨鹿城興嘆,但他卻不知,第五倫折騰旗號臂章,除了提防銅馬冒充偷襲外,還有政治上的原因。

  原來就在前幾日,第五倫聽聞公孫述稱白帝,建國號“成家”之事,他遺憾“魏蜀吳湊不齊“之際,也哂笑公孫述急不可耐地與自己搶金德。

  “公孫述,真是小器量啊。”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講究五德轉移,相生相克。盡是五德從所不勝,虞土、夏木、殷金、周火、秦水,到漢興之際,漢家為自己究竟是水德、土德還是火德,糾結數十年,最后王莽定漢德為火,故新朝生于火之余燼,是為土德。”

  是啊,既然“土生金”那一套被公孫述搶了,木克土也不錯,那魏王是要定木德,做青帝么?唯一麻煩的是,木有可能被金所克,還可能生出諸漢自命的火德來,如此就著了公孫述的道……

  第五倫卻道:“王莽、劉歆篤信五行方術,因為涇水改道,篤定水為土所掩,故而在不適當的時機討伐匈奴,耗費國力,終致滅亡。”

  “公孫述不識前車之覆,繼尊這五德始終之說,玩弄小心思,余看他,距離滅亡也不遠了!”

  若是糾結于五德五行,豈不是墮入與公孫述、王莽一個等級?

  于是第五倫赫然聲稱:“余之為人,溫、良、恭、儉、讓俱全。”

  “魏之將相群臣,智、信、仁、勇、嚴亦全。”

  “余在德行上,何不盡取五德而用之?”

  什么五德始終的規矩,別和他講這些,在第五倫眼里,這些東西說白了,就是“設定”。

  殷周之際的《洪范五行》設計了一套,戰國的陰陽家鄒衍等又推陳出新另設一套,到了劉歆,為了證明他那套理論,又發明了新的一套。一路看下來就明白了,不過是先定結果,再改理論,因果倒置的游戲罷了。

  反正第五倫想要的結果擺在這,剩下的事,交給讖緯家、方術士們操心去吧,最終總能牽強附會,從經典中摘文抄句,來為這胡鬧的現實背書,并發明一種說得過去的五行新理論,直到下個朝代再被新的設定推翻。

  于是,第五倫便做了秦始皇、漢武帝都沒敢干的事:不講五德!

  “余不和公孫述爭金德,也不為本朝單定某個德色。”

  “五德五色,余全都要!自此旗為五色,都為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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