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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患難見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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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雪依然在下,不知何時會停,而陽平縣寺廳堂內燭光搖曳,眾人各懷心思,黃長陷入思索,耿弇則看著第五倫,想知道他會如何決定。

  第五倫見耿純如此懇求,卻肅然道:“借兵?伯山是以下吏身份,還是以朋友身份?”

  言下之意,若是下吏,那就是公事公辦,若是朋友,則另當別論。

  耿純抬起頭:“這一刻,是朋友。”

  “善。”

  第五倫露出了笑,對耿純道:“子路有言,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自常安郎署一見后,你我相識五載,伯山沒少助我。你我能共患難,亦能同富貴,今伯山之父有難,我焉能坐視不管?這‘借’字,伯山請收回去!”

  ”伯魚。“見第五倫應允,耿純心里一顆石頭落地,他確實沒看錯第五倫,沒上錯這艘船。

  第五倫沒有搪塞拖延,立刻問道:“你需要多少兵卒?才能解定陶之圍?”

  此言,卻讓耿純的感激一下子噎在了喉嚨里。

  梁山赤眉董憲部,可不是河北的五樓、五幡等阿貓阿狗能比的,乃是兩月前擊破更始將軍、太師十萬王師的赤眉主力啊!如今董憲自稱將軍,聚眾五六萬,橫行濟平,要想擊敗這支士氣高昂戰斗力頗強的赤眉,需要多少人呢?

  哪怕耿純孫、吳、白起附體,起碼也得一萬才能和赤眉正面抗衡吧,可這個數,第五倫自己都湊不出來。

  那就打個折,五千?若如此,第五倫的主力也就只剩下豬突豨勇了,非要魏成傾盡全力、舍己為人,這種事,別說下吏不該做,身為朋友,都不好開口。

  曉是耿純素來機敏智慧,可究竟要如何解定陶之困,亦是一籌莫展,

  虛張聲勢?狐假虎威?董憲剛剛將朝廷的布老虎戳破,哪還有威可借啊,反倒是青兗各郡畏赤眉如虎,就算耿純有本事偽稱朝廷十萬大軍至,你當董憲會害怕么?

  見耿純沉吟,一向善于琢磨上意的黃長乘機道:”主公,下吏以為,定陶難救。”

  耿弇一聽就火了,呵斥于他:“你這罷癃,懂兵事么?”

  “我不懂兵事,卻懂形勢。”

  小矮子伸出他的小短手,一板一眼說起理由來:“魏成與定陶,相距五百余里,來回逾月,遠水不能救近火,此其一也。”

  “就算魏兵傾力而出,寒冬臘月,五百里趨利,士卒必將損耗嚴重,弩不能張,甲胄冰寒,戰力大減。如何能敵以逸待勞的數萬赤眉?一不小心,反而會喪師于外,此其二也。”

  “還有,大河赤眉遲昭平部雖然撤走了,卻仍在對岸盤桓,游走于青兗兩州,到處裹挾青壯,她還讓人宣揚,說擊破元城燒了皇廟則河水將復歸原位,下游被災之民信以為真。遲昭平又與泰山郡的赤眉別部城頭子路等聯手,日益強大,兵勢不亞于董憲,唯一能擋住她的,是滔滔河水,可如今天寒地凍,大河隨時可能冰封!”

  “強敵在側,焉有余力去救定陶?此其三也!”

  黃長長拜:”故而下吏以為,此事乃挾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

  黃長今日卻是超常發揮,句句在理,連耿純都無話可說,這也是他先前勸第五倫不要管鄰居清河郡求援的原因。

  可一旦事關自己血親,從來就不是能心平氣和講道理,人都被情緒左右,哪怕知不可為,亦要為之!

  耿弇也上了頭,只道:“大尹,從叔先前帶了兩千更始敗兵歸來,壯大了魏地,如今耿氏有難,何不予吾等兩千兵?”

  這就是年輕人不會說話了,耿純遂攔下耿弇,朝第五倫作揖:“我亦知魏地強敵環伺,只請伯魚予我兩千流民兵,這缺額,由我的徒附族人來補上。”

  巨鹿耿氏,乃是宋子大族,徒附賓客,可得兩千,耿純會立刻派人,去讓自己的弟弟耿植、耿宿帶著他們,悉數南下,這是拆北墻補南墻了。

  第五倫擔心耿純是欲與父同死,但看他神情又不像,便問他有何計策。

  耿純陳述自己的計劃:“我也不指望以一當十,能將赤眉擊退,只愿去定陶附近看看,是否有機會接應吾父突圍,回到河北。”

  “之所以愿得流民兵而非更始兵,一來,彼輩剛剛大敗于赤眉,只怕一聽要去與董憲為敵,剛過河就各自逃散了。”

  “若是帶著流民兵偽裝成赤眉,趕赴定陶,赤眉各支系互不統屬,又無旗號,誰知道我是誰?到了定陶城下,或許還有救出吾父的機會。”

  耿純最后道:“至于地定陶……棄地就棄地,這朝廷的二千石,不做也罷!”

  這讓第五倫放心不少,看來耿純沒有昏頭,此策可行,卻仍搖頭道:“兩千太少!”

  “伯昭。”第五倫看向對自己半天不做決斷有些不滿和輕蔑的小耿:“你帶上騎從兩百,與伯山一同渡河南下,若能得手救出耿公,也好隨時接應脫險!”

  “諾!”

  耿弇頓時心悅,態度大變,領了符節,與耿純匆匆出城去調兵,而耿純更是頗為感動,只朝第五倫重重頓首。

  二人走后,黃長卻是憂心忡忡,跟在第五倫身后道:“主公三思啊。”

  “兩千流民兵,外加幾乎所有的騎兵,接下來一個月,將是魏地最為虛弱之時。”

  第五倫豈能不知呢?哪怕耿純承諾他家的徒附私兵會悉數南下相助,但短期內依然是勢力大損。

  可要想在河北成就大事,少不了耿家幫忙,而不論大耿還是小耿,都是難得的將相之才。

  他沒有高門閥閱,甚至被這“大新忠臣”的人設所累,連一個引賢才的好名義都沒有。對黃長這樣的寒門子弟,可以許諾富貴,可對什么都不缺的耿氏叔侄,也只有靠患難見真情了。

  別問他們能為你做什么。

  先問你能為他們做些什么。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倒是耿弇出了城后,只對從叔道:“我過去還看不上第五公,覺得他哪怕作出禮賢下士的樣子,但心思太多而無雄杰之氣。”

  “可如今第五公不顧自己安危,傾力而助,我卻是有些敬佩他了。”

  “不錯。”耿純回首,看向在城頭遠遠相送的第五倫,心懷感激:“伯魚可與我家共富樂,亦能共患難!但這份天大的人情,耿氏卻也欠下了。”

  他恢復了往日的做派,嘿然而笑:“看來我耿純后半生,是真得交給伯魚,用這七尺之軀,來肉償了!”

  地皇四年臘月初,南陽宛城之中,嚴尤再度從病榻上蘇醒,只覺得周身冰冷,竇融連忙端著熱湯藥過來。

  “嚴公。”

  且說上個月的小長安之戰,竇融雖在濃霧中得了先手,擊敗綠林,但最終決定占局的,還是輕裝北上的嚴尤,捅了漢兵后路,這才將其擊敗。

  可嚴尤秋天時的病沒好透,又在深冬將兵強行軍,士卒們疲乏,老將軍也差點把老命交待了,戰罷后,是被人從鼓車上抬下來的,這之后就再沒離開過寢居床榻和湯藥。宛城的醫者們看過后都搖頭,說嚴尤能熬到現在已頗為不易,倘若能撐過冬天,尚有可能活命,但披堅持銳,將兵作戰,是萬萬做不得了。

  嚴尤也不喝藥,轉醒后第一句話就急切地問道:“周公,戰事如何了?”

  竇融嘆息道:“綠林和漢兵都已退至唐河以南,雖然殺傷了數千人,但劉伯升兄弟與綠林諸渠帥都未斬獲。”

  嚴尤想不通:“本是大潰的局面,為何竟讓彼輩順利逃走?”

  竇融滿腹牢騷:“甄大尹不隨我合力追擊漢兵主力,他的兵多,卻專注于‘收復失地’,計較一城一池得失。又縱容士卒,對附從舂陵劉氏的新野、棘陽豪右大肆屠戮,污鄧氏之宅,捕陰氏全家,清算曾給劉伯升提供糧秣的豪強。”

  而竇融其實也不愿意窮追猛打,獨自面對困獸之斗的漢兵和綠林,二人就這樣失去了一舉消滅綠林的機會。

  加上新野等地的百姓也被官兵肆意搶掠報復,這下卻是把原本觀望的人,都給逼到對立面去了,漢兵與綠林雖大敗,結果敗退之后,投他們的人反而還更多,如今已在唐河以南站穩腳跟,與官兵對峙。

  令出兩頭,是官軍現在最大的問題,竇融就指望嚴尤快些好轉。

  但休說嚴尤現在病著,哪怕不病,亦是無可奈何,皇帝陛下喜歡權力制衡,甄阜自成一系,不歸他指揮,加上嚴尤、竇融麾下兵卒被瘧疾橫掃,北上也多有損耗,如今不剩幾千了,反而沒有甄阜再度征召的郡兵多。糧食、甲兵都仰仗前隊郡提供。

  彼為主,己為客,竇融還得客客氣氣,凡事都得和甄阜商量,但此人剛愎自用,很難共事。

  這不,竇融才看望嚴尤出來,才得知甄阜又作妖了:他準備將攻下李氏塢堡后抓捕的李家男女老幼六十四人,連同降服后被緝捕的新野陰氏上百人,統統送去常安!

  竇融不解:“吾等尚未全勝,何必急著給朝廷送俘?”

  “周公這就是太不了解陛下了。”甄阜卻自有一番理論:“嚴公疏漏,放綠林北上前隊,又有舂陵劉伯升自號將軍舉事的消息傳到常安,陛下頗為震怒!”

  強大如赤眉賊,雖大敗王師,卻沒提出任何口號旗幟,但這舂陵劉氏不同,舉的是炎炎漢旗,口號就是興復漢室!

  東賊只是流寇,可南賊,卻是旗幟鮮明想要傾覆新室江山啊!

  王莽遂下詔曰:“故漢氏舂陵侯群子劉伯升與其族人婚姻黨羽叛逆,有能捕得此人者,封為子男,食邑千戶,賜寶貨五百萬!”

  雖說是反過來免費提劉伯升做了一波宣傳,但亦說明,王莽對這邊的戰事重視到了何種程度。

  作為幫助王莽上位的功臣家族,甄阜確實很了解這位皇帝:“陛下為政急切,喜歡事情速成。正是因為尚未得全勝,才要立刻將劉伯升的婚姻黨羽送去常安,好讓天子知曉,吾等已得大勝,成功在即!”

  要讓皇帝感覺,一切盡在掌握,省得王莽憂懼之下,來個臨陣換將。

  這確實有理,竇融也沒了勸阻的理由,遂只能在宛城上,看著上百名李氏、陰氏族人以及被俘獲的舂陵子弟,頂著風雪落魄上路。

  陰氏家主深嘆逆子陰識非要跟著劉伯升舉事害了全家,還與劉氏聯姻,如今幾代人的富貴積蓄一朝而盡,只望念在自己主動歸降的面上,到了常安能得寬赦,縱是全家淪為奴婢,亦不必受族滅之災。

  竇融直搖頭:“早知今日,何苦反焉。”

  他雖然也在觀察天下形勢,但竇周公是絕對不做出頭鳥的人。

  昔日的富貴人家,閑樂士女,如今卻淪為囚徒甿隸,男的系累繩索步行,叫苦不迭,而女子則坐在拉柴的板車上尚得歇息,但并無厚裘裹身,亦是凍得發抖。

  倒是可憐陰氏長麗華,年才十八,往日只管斜開鸞鏡懶梳頭,閑憑雕欄慵而不語。上個月才得了劉秀的良媒新納聘,卻遇上這亂世兵禍,漢兵大敗,全家被擄。

  靠了老父主動投降,全家雖幸得全刀鋸之下,作為要獻到壽成室闕下的戰利品,她們也未遭折辱,但亦是朝不保夕。

  只能強展蛾眉,弄亂一頭蟬鬢蹬車而行,踟躕回顧之際,眼中盡是迷茫惶恐。

  隨嚴尤一同北來的任光站在一旁,忽然指著北行的俘虜隊伍對竇融道:“劉伯升之弟,劉文叔的未婚妻子陰氏,亦在其中。”

  “劉文叔?”竇融仔細回想此人,確實在嚴尤軍中做了幾天小吏,可后來卻犯罪跑了,如今看來,他是早知其兄長欲反啊,第五倫似乎還和此人有點交情。

  竇融看向任光:“伯卿此言何意?”

  任光提醒竇融:“吾等是否要做點好事,留一份情面?”

  這是覺得未來勝負難測么?確實啊,雖然勝于兵事,可打了敗仗的漢兵、綠林,投他們的人卻依然絡繹不絕,托了甄阜與王師的努力,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發現自己沒了活路,可不只能拼命。

  縱然能勝一回,兩回,越打越少的官軍,還能一直贏下去么?

  竇融卻搖頭:“劉伯升另一兄弟劉仲都死在我部手中,小長安一戰,舂陵子弟喪命者不知凡幾,這仇怨,又豈是一婦人能消解的?”

  “且由她去罷!”

  竇融心里苦:“她至少知道自己要被解往常安,而我,本來只想去河西避難,竟糊里糊涂,被逼著成了朝廷忠臣,欲下船而不得,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往后又會死于何地!”

  “這世道,誰都是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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