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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要做的有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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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吏的頭顱,已經在轅門處掛了三天。

  此人雖然只是這個巨大腐敗鏈條中的一環,但絕不無辜,這數月時間內,從棚屋里往外抬出去的數十上百具凍餓病死的豬突豨勇尸體,他有責任的,死有余辜。

  而在令行禁止的軍隊中,最不缺的就是定罪的名義。

  一月初極其寒冷,又是一夜霜雪,將那腦袋凍得硬邦邦的,不斷飛來的黑烏鴉仍能通過他張得大大似乎還在喊冤的嘴巴,將舌頭扯出來吃掉。

  少年張魚每天路過轅門,都會抬起頭看幾眼,這讓第五倫有些后悔,那天不該當著孩子的面殺人的。

  盡管這也是第五倫第一次近距離看人死去,像只雞般被第七彪割喉,但第五倫當時不過臉頰微微抽搐而已,來到這個時代,直接間接,都見證過太多的死亡。

  張魚聽到第五倫讓他少去看那死人腦袋,頓時覺得受到了小覷,嚷嚷道:“宗主,死人我見得多了!”

  他開始滔滔不絕說起涇水鬧災那兩年,野地里隨處可見的尸首。

  還有幾乎每個縣城門口都會懸掛的腦袋,它們屬于某個通緝已久的盜匪,亦或是武力抗租的普通農夫。但首級就是首級,在城頭掛過幾天后都是一副德行。

  “烏鴉總會先把眼睛吃掉。”張魚告訴第五倫,好似要證明自己勇敢,描述得繪聲繪色:“然后臉頰凹陷,肌肉變成綠色……”

  第五倫看著剛送來的飯食、綠色的葵菜湯皺起眉,讓張魚趕緊滾蛋。

  前任糧官授首后,第五倫火線任命,由宣彪接替了這個危險的崗位,在恢復氣力后,舊日的尊嚴和骨氣又被宣彪拾了回來,他仍是那個喊著“幽明共心,蹈義陵險“的年輕人,只是現在不再將他那一套用來苛求別人,自律而已。

  “伯虎讓你做糧官只為了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第五倫將嘉量交到宣彪手中一同給他的,還有先前戴恭、金丹等人利益輸送給他的兩百石糧食。

  過去,每人每月只能分配兩斗半的糧食如今則能有三斗半了。

  另一位彪哥第七彪卻是急了,低聲道:“宗主,私從和親衛的食物呢?總不能和普通士卒一樣吧。”

  親疏遠近,是要靠外在物質分配來表現的地位越高越被第五司馬引為親信的人理應在吃飯上得到優待,這是常識,也是另一種“公平”,不然他們干嘛要跑來給他站崗?

  第五倫倒也干脆:“這數十人的衣食,我會從家中運私糧解決。”

  既然是精銳家丁那索性直接讓他們吃第五氏的糧,穿第五氏的衣。第五倫早就讓人從長陵帶來了足夠的被褥將之親自分給臧怒等人,讓他們好生歡喜。

  第五倫也是這才知道臧怒竟從來沒蓋過這玩意,二十多年都是披星戴月身被秸稈過來的老大一個漢子在被被褥裹住那一刻,竟嚎嚎大哭。

  而另一邊,在宣彪走馬上任的第一天,豬突豨勇們欣喜地發現,他們的伙食,從清湯寡水的薄粥,變成了筷子插進去能立住片刻的厚粥,宣彪甚至承諾,每逢訓練的日子,還能吃上頓干飯。

  入口的飯食明眼可見變多,這是比同衣同食亦或大話連篇更有效的宣傳。于是在第五倫日常巡營時,看到的是豬突豨勇們朝他發自內心的作揖下拜。

  “對他們來說,主官的善與惡,就在于每天給不給多吃幾口飯啊。”

  繼擁有一個小班底后,底層豬突豨勇的心,也被第五倫抓住了,這之后,他便開始對營中中層軍官:士吏開刀。

  按照宣彪等人的舉報,加上第五倫平素的觀察記錄,營中最苛待士卒的三名士吏相繼以各種理由被解除職務。除了一個人灰溜溜地應諾服軟外,其余兩人在望向戴恭求助無果后,撂下狠話直接離開了軍營。

  盡管第五倫依然給軍吏們發著煤球,默許他們繼續吃空餉,而克扣糧食的罪名,也全讓糧吏背鍋,并未擴大打擊。

  但畢竟物類相傷,加上戴恭暗暗嚇唬,眾軍吏惴惴不安,不知下一個是否輪到自己。

  但最佳的反抗時機已經錯過,現在第五倫身邊除了私從外,還團聚五十名忠勇親衛,死死護著他,火燒上官、背地里捅刀這種事還真不太好做。

  更何況第五倫還認識國師公呢,當百和士吏都有些忌憚。

  想要慫恿底層士卒反對第五倫也變得極難,隨著日子推移,“第五司馬是好人,軍候、百將、士吏是壞人”的看法深入人心,少吃的飯是賊吏的克扣,多吃的食則是第五司馬的慈悲。

  但自詡營中影子主官的戴恭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當發現小花招已經奈何不了第五倫,而自己的羽翼被一根根拔掉時,他忍不住了,終于搬出了自己的后臺。

  一月初十這天,第五倫接到了命令,要他去校尉大營一趟。

  與梁丘賜的這次會面,全然沒有上回和和睦輕松。

  “第五司馬做得好大事啊。”第五倫剛進門,梁丘賜就放下手中簡牘,板著張臉。

  “上任數日,便砍了一個糧吏,將三名士吏撤職。”

  他冷笑道:“如此大刀闊斧,就差將營地拆了,說說罷,你意欲何為?”

  第五倫訥訥應是,心中了然,肯定有人提前過來說過自己壞話了,眼睛往帷幕后一瞅,說不定那人此刻還在那呢,自己一個外來人,確實跟校尉嫡系沒法比啊。

  他只解釋道:“校尉誤會了,實在是本營某些士吏貪鄙,頻繁苛待虐死士卒,實在是太過分。下吏唯恐大軍還未開拔,營中士卒就所剩無幾,所以才懲處一二,絕無他意!”

  “呵,你這孺子,果是初次掌兵,竟不明白,這么做其實是南轅北轍,只會適得其反啊。“

  見第五倫態度還不錯,梁丘賜語氣放軟了幾分,開始長篇大論給第五倫講道理,說的仍是那套不要舉世皆醉你獨醒的理論。

  他拍著大腹便便道:“我剛做軍吏也如你一般,欲有所作為,結果就是下不從命,難以指揮,而同僚皆仇視之,故而有為,不如無為。”

  這是官場的老道理,作為新入行的軍官,要學會看氛圍。別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勿要特立獨行,那會破壞大家約定俗成的規矩,成為眾矢之的。

  但第五倫又有些特殊,他和那些自持清高的將吏不同,一邊惠及底層,又保持對上利益輸送,該盤剝多少就多少絕不干涉。刀子只往中層砍去,目標是將不聽話的士吏沙汰掉,換成自己的人。

  可在梁丘賜眼中,戴恭才是他的自己人,第五倫此舉,卻是碰了禁臠。

  身為堂堂校尉,在意的是雁過拔毛的那點利益么?

  不,最重要的,是下吏的服從,和對基層營壘的控制權!

  如何控制?不管哪個官署,都是流水的主官,鐵打的小吏。真正支撐起一個營壘運作的,正是軍候、當百們。

  只要控制了兩個軍候和幾名當百,就能架空軍司馬,讓他們乖乖聽校尉的話,不管換誰上去,一切都在梁丘賜操控之下,說東就東,指西就西,軍司馬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服從即可。

  如今第五倫剛赴任數日,三拳兩腳,將戴恭的一切布置統統打亂,大有在營中再造乾坤之意,戴恭便跑來告狀:“第五倫這是在針對下吏么?不,他是在針對校尉啊!如今尚在大營便這般猖獗,往后到了邊塞,第五倫就敢不聽軍令,自行其是!”

  這是校尉最忌諱的,至于第五倫口中的士卒性命,全然不在梁丘賜考慮中:他關心的才不是軍隊而戰斗力,而是聽不聽話,聽誰的話!至于那些廉價的豬突豨勇,死了多少,到時候在駐地現拉丁壯不就行了!

  于是,梁丘賜呵止了第五倫的解釋,營中軍吏害怕什么國師公,他卻不懼,只板著臉道:“身為將吏,當同心協力,過去的事既往不咎,給我就此停手!”

  “否則,信不信本校尉現在就將你撤職?”

  聽到這,躲在營帳后的戴恭,露出了得意的笑。

  他最希望第五倫熱血沖頭,再與梁丘賜駁辯幾句,坐實他“不聽指揮”的控訴。那樣的話,梁丘賜定會視第五倫為大患,沒幾天就將他裁撤,亦或是踢到其他營去,那自己就贏了。

  豈料第五倫卻從善如流,拱手道:“校尉教訓得是,下吏領會了!”

  “在體制之內處處掣肘,想要做點改變,真是難啊。”

  離開梁丘賜的營地,第五倫只如此感慨。

  每個人,都被這個已經積弊多年的系統控制著,如同牽線的木偶,煩惱絲越纏越多,最終動彈不得,沒了自己的思想,只能跟著體制慣性去動。

  第五倫摸著腰間的刀,只暗暗切齒道:“真想快刀斬亂麻,將這些牽制統統砍個粉碎!“

  但時機不到啊,在這種環境下做事,第五倫得小心翼翼,既要擴大自己在營壘中的權力,卻又不能招惹校尉梁丘賜太過。否則一份調令下來,他又沒有真正過硬的靠山,只能灰溜溜帶著私從走人。

  那樣的話,就得重新開始,而好不容易從作惡百步拉回到五十步的營壘,又要恢復舊狀了。

  而第五倫唯一的底牌又不能亮太急,贏了一時之氣有什么用?真與梁丘賜撕破臉,日后校尉有的是機會能整死自己,順便讓八百豬突豨勇陪葬,諸如派遣他們深入匈奴腹地行動,不從命就押下去砍了,腦袋跟那糧吏掛一起,誰替他喊冤?

  等回到營地,戴恭仍然帶著當百士吏們迎接,那卑微恭謙的外表下,藏著的是暗暗的得意,他覺得自己贏了。

  第五倫也虛與委蛇笑著回應,他的激進告一段落,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權力,有了回旋的余地。

  之后要稍稍緩和關系,第五倫琢磨著,等到了邊塞,有了自由發揮的空間,才能找機會要了這老狗的性命!

  但在營地里屁股還沒坐熱乎,梁丘賜卻又派人來,將第五倫匆匆喚了回去。

  再度碰面后,第五倫看出梁丘賜心里老大不樂意,卻又只能露出笑臉寬慰他一番,接著說道:“方才,更始將軍護軍王黨入我營壘。”

  “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梁丘賜低聲道:“更始將軍有言,數日后,陛下要帶著文武大臣,前來營中巡視。”

  “到時候,你得營站我部前排去。“

  第五倫立刻明白,梁丘賜為何態度轉變了,自己是主動請纓得以擔任司馬之職,誰知道皇帝到時候會不會想起來,問一句:“第五倫何在?”

  這才是他最大的底氣啊,也是梁丘賜盡管對第五倫不滿,仍在與他商量敲打,而非直接行使主官權力,干脆利落攆第五倫走的原因。

  “數日之內,將你屬下兵卒,拾綴得能看!”

  “數日是幾日?”

  梁丘賜板起臉:”天子行程,豈是吾等能知的?”

  第五倫應諾,暗暗叫苦,所以王莽也可能明天就來嘍,就營地里這德性,怎么才算“能看”?

  他心里有了個主意,只道:“下吏盡力而為,但我有一個要求。”

  “你這孺子,勿要得寸進尺。”梁丘賜也只能答應:“你且說,不過分皆能滿足。”

  “這十天內,糧食管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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