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為心中吃驚,光是通過自己一出手,對方竟對從元炁將自己的來歷摸個八九不離十,這種水準……
如果說袁守誠、李客師、葉法善他們是異人中的一流。
那李淳風、行者這種,應該是超一流。
但就算是李淳風和行者,也不敢說能一眼道破自己的師承和根腳。
眼前的道人的修為,竟隱隱還在行者和李淳風之上。
蘇大為向對方恭敬的叉手行禮道:“道長法眼如炬,一切都瞞不過道長的眼睛,如果在下猜得不錯,道長可是……廣宗道人?”
道人微微一怔,撫須大笑道:“居然能看破老道根腳,郎君與貧道有緣。”
張果,民間傳說“八仙”中的張果老,在唐高宗時期已有名望,是隱世修行的道門高人。
在玄宗時期,因被玄宗冊封為銀青光祿大夫,“通玄先生”,而名動天下。
張果所學,主張內外兼修,但以內丹為主。
著有《神仙得道靈藥經》、《丹砂訣》、《玉洞大神丹砂真要訣》等。
《玉洞大神丹砂真要訣》里詳細記錄丹砂的產地、形狀、性質等等,其中提到“汞一斤,硫黃三兩”制成紫砂,與陳少微《九還金丹妙訣》相類。
并且張果在內丹修煉上,分內丹為三品,以九轉大還丹為上品,并且總結出九轉大還丹有九要,依此而行,可以得道。
與司馬承禎坐忘相通。
此外,張果還提出性命雙修,是宋元內丹學的鼻祖。
“道長,我與九娘是朋友,最近見過她一面,聽她提起在道長座下學道,因此猜到道長身份。”
“九娘。”
張果微微點頭,長眉突然皺起:“九娘現在何處?你為何又要助這個外道女郎?”
“此事說來話長。”
蘇大為剛想說出來龍去脈,突然察覺到什么,側頭回望,看到背后的苗寨木樓,陡然騰起火光。
“出事了!”
蘇大為心中一凜,急道:“廣宗道人,九娘她……還有一個道童想必也是道長門下,他們都在木寨里。”
明崇儼那邊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會突然失火。
蘇大為一時心急如焚。
張果輕撫長須,眼瞳微微收縮了一下:“貧道心中方才起課,九娘……應有一劫。”
蘇大為有些吃驚的看向張果。
這位傳說中的上洞八仙居然能在心中起卦,預知未來。
這種本事,可又比袁守誠他們高出一個段位。
“道長,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趕緊去寨中救人,遲了只怕……”
“人已經來了。”
張果向著木寨方向一指。
蘇大為順著他手指看去,隱隱看到一個朦朧的人影,從火光中緩緩走出來。
左右手,還分別提著一個人,仿佛提著兩個布口袋。
正是明崇儼。
蘇大為見狀,心中松了口氣。
明崇儼手里雖提著兩人,但卻步履輕快,瞬息便走到面前,一邊走一邊喊:“蘇縣令,方才你聽到什么聲音沒有?寨中那些死人又活過來,我只有一雙手,哪里照料得了許多,還得護著這兩人,只好放了把火才得脫身。”
明崇儼說著,將手里掙扎不已的道童和孫九娘放在地上,半是好奇半是疑惑的問:“這位道長是?”
“這是九娘和這位小道童的師父,號廣宗道人。”
蘇大為向他介紹了一句,又向張果道:“九娘不知為何染上疫毒,現在神志已失,這位道童一見我們就動手,不得已之下,我將他制住,還請廣宗道人勿怪。”
“撒謊!這些惡賊全是撒謊,師父不要信他們,快救救徒兒!”
小道童嘴里發出尖叫聲。
張果白眉皺起:“清風,你這火性還是這么大,先住口,為師自會弄清來龍去脈,不會冤枉好人,也不會放跑一個壞人。”
說話間,他手中玉竹杖輕輕一搖,耳中只聽“咻咻”兩聲。
一直困住道童清風以及孫九娘的銀絲,瞬間解開。
明崇儼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一張英俊的臉,也因為過度吃驚,而顯得神情夸張。
活久見,當真是活久見。
今夜見到蘇大為展露的手段,隔空馭物,舉重若輕,御器至精微,已經令明崇儼意識到,蘇大為異人境界的高度,已經遠超過自己。
但是這道人一出手,就解了灌注蘇大為元炁的銀絲,從這里看,他的修為境界,只怕不在蘇大為之下。
哪來這么多厲害的人物?
明崇儼下意識看了一眼天上的血紅眼睛。
熒惑。
每當熒惑現世,總會出很多妖亂之事。
今晚,莫非又會有大事發生?
就在明崇儼分心的一剎那,地面異變突起。
解脫銀絲的道童罵罵咧咧的爬起來,還不忘向身邊的孫九娘一臉討好道:“師兄,這些惡人可曾欺負你?不怕,有清風在,定能替師兄你……”
話音未落,孫九娘猛地翻身,將他撲倒在地。
木寨的火光下,熒惑的血光下,孫九娘臉色煞白如雪,尖牙齜出唇外,瞳孔深處,有血芒跳動。
她按住嚇傻的小道童雙手,向著道童的脖頸一口咬去。
“不好!”
蘇大為心念一動,散在地上的銀絲仿若活物,咻地一下子飛起,將孫九娘雙手一纏。
同一時間,張果玉竹杖一揮,碧光一閃。
無形的元炁涌動,將孫九娘的身體禁錮,令她懸浮升起,定在空中。
明崇儼與一旁的巫女雪子,何曾見過這樣的異人之術。
一時都心頭劇震。
動用元炁,殺人和破壞不難。
但要像這樣,極有分寸的去控制力量大小,使之如臂使指,卻是體驗功力了。
當然,就難度來說,束縛住這么大個人,沒有蘇大為控制那兩根小小的銀絲難。
但張果露的這一手,無疑也說明其境界,已經超乎尋常人的想像。
“這是怎么回事,九娘為何會變成這樣?”
張果搖動玉竹杖,孫九娘從空中落下,張果玉杖一頓,小道童腰上那條明黃色的腰帶自行飛起,繞著孫九娘纏繞數周,重新將她困住。
同時張果還掃了蘇大為一眼:“我的門人,由我來管,謝郎君援手。”
嘴里說著謝,九娘身上的銀絲,卻再一次被無形之力震開。
蘇大為心知眼前這道人極為護短,也不分辯,將手一抬,兩條銀絲咻咻兩聲,被他重新納入袖中。
“廣宗道人可知黃安縣出現一種詭秘的疫情,中疫者將會失去意識,變做一種不知疼痛不知畏懼的怪物,去攻擊人。”
蘇大為停了一停道:“簡直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我是朝廷新任命的黃安縣令,此次來,就是為了查這件疫情的事,朝廷令我要查明疫情源頭,將其斬斷,不使其擴散,荼毒大唐百姓。”
蘇大為向著張果拱手,聲音誠懇道:“這兩天我們查案子,今天查到這里,誰知在寨中遇到九娘,可是我遇到她時,她已經染疫了,我無法可想,只有先將她控制住,隨后我們又遇到這位清風道童,他的脾氣比較烈,不由分說,便與我們動起手來,所以……”
話還沒說完,張果掃了他一眼,臉上再也沒有一絲笑容。
道人臉上的眼睛里,透著幽幽的光芒:“就算清風有何不對,我自會管教,還有九娘,蘇縣令雖是好心,但也伸手太過。”
得了,沒想到張果護犢子到這種程度。
居然因為蘇大為制住他兩個徒弟,不高興了。
蘇大為略有些尷尬,指了指孫九娘道:“我與九娘在永徽年間,在長安相識,算下來也有十幾年了,此次實在是情非得已,還請廣宗道人勿怪。”
“山野中人,不知歲月,不知永徽年是何年。”
張果不軟不硬的頂了一句,向嚇傻了呆征在一旁的清風招招手:“道童兒,你過來。”
清風這才還魂,蹬蹬蹬的跑到張果面前,向著白胡子道人,委委曲曲的道:“師父,我……徒兒學藝不精,給師父丟臉了。”
玉竹杖突然狠狠一記敲在清風頭上,將他頭上的子午冠都給打歪了。
清風抱著腦袋嗷地一聲蹲下去,整個人被打懵了。
張果冷哼一聲:“你不光學藝不精,還辦事毛躁,回山后,罰你面壁思過三日。”
“是。”
清風含著淚水連連點頭:“師父,九娘師兄她……”
“有老道在此,她死不了。”
張果緩緩舉起玉竹杖,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清風兒,你幫為師照看一下,我來幫九娘解蠱。”
“是,師父。”
聽說張果要出手替孫九娘解蠱,清風頓時歡喜起來。
他拍了拍手,半是得意,半是示威的向蘇大為、明崇儼和雪子瞪了一眼。
而蘇大為和明崇儼則是下意識對望了一眼,雖然沒說話,但兩人心中都是同一個念頭:臥槽!中了這種疫毒,還能解的嗎?這道士有沒有吹牛?
張果之前揮揮玉竹杖,顯得十分輕松寫意,如潑毫揮墨,筆走龍蛇。
走的是舉重若輕的路子。
但他此刻舉杖,卻顯得異常沉凝,仿佛在杖頭的另一端,懸著千斤重物。
緩緩的,向著孫九娘身上點去。
玉竹杖頭,隱隱看到綠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