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明崇儼扶著一株光溜溜的小樹,大吐特吐起來。
蘇大為抬起頭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吧?別沒你沒見過死人。”
開玩笑的吧。
以明崇儼這種身手的異人,怎么可能手上沒沾過人命?
殺過和沒殺過,身上透出的殺氣都不一樣。
蘇大為自然是手刃過不少,有敵人的,有詭異的。
倒也不是說不覺得惡心,只是這種事,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在戰場上,千軍萬馬過去,各種千奇百怪的死法都有。
去歲自己還親手一箭把論欽陵的兒子給爆頭了。
要沒點強大的心理素質,怎么可能在軍中混下去。
明崇儼捂住口鼻走遠幾步,紅著眼道:“人,我殺過,可一掌就拍死,也不用將人拆成零件仔細研究,你你……”
“你啊,還是太矯情,看多了這些,和動物有什么分別?你不吃肉的嗎?”
“肉?”明崇儼眼中流露出恐懼之色。
想起方才看到被蘇大為驗看的尸體,還有昨晚吃過的肉湯,胸腹中又是一陣翻騰。
“不許再和我提肉字!”
他蹲下來,又是一陣干嘔。
“賤人就是矯情。”
蘇大為微微一笑,將面前的尸身收拾一翻,重新推回土坑里,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收起手套,頗有些可惜的看了兩眼,也扔進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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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縣丞過來。”
“做什么?”
“把這尸體重新埋了吧。”
“你……你還要我埋?嘔……”
“做人有始有終嘛,既然是你挖開的,當然你埋了,總不能讓我縣令親手埋吧,再說了,咱們這也算分工明確,你埋坑,我驗尸,你要覺得不公平,下次坑我來挖,尸體你來驗,全縣應該還有幾百具……”
“我埋!”
明崇儼立刻跳起來,右手一揮,一股凌厲的勁氣從掌中揮出,掀起大蓬的沙土,將坑里的尸身填上。
他連揮數掌,轉瞬間就填了個嚴嚴實實。
這才松了口氣。
埋坑比挖坑還是要輕松一點。
只不過,空氣里還是有些難聞的味道,令他聞著一陣陣反胃。
最近一段時間,看來肉是別想再吃了。
從衣袖里抽出一方整齊的絲帕,放在鼻間,他一臉嫌棄的走遠一些:“你驗也驗了,有何發現?”
“看不出你還挺講究。”
蘇大為笑道:“身上衣衫都臟成這樣了,手帕倒是干凈。”
“蘇縣令,咱們在查案。”明崇儼雙眼怒視著他,加重語氣。
“哦,你說發現,確實有些發現。”
蘇大為走向一旁的溪水,低下頭仔細觀察了片刻,然后才伸手進去,將手在流水中清潔。
一邊洗手,一邊頭也不抬的道:“和我猜想的一樣,他身上的傷口,除了昨日被破邪弩所射傷的,就只有腳踝上一處。”
“破邪怒、腳踝。”
明崇儼咀嚼著蘇大為說的內容,一時忘記了其它的事,連捂住口鼻的手帕都放松了一些,露出瓷白的皮膚。
“破邪弩的傷是他變成怪物后才射的,自然不是變異的原因,腳踝上的傷就有些古怪了。”
“那傷怎么說?”
“傷口是黑色的,有一種黑色的物質,從傷口向骨頭里滲透,我用小刀剝開了一些,查驗過,那種黑色已經滲入骨子里。”
“黑色?難道這就是他變成怪物的緣由?但是……如何能確定。”
“你問的也是我想說的。”
蘇大為甩了甩手指上的水珠,站起身向明崇儼露出溫和的笑容:“煩請明縣丞幫我抓個獵物。”
“什么?”明崇儼一時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想用動物試驗?”
“不錯。”
蘇大為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方才我用小刀刮了一些黑色的粉末,這種東西有沒有毒,或者有什么毒,也許,找個動物來試一試,就能證明出來。”
明崇儼定定的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直到蘇大為耐心消磨怠盡,剛要開口時,明崇儼終于說話了:“蘇縣令怕是不記得了,我跟你說過,我來這半個多月,就餓了半個多月,這么長的時間里,我只抓到過一條瘦得皮包骨的狼,黃安縣附近,真的什么動物也沒有了。”
“真的一滴也沒有了?”
蘇大為微微皺眉:“這倒是有些難辦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總之要想找動物……如果這方圓百里還能抓到活物,我何至于餓這么久?”
明崇儼下意識伸手摸自己的肚子,想想還覺得有些委屈。
跟著自己,這五藏廟當真是受苦了。
“那動物的事先不急,看到有了再說吧。”
說完,蘇大為向天空招了招手。
口中又發出一聲長嘯。
明崇儼下意識向天空看去,心想蘇大為又搞什么鬼。
下一刻,他的瞳孔一縮,看到天空有一個小黑點急劇放大。
那是……
不,不是鷹,而是隼。
一只威風凜凜的青隼自天上閃電般撲落。
幾乎眨眼間,撲在蘇大為的胳膊上,隨著蘇大為手臂一抬,自然的跳上他的肩頭,小小的腦袋親昵的與蘇大為的臉頰碰了碰。
“這是?”
“這是我養的海東青。”
蘇大為伸手輕觸了一下海東青的額頭:“我有兩只鷹,都是我的心愛之物。”
“妙啊!”明崇儼猛地一拍巴掌,倒把蘇大為嚇了一跳。
“你做什么?”
“你方才說動物,你肩上這扁毛畜牲,豈不正好可以試毒?”
這話說出來,明崇儼只覺四周空氣陡然一冷。
那是從蘇大為身上透出來的殺氣。
蘇大為肩膀上的海東青,也同時揚起頭,一雙黃澄澄的鳥瞳,充滿警惕的盯著明崇儼。
“你……你們盯著我做甚,用動物做試驗,可是蘇縣令你自己提出來的。”
“明縣丞,你是逗逼嗎?”
蘇大為冷笑一聲:“別說我養的鳥,就是我的家人,誰也不許碰一個指頭,就算不是我養的,你知道什么叫做種族隔離嗎?人能染的蟲,對鳥未必有用。”
“你……你說的是什么?”
明崇儼只覺得心口又遭受重重一擊。
雖然不明白蘇大為說的是什么,但怎么感覺好有道理的樣子。
人得的病,確實和鳥沒太大關系。
“那你方才說動物……”
“動物里,哺乳動物與人比較接近,可以拿來做試驗,容易出效果,咳,你別問我什么是哺乳動物,不是吧,真要問?和人一樣胎生,幼崽吃奶的就是了。”
蘇大為一臉無語的搖搖頭:“還以為明縣丞學識不凡,今日一見,不過爾爾。”
“你……你……”
明崇儼感覺胸口一股郁悶,有一種想吐血的感覺。
無論他在賀蘭敏之,又或者在武媚娘、甚至皇帝李治面前,都可以侃侃而談,引經據典。
可偏偏在蘇大為面前,總覺得跟不上對方的思路。
蘇大為說的東西,都是他聞所未聞之事。
看著蘇大為轉身大步走去,明崇儼也只能恨恨的一甩袖子,厚著臉皮跟上:“你到哪里去?帶上我!”
賊你媽,能不能從黃安縣把事情了結,回長安,看來還得落在蘇大為頭上。
明崇儼自問自己一身本事,到如今,居然毫無發揮之地,處處都得仰仗蘇大為。
“等。”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道:“現在什么也不做,等著吧。”
“等什么?”
“等我的人回來。”
“你的人不是……”
明崇儼剛一開口,忽然想到,蘇大為說的‘我的人’,應該不是李博他們。
那海東青,分明極擅飛行,是遠距離聯絡之用。
如果是李博他們,自然用不到此物。
蘇大為,還有幫手?
仔細回想,他記起來,蘇大為身邊,最常見到的其實不是那位李博。
而是一個姓安的胖子。
白白胖胖,好像是安將軍府上的。
只是為人似乎性情古怪,平日與長安那些貴族二代們往來不多。
所以明崇儼跟此人,也沒怎么打過交道。
只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但奇怪的是,這位安家公子,似乎與蘇大為交情極好。
特別近幾年,蘇大為外出從軍,身邊也總跟著那位安胖子。
所以……
是那個安胖子要來了?
想到此處,明崇儼倒是心中略定。
不怕蘇大為有幫手,就怕幫手不夠多。
明崇儼自己的人脈,皆在長安,而且隨著賀蘭敏之倒臺,也都俱被摧毀。
他現在,才是真正孤家寡人一個。
想回長安,不得不倚仗蘇大為的能量。
“蘇縣令。”
“怎么了?”
“其實我有一件事沒說。”
“何事?”
“我擅長卜卦。”
明崇儼放下心頭對蘇大為的成見,以少有的誠懇道:“我所卜之事,不離十,若蘇縣令有用得著的地方,我……”
“還是算了。”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道:“你那套玩意如果真的管用,你也不會被發配到這來了,混得比我還慘。”
明崇儼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大聲咳嗽起來。
他雙眼赤紅的盯著蘇大為的背影,感覺血往頭上涌。
這個惡賊。
難得我好心想幫忙,把人好心當驢肝肺啊!
噠噠噠 遠處,一陣細密的蹄聲響起。
蘇大為精神一振,發出一聲長嘯。
他肩膀上的海東青也長唳一聲,振翅飛上高空,在蘇大為頭頂上方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