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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逆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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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殲這支唐軍精銳,毀掉蘇大為,間接擊垮蘇定方。

  若蘇定方倒下,從名義上來說,大唐在西北的半壁便崩塌了。

  唐軍不敗的神化將成為歷史。

  此后整個西域、河西,將在吐蕃人的掌握和引導下,掀起反唐的高峰。

  歷史上,吐蕃人兵勢極盛時,也正是如此。

  先傾吞吐谷渾,再誘使西域諸國和突厥人反叛大唐。

  吐蕃人趁機收漁翁之利。

  歷史上安西四鎮幾度易手,都是吐蕃與大唐反復爭奪的結果。

  在這個位面上。

  吐蕃人更加野心勃勃。

  戰略眼光也更精準。

  并且吞并了天竺做后盾。

  以天竺的錢糧資源,來發動源源不斷的侵唐戰爭。

  而此時的大唐,顯然對這一點依然認識不足。

  大唐朝廷,從天皇李治而下,并沒有真正把吐蕃當做同等的對手。

  李治怒的是在自己去泰山封禪前,吐蕃人吞并吐谷渾,絲毫不給自己面子。

  派蘇大為率援軍先鋒出發,封蘇定方和蘇大為,為邏些道大總管,邏些道前總管。

  就是想著靠他們,一戰定乾坤。

  一戰,就滅掉吐蕃人的首都,將大唐的旗幟,插于邏些城城頭。

  一次次勝利,早已讓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不把這世上任何對手放在眼里。

  唐軍取勝,滅敵國,乃是當然之事。

  也是必然之事。

  絲毫沒有考慮,吐蕃也是大國。

  從地圖上看,從吐谷渾到吐蕃,幾乎占據了后世中國快一小半的版圖。

  這么廣袤的國土,有多少人口?

  有多少人杰,和謀臣猛將?

  吐蕃做為高原上第一次集權帝國,帶甲數十萬。

  控弦之士百萬。

  何況高原地區,海拔一下子上去四五千米,真不是尋常唐人能受得住的。

  而這一切,全不在大唐朝廷的計算內。

  一個邏些道總管,憑著安西大都護數萬鎮兵。

  再加十余萬援兵,以滅百濟的兵力規模,便想一戰滅吐蕃。

  牦牛號角聲,在達延山雪谷前不斷吹響。

  前方涌動的牦牛仿佛瘋了一樣,起伏如波浪,向著唐軍步卒陣勢不斷沖擊。

  阿史那道真手下那只殘血的唐騎,早已經被這群瘋牛沖潰得不成樣子。

  零散的奔逃回步卒陣后。

  更多的唐騎則是被牦牛卷入,被無數牛蹄踩踏成泥。

  “頂住!都他娘的給我頂住!”

  崔器手持半人高的牛皮大盾,頂在第一線的位置。

  一邊發出大吼,一邊以眼角余光去看身邊的情況。

  汗水如漿,不斷從他的額頭、兩鬢流淌下來。

  全身早已濕透,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

  然而內襯的衣衫,還有墊襯的軟皮子,再加上一身數十斤重的鐵甲,活像是個大蒸籠,將全身的熱量束縛在里面,密不透風。

  崔器知道此時自己的臉龐多半和熟蝦差不多。

  那種難受的滋味,實在非任何筆墨所能形容。

  但這種難受,他已經全然顧不上了。

  又是一聲巨響,不知是什么東西撞中了大盾,令他的身子向后微微一晃,險些被撞翻。

  崔器大吼一聲,沉腰坐馬,將重心穩住,同時大吼:“陌刀隊呢?后隊他娘的讓出通路,讓出通路,讓陌刀手上來!”

  “弓呢?射箭,阻斷后續的敵軍!”

  “打出一個阻斷,讓陌刀有機會上來!”

  崔器頭腦已經開始眩暈。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心里充滿對未知的恐懼。

  對上吐蕃人他不怕。

  對上那些胡人重甲騎,他也不怕。

  但是對這種高原上的牦牛,他這一生還是第一次到這種怪牛。

  這些牛不知吃錯什么藥了,居然會集中起來奔襲唐軍。

  活見鬼了!

  崔器此時,腦海中想到的不是別的,居然是之前的戰斗中,唐軍在步卒后藏的“火牛陣”。

  用輜重轉運車隊里的老牛,沖擊吐蕃人的時刻。

  這算不算是風水輪流轉?

  唐軍的重甲步卒能扛重騎,能扛一切敵人,但在這群瘋牛面前,仍然精疲力竭。

  一聲巨響,崔器一個激靈,瞪大眼睛看去。

  他眼睜睜看著,身邊十余步,一名唐軍重甲步卒手里的牛皮大盾,終于崩碎。

  蒙住厚木的堅韌牛皮被撕碎,木盾迸碎成無數塊。

  藏身在大盾后的步卒甚至都來不及慘叫,便被一頭突入陣中的牦牛一揚頭,甩上了半空。

  有一個缺口,就會有第二個缺口。

  崔器心中一突,只覺得嗓子眼里冒火。

  那是急的,氣的。

  長槊對這些厚牛皮的玩意很難一擊致命,反而惹發他們的狂性。

  “封住,堵住缺口!”

  “后面的長槊兵,是做什么吃的!扎不穿牛皮,不會刺它們的腿嗎?砍啊,砍它們的腿!”

  崔器瘋了一樣怒吼。

  聲音咆哮如雷。

  他這也是氣急的胡話,長槊能用刺,能用劈,但要如斬馬刀一般,貼著地來砍腿,卻未免有些不靈便。

  何況前排的唐軍舉盾擁族在一起,長槊要向砍牦牛的腿,非得先把前排袍澤的腿給御下來不可。

  啪喀!

  混亂中,巨力一波又一波的襲來。

  原本排成筆直一排的唐軍陣線,早已歪七扭八,有的地方已經向后深深凹陷下去。

  崔器更是聽到自己手中大盾,艱出不妙的聲音。

  似乎大盾也快撐不住了。

  終于——

  隨著一聲句響。

  一頭比崔器還要雄壯數倍的牦牛,紅著眼睛,狠狠一頭撞在崔器手里的大盾上。

  盾牌瞬間炸裂。

  崔器只覺得自己一只左手突然沒有了知覺,像是被巨石砸中一樣。

  左臂的護腕發出慘烈的叫聲。

  鐵甲葉變形崩碎。

  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身體撞得向后跌去。

  那頭畜牲也跟了上來。

  血紅的雙眼,噴著白氣的鼻翼,還有彎曲的牛角。

  追上來,如惡狗一樣追上來。

  巨大如妖魔般的牛頭,向著崔器的胸膛狠狠撞來。

  “糟了!沒想到要死在這里!”

  帶著憤怨、不甘和遺憾,崔器感覺身體所有的力量都離自己而去。

  他閉上眼睛,隨著巨力向后仰倒,等待最后時刻的來臨。

  結束了?

  停了片刻,想像中的劇痛和停滯感沒有出現。

  他又有些狐疑的張開眼。

  一眼看到,方才撞自己的那頭巨牛的頭顱,此時正插著一支粗大的羽箭。

  這不是尋常的箭。

  整個唐軍中,只有一人用此箭。

  崔器先是呆滯,接著是狂喜,奮力掙扎坐起,回頭看去,一眼看到唐軍步卒后隊如波分浪裂般分開兩邊。

  蘇大為騎著高大神峻的龍子,從人群中走來。

  在他身側,薛仁貴剛剛放下手里的巨弓。

  在兩人身后,還有大量的唐軍騎兵。

  只恨山谷出口狹窄,軍陣無法展開,騎兵也不得不拖成一字長蛇,蜿蜒前行。

  崔器眼見這副畫面,又是一呆,一句話脫口而出:“總管,小心!”

  受地形所限,唐軍陣形無法展開,也就無法發揮騎兵沖鋒的優勢。

  何況此時敵人的驅趕的牦牛已經快要沖上來了。

  步卒的防線已經開始崩潰。

  “全都散開。”

  蘇大為伸手一拍龍子脖頸,似乎在它耳后某種撓了一下。

  同時向崔器做了一個手勢。

  那個手勢,崔器沒有看懂。

  他只看到從吐蕃人那邊,源源不斷涌來的瘋狂牦牛,猶如黑色巨浪。

  完了!

  就在此刻,龍子雙眸赤紅,全身鱗毛翕張,鬃毛根根炸立,向著前方,發出一聲暴吼!

轟轟轟  一時間,天崩地裂,日月無光。

  后方的唐騎戰馬驚嘶悲鳴,一個個屈蹄跪倒在地,骨酥身軟,無法站立。

  而在龍子面前的唐軍步卒,也一個個嚇得心跳如擂,跌倒在地。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首面龍子沖擊的,是那些瘋狂的牦牛。

  原本瘋狂沖向唐軍陣勢的勢頭,像是被無形的龍吼聲給拍在心臟上。

  前排的牦牛慘叫著摔倒。

  從口鼻間鮮血狂噴。

  后排的牦牛癱軟在地,垂死掙扎。

  更后方的牦牛發出驚恐的叫聲,爭先恐后折身奔逃,反沖向吐蕃人的軍陣。

  龍有逆鱗。

  觸之必死。

  “不好!”

  吐蕃人的軍陣中,原本面帶笑容的弓仁,整個人都懵了。

  他聽到蘇大為身下那丑怪巨獸的吼聲。

  看到陣前掀起龍卷風一樣的煙塵。

  看到自己驅趕的牦牛突然崩潰,剩下的四散奔逃。

  許多牦牛沖向了自己的軍陣。

  一時間瞠目結舌。

  此前雖然數次見蘇大為的坐騎,但也不以為意。

  只以為異人配異獸,不過是頭長得丑點的馬罷了。

  此時方知,這異獸非同小可。

  這個念頭剛起,龍子的吼聲如巨石投入湖水,沖擊漣漪擴散至吐蕃人的軍陣里。

  無數戰馬失蹄。

  一片慘叫聲。

  陣前戰馬癱倒無數。

  而牦牛已經將上來了。

  “攔住它們!”

  弓仁掙扎著勒住戰馬韁繩。

  身下這頭馬已經是少有的神駿,但聽到那黑色丑馬的吼聲,居然也前蹄一軟,跪倒在地。

  “大將勿慌!”

  在他身后,突兀的響起一個人的聲音。

  一員穿著黑色皮甲,身高瘦長的蕃將,大步跨出。

  手中長長的鐵棒向地上一頓,怒喝一聲:“開!”

  剛沖到近前的一頭牦牛眼里流露出恐懼之色,被此人一鐵棒自下而上,狠狠抽在下巴上。

  “轟”地一聲巨響,近兩千斤重的牦牛,被他一棒挑飛出去。

  一路翻滾,碰撞,在牦牛中間,拖出一條長長血路。

  整個戰場,唐蕃兩邊軍陣,無數軍人,都被此人神力給驚住。

  場面一時寂靜。

  那蕃將解決眼前的危險,方才好整以遐,轉向弓仁行禮道:“見過弓仁大將,我奉論欽陵大將令,前來相助。”

  說話間,他抬起頭,向著弓仁笑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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